萬奈俱靜,夜色朦朧,近處亭台樓閣染上一層銀霜,遠方的重重宮闈都藏匿於沉沉月夜中,顯得黑影憧憧,姿態難辨。
李硯舟和南綰乘著月色,翻身進入宮闈,點著隻微弱的火燭,二人停在安圖司前。夜裡風起,燭火搖曳,映在高牆上的影子左右亂晃。李硯舟拿著火燭走在前麵,南綰緊跟在後。安圖司有數座殿宇,偏殿頗多,倘若偏殿失火,倒罪不至下獄和危及性命,無非就是貶官或者罰俸銀。可此次卻是主殿失火,主殿孤本和原本居多,雖然大多數都已經被抄錄過,或是留存了印本,但無論如何,這些都遠遠比不上真跡的。倒是好在救火及時,書籍沒有被焚燒殆儘,保留了許多。隻是此事事關重大,加之宮廷權利之爭,自然會多加議論,而林館丞就在如此境況下被下了詔獄。
室內是立立書架,有些還保存,有些被大火燎得熏黑,有些隻剩下幾塊殘損的木板耷拉著,倘若窗戶未緊閉,指不定現在被風刮得吱吱呀呀,搖搖晃晃。從失火之日到現在已經過去半月,但安圖司還未開始修繕,隻是派人把守,吩咐作值的小管細細核對燒毀的書籍圖冊,一並上報。
李硯舟和南綰避了當值的守衛,進入主殿。雖然夜裡許多細節不易察覺發現,但守衛較之鬆懈,況且查案這種事,可不分什麼時間先後,隻能說不同的時間或許有不同的線索。二人借著燭光在主殿繞了一周,入目都是些大火痕跡,沒有特彆之處。
“師傅,都是些燒毀的書架木料”
“我們再仔細看看”
兩人又在殿內尋找一番,依舊沒有任何發現,此事以半月之久,即使真留下些線索,裡裡外外出入匆匆,來過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線索可能早都已經被破壞。其實二人來此也都是想碰碰運氣,若是有所發現自然是好,如若沒有發現,也是意料之中。如此,二人在尋找無果後隻好離開室內,將目光投向室外。
月亮被雲層遮得嚴嚴實實,隻隱隱約約看見淡淡光影,天地間昏暗十分,夜已深,周圍未有一絲光亮。兩人在主殿外避開守衛沿著院角而行,燭火燃起一小方光亮,二人被淺淺光暈緊緊圍繞,仿佛天地在此刻隻是這一隅。李硯舟和南綰慢慢往前走走,左右張望打量著,李硯舟拱著腰,將燭火靠近角落,此時夜風已將雲層吹開,月光如水,向地麵灑向銀輝。隻見牆角落著些星星點點的光斑,很明顯,在月色下這些斑點才顯現出來。李硯舟轉身看了看南綰,兩人目光相接,再次朝著牆角靠近。
李硯舟在泛著銀光的斑駁處蹲下,用手撚了撚,指腹觸地,沾了粉末狀的東西。他將指上粉末抬手給南綰看,南綰上前跨了一步,目光注視著指尖,湊近了,更近了。沒有任何味道,夜中才隱約看見,毫無規律地灑落在牆角,想來隻能是攜帶者在慌亂中不慎灑落。
“師傅,有帕子嗎?”
南綰從袖裡扯出帕子交到李硯舟手上,李硯舟又撚了點粉末落在手帕裡,等帶回客棧好好分析分析。回了客棧,將門掩上。兩人相對而坐,李硯舟將帕子展開放在桌上。
“師傅,我去找了陸先生,不出所料,這本《江南漫集》是假的”
“那陸先生可還提到什麼?”
“《江南漫集》原書為已故賢妃所著。這賢妃娘娘出於江南張氏,家中還有個弟弟,書香門第,父親在當地任職。幾十年前,聖上出遊,兩人結緣,不及一年張家小姐便入了宮。後來,江南發了水鬨了災,賢妃娘娘心念家鄉,就回到西塘救濟災民。陸先生說,賢妃娘娘生性善良,在江南災患之地足足待了月餘,每日清晨都按時施粥,經曆過那場荒災的百姓都說她是活菩薩顯靈”
“後來呢?”
“賢妃救災回來後,又結合少時多年在江南地區所見所感,便有了這本《江南漫集》。賢妃娘娘性子溫婉,為人體貼,當時很得盛寵,《江南漫集》也是在那時所寫,所謂愛屋及烏,因此宮中上下皆知皇帝愛此書”
“曹啟既愛惜這本書,是出於賢妃的文采還是說他也是江南人?”
“師傅,依陸先生所言,曹啟的確是江南人。他原本也隻是一介書生,家中也非富貴,遭了那場荒災後更是不景氣,後來發奮讀書,中了進士,境況才有所改變。不過那個時候,家中隻他一人了”
南綰緩緩道“那曹啟遭遇也是坎坷,不過如今《江南漫集》原本既然我們無法得到,那便一定要將失火之事查清了”
在燈光下,粉末亮晶晶的,沾了地上的灰塵,微微發灰。
南綰盯著看了會兒,聲如溫玉“這是銀花粉”
李硯舟詫異“銀花粉?”
“無味,顏色泛白,夜色中顯銀光,是樂坊常見的東西”
“那師傅,這些粉末有什麼作用?”
南綰微頓“夏日酷暑,摻進熏香或者做成香囊,能防蚊蟲。不僅如此,加水長期塗抹,能讓肌膚白皙有光,是樂坊娘子向來愛用的物件”
“師傅,那看來我們明日去得去樂坊瞧瞧了”
“好”
……
樂坊門前,車水馬龍,達官貴人,文人墨客來往絡繹不絕,他們或是獨自前往,或是結伴而行,臉上都帶著喜悅和興奮的神色。南綰扮了男裝,一身雪白的衣袍,墨發半束,眉目清冷,顯得清新脫俗。李硯舟則一身蒼青色衣裳,欣長挺拔,眉目生得俊逸,周身帶著幾分慵懶,走得不緩不急。入門,大廳裡熱鬨非凡,賓客們圍坐在華麗的圓桌邊,品茶談笑。舞台上,樂坊娘子們猶如燕子般輕盈地飛舞,舞姿優雅,長袖翩翩,又宛如萬花從中的彩蝶,讓人目不暇接。樂器聲,吟唱聲,杯器碰撞聲,空氣中彌漫著奢華放浪的氛圍。
見到二位俊朗的公子,頭戴大紅牡丹的老鴇諂笑地迎上來“二位公子看著麵生,第一次來?”見二人沒應答,自顧自地說“欸!都是小事,誰還沒有第一次喲!不過您隻管把心放在肚子裡,我這兒的姑娘一定把您二位伺候的好好的”邊說邊伸手招呼兩側的姑娘拉著人往裡走。
老鴇拉著南綰的手,眼神落在白皙的臉上,盯得南綰有些不自在。老鴇音量很大,音調尖媚,抬手準備去摸南綰的臉“嘿!現在細看,公子生得可真俊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姑娘呢!”老鴇說得眉飛色舞,正要落在臉上的手被南綰直直躲開。老鴇見此也不慪氣也不惱,調笑聲音變得更大,隻以為小郎君怕生,不好意思,於是連忙招呼了幾個娘子“姑娘們,好好伺候著兩位郎君,若是郎君不滿意,可小心你們的銀子”,說完嘴臉一變,又是那逢迎阿諛樣兒,唇塗得鮮紅,兩頰抹的胭脂清晰可見,像是在脂粉上長了張臉,一手扇著絲帕,一手插著腰吆喝著朝著樓上走去。
李硯舟和南綰被四五個姑娘簇擁著,左右挽著胳膊拉著讓二人落座。坐在李硯舟身邊的女子畫著惑人的妝,橘紅的眼影在眼中點綴著一抹金芒,眉心一顆朱紅的珍珠貼在花鈿中央增加了華貴,唇若丹霞,麵若桃紅,說不出的明豔動人。女子拿起桌上的酒杯,搖了搖,說得緩慢“公子叫什麼名字?奴家這裡有一首詩,郎君不妨猜一猜,這詩裡可有奴家的名字,郎君可要好好猜”聲音嬌媚,說完就將酒杯靠近李硯舟,示意讓他喝上幾口,李硯舟沒推辭,作勢喝了一口。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李硯舟裝作思考“嗯…你是叫落雨呢?還是叫花燕呢?”
“哎呀,郎君錯了,人家叫燕雙”身後傳來一陣笑,姑娘們用帕子捂著嘴,眉眼彎彎。
李硯舟癟了癟嘴,“哦,原來你叫燕雙啊”進而又唇角上揚,揶揄道“燕雙姑娘,我記住了”
女子笑意顏開“謝郎君,下回再來,可要找奴家哦”
李硯舟沒回答,隻是眼裡含著笑。
南綰這邊亦是如此,女子身形苗條,垂首落下翠色燕尾發簪,雲鬢高綰,身著一襲朱紅色羅衣,細膩如絲。女子摩挲著南綰的手腕“公子皮膚好生白,讓我們這些姑娘煞是羨慕”
“娘子花容月貌”
女人勾唇輕笑出聲“公子當真嘴甜,不知隻對奴家一人說過,還是和彆的姑娘都說過呀?”說完看向身旁的姐妹,眼波流轉,一臉調笑。
南綰被女人身上的香味熏得心神懨懨,見女人發難詢問,冷聲道“各位娘子都是花容月貌,國色天香”。女人坐在南綰身側,伏著身子往南綰身上湊,音調婉轉,語中是說不儘的委屈“公子,您明明在誇奴家,可奴家怎麼覺得您不高興呢?是奴家伺候的不好嗎?”
坊內混合著脂粉香氣和茶香酒香,琉璃燈籠高好掛起,樓裡每一處都充斥著歡樂和欲望,仿佛是一個隔絕了塵世煩惱的夢幻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