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間裡彌漫著淡淡的清潔用品的味道。周展是被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地拉回到現實中的。
“周展,好巧。”來人嘴角微微上揚,露出那招牌式的笑容。
正是越溪。
周展輕輕點了點頭,算作回應。緊接著,他轉身走向水池邊,伸出手握住水龍頭的開關,“嘎吱”一聲,水流戛然而止。然後,他雙手用力地握住拖把的木柄,開始一下又一下地擠壓拖把上的水分。
“咦,你這是在打掃衛生間嗎?”越溪微微歪著頭,眼睛裡帶著些許好奇。
周展跟對方並不算熟,他對這人唯一的印象,就是很喜歡笑。對於打掃衛生間這件事,他並不想多做解釋,也不想把背後的緣由告訴越溪,隻是用極其平淡的語氣“嗯”了一聲。
好在越溪似乎也沒有要刨根問底的意思。他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到了周展剛才所站的位置,站定後,將周展之前看過的一切風景儘收眼底。
片刻後,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轉過頭來問道:“你剛才在這裡站這麼久,是在看霍雪川嗎?
周展頓了一下。
這麼久,是多久?
他沒回答,越溪隻當他是默認了,重新將視線投向窗外,一邊欣賞著窗外的景色,一邊自顧自地說道:“紅色這種顏色,若是穿得不好,就會顯得十分俗氣,可穿在霍雪川身上,倒是極其襯人。”
一個男人如此直白地誇讚另一個男人的穿著打扮,這讓周展的心裡湧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異樣感覺。
“他真好看。”然而還沒等他從這種異樣的情緒中緩過神來,越溪的聲音又一次在他身後傳來,“應該不會有人不喜歡他吧。”
周展聞言,原本忙碌的雙手驀地頓住,他緩緩地抬起頭,目光朝著窗口的方向投去。
此時的越溪,像一座雕像般一動不動,視線牢牢地鎖定在窗外的景色上,眼中流露出一絲炙熱。
下午放學時,原本澄澈湛藍的天空毫無征兆地下起雨。
今天霍雪川爸爸與幾位商業夥伴一起吃飯,順便召集自家的幾個小輩一同相聚。一大早便特意叮囑霍雪川,下午放學彆回家,直接去酒店。
霍雪川坐上車,正準備關門,一隻手毫無預警地從旁邊伸了進來。他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
那人沒帶傘,隻能用手勉強遮擋在頭頂,衝著他笑:“霍少爺,我家的車今天出問題了,能帶我一程嗎?”
霍雪川微微眯起雙眼,帶著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番,正想開口拒絕,手機卻突然震動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是他爸發來的消息。
他從手機裡抬起頭,嗤笑一聲:“都已經跟我爸報備過了,還來問我做什麼?”
他爸的來信內容是:平時越家接送越溪的車輛在半路突發故障拋錨了,要求他順便捎上越溪一同去酒店。
越溪抿著唇笑了笑:“要問的,你不願意的話,我不會上來。”
霍雪川暗自冷笑,什麼半路拋錨,他認定這不過是越溪或者越溪他爸編造的借口,意圖借此機會讓越溪與自己拉近關係。
剛要再次開口拒絕,眼角的餘光卻不經意間瞥見在不遠處,有一個撐著雨傘的身影靜靜地佇立在那裡,正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們所在的方向。
指尖在大腿上輕輕叩動了兩下,霍雪川心念一轉,當即改口說道:“行啊,上來。”
過程太過順遂,越溪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不過他很快便反應過來,迅速上了車,並禮貌地說道:“多謝霍少爺。”
霍雪川對他的道謝置若罔聞,朝著車窗外望去。果然,他看到不遠處傘下的賀馳在目睹越溪上了自己的車後,臉色瞬間變了。
見狀,霍雪川心中不禁湧起一股快意。相較於越溪,那個曾在夢中將他一把大火活活燒死的賀馳,才是他最憎惡的對象。
如今看到對方擺出這副心上人上了其他人的車的陰沉模樣,心裡更是愉悅。
到了酒店進了包廂,裡麵已經坐了不少人。霍雪川一一和各位長輩打了招呼,就坐在了李子來給自己留的位置上。
“霍哥,明天的研學活動你東西都準備好了沒有啊?”趁長輩們交談的間隙,李子來湊近問他。
“什麼東西?”
“就是雨鞋、防蚊水之類的,還有被子也自帶一套吧,畢竟農村條件有限,那兒的床睡著估計硬邦邦的。”
明天,他們班和隔壁三班將開展為期兩天一夜的研學活動,地點在鄉下,美其名曰讓學生們近距離接觸鄉村生活,了解鄉村文化,增進學生們對自然環境的保護意識。
“其實說白了,就是讓咱們去乾農活的。”李子來對章尋吐槽。
霍雪川原本倒是沒有想那麼多,聽到了李子來的話這才給管家發了條信息讓他準備東西。
一旁的章尋眉頭緊皺:“什麼鬼?這什麼奇葩活動?”
先不說李子來,單就霍雪川這位自幼養尊處優、從沒涉足家務事的大少爺而言,實在難以想象他乾農活的模樣。
“誰知道。”李子來煩躁地嘟囔,“你們學校上次不也辦了研學活動嗎?都去乾啥了?”
“我們啊,”章尋想了想,“也沒乾什麼特彆的,就是參觀了一個科技創新基地罷了。”
“靠……羨慕。”
一頓飯結束,霍雪川吃飽喝足,起身去了衛生間。片刻後他推門而出,恰好看見越溪正在洗手台前整理著裝。
越溪從鏡子裡瞥見他,臉上立刻浮起一抹笑意:“好巧。”
霍雪川視若無睹,徑直走到洗手台前開始洗手。
被這樣冷落,越溪也絲毫不覺難堪,依舊自顧自地說道:“剛才吃得好嗎?”
霍雪川微微低頭,視線落在正衝洗的雙手上,水流嘩嘩作響,他的聲音冰冷刺骨:“你不會天真到以為,讓你搭了次車,咱倆就有交情了?”
“自然不是。”越溪應道,嘴角噙著一抹淺笑,“不過,我真心實意想與你深交,這倒是千真萬確。”
這話聽得霍雪川一陣犯惡心,他關上水龍頭,走向烘乾機準備烘手,卻發現機器毫無動靜。
“這烘乾機好像出故障了。”越溪在一旁提醒。
霍雪川眉頭微蹙,隨即轉身走向抽紙機,誰料抽紙機內也是空空如也。
“最後兩張紙被我取走了。”越溪帶著些許歉意的聲音從身後悠悠傳來,“若是不嫌棄,你便用我的吧。”
話音落下,一隻手攜著紙巾出現在霍雪川的眼前。霍雪川的目光在那隻手上停留了數秒,終究還是伸手接過。
紙巾輕觸肌膚,晶瑩的水珠被一縷縷吸納其中。骨節分明的手指與紙巾相互摩挲,舉手投足間儘顯從容矜貴。
越溪的目光黏在那雙手上,緩緩開口:“明天的研學活動我們班也會參加。我有在農村生活的經曆,霍少爺要是有問題需要幫忙的話,可以儘管找我。”
霍雪川專注地擦手,再抬起頭來時,唇邊微微勾起一抹笑:“我現在就有個忙,你能幫我嗎?”
越溪聞言,眼裡閃過一絲欣喜:“當然。”
“我現在找不到垃圾桶,沒法丟垃圾,你充當一下吧。”聲音平靜卻又透著一股傲慢。
緊接著,隻見霍雪川將手中濕潤的紙迅速捏成團,手腕輕輕一揚,趾高氣昂地將紙團扔出去。紙團砸在越溪臉上,發出輕微的“啪”的一聲。
越溪臉上的神色變都沒變,輕輕將紙團攥入掌心,笑道:“能幫到霍少爺,是我的榮幸。”
霍雪川嘴角微微上揚:“多謝幫忙。”
話音落下,他轉身大步離開。並沒有留意到,身後的越溪將他丟棄的那團紙展開,緩緩摩挲著紙上尚留有的濕潤的痕跡。
*
晚上,周展回到寢室時,室友們正在談話,話題自然是圍繞著明天的研學活動。
“人家的研學活動,都是去博物館、美術館品鑒藝術,我們居然是下田插秧,要不要這麼離譜。”
“而且還得早起,大周末的都不讓人睡個好覺,簡直沒天理。”
“明天可得多備兩套衣服,不然到時候搞得一身汙泥,都沒得換。”
周展沒有參加他們的討論,做完洗漱工作就爬上了床。
他的床收拾得乾淨整潔,被子是標準的豆腐塊,床單也被拉得平平整整,沒有一絲褶皺,乍一看,就好像他有嚴重的強迫症。當然,如果忽略掉枕頭旁邊那一小堆淩亂的布料的話。
他躺倒在床上,床墊微微下陷。靜默了一會兒,手輕車熟路地伸到枕頭底下,摸索出一個物件。
手指輕輕地搭在包裝袋上,緩緩摩挲著,沙沙的聲響隱匿在室友們的討論聲中。
白天越溪說出的那句話,如同幽靈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腦海中盤旋回響。
“他真好看。”
“應該不會有人不喜歡他吧。”
五指像是擁有了自我意識一般,不受大腦的控製,一點點地收攏,指節因為用力而逐漸泛白。
他耗費了不少心力,才勉強遏製住那股幾近失控的力量,不至於讓巧克力被捏碎。隨後他將其放回枕頭下,轉而拿起旁邊的布料。
過去了好幾天,運動服上霍雪川的味道淡了很多,隻有湊近了仔細嗅,才能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殘香。
淡淡的,輕輕的,如絲如縷,在他的鼻尖縈繞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