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哭過一樣(1 / 1)

霍雪川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有服務人員為他送來了早餐與洗乾淨的衣物。等他用餐完畢並整裝待發後走出房門,經理已在外等候多時,執意要親自送他上車。

進入電梯後,他在電梯門即將合攏的前一秒,瞥見了正從拐角處推著一輛滿載清潔工具的推車走出來的周展。

電梯門緩緩關閉,霍雪川問身旁的人:“他是你們酒店的臨時工?”

“哦,您說那小孩啊,他和另一個小孩都是做兼職的,隻在每周五晚上以及周六、周日來工作。”經理連忙回應,“昨晚就是他領您去休息室的。怎麼了,霍少爺,對他的服務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嗎?”

“不。”

秘密被發現了確實很惱火,但周展這個人,用起來卻是得心應手。難怪班級裡的那些人總愛欺負他,因為他是個可以任人擺布、絕不反抗的草包。至少,霍雪川目前對他還算滿意。

到了家後,他上了樓正想回房,卻被一個威嚴的聲音叫住:“雪川。”

霍雪川轉過頭去,隻見大廳中站著一位年邁的老人。老人的灰白頭發被梳理得整整齊齊,身著黑色中山裝,身旁靜靜地立著一根雕刻精美的龍頭拐杖,顯得威嚴而莊重。

“爺爺。”霍雪川從樓上緩緩走下,恭恭敬敬地向麵前的人行禮。

霍老爺子緩緩摘下眼鏡,目光深邃地打量著麵前這個自己唯一的孫子,片刻後,他問道:“聽你媽媽說,你昨天暈倒了?”

“是。”霍雪川垂眸道,“但沒什麼大事,爺爺不用擔心。”

“嗯。”霍老爺子微微頷首,目光中帶著幾分審視,接著問道,“上次月考的成績如何?”

霍雪川逐一報出自己的各科成績,霍老爺子聽後滿意地摸摸胡須,又追問道:“期中考試安排在什麼時候?”

“下周四周五。”

“下次務必要比這次考得更好。”

“知道了,爺爺。”

“聽說你昨天和一個侍應生一起進了酒店的休息室,許久才見他出來,有這回事?”霍老爺子話鋒一轉,語氣中帶著幾分探究。

“爺爺想說什麼?”

霍老爺子告誡他:“你平時如何玩,我懶得過問,但不要玩得太過。”

“玩?”霍雪川輕輕勾起唇角,雖然對方口中的“玩”與他實際的玩不太一樣,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昨天確實玩得還算開心。

“爺爺放心,我有分寸。”霍雪川臉上掛著一抹淺笑,但仔細一看就能發現,那笑容沒有觸及眼底。

“你明白就好。記住,你是……”

“我是霍家唯一的血脈,將來整個霍氏都是我的,但我不能好高騖遠,作為霍家繼承者,我必須超越所有人。”霍雪川一字一句道,“我爸媽會因為我畸形的身體而慣著我寵著我,但您不會,您需要一個合格的接班人,而不是一個廢物孫子。爺爺,我說得對嗎?”

霍老爺子盯著霍雪川,眼神銳利如刀,而霍雪川也毫不退縮地回望過去。兩人之間的氣氛瞬間變得緊張而凝重。

片刻之後,霍老爺子突然爽朗地笑了起來,拍了拍霍雪川的肩膀:“我們雪川果真是長大了。很好,就應該這樣。記住你的使命。”

“爺爺,那我先回房了。”

“回吧回吧。”霍老爺子揮了揮手。

霍雪川笑著說再見,卻在轉過身的一刹那,嘴角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

回到房間後,他心煩意亂地扯掉領帶,隨手抄起桌上的玻璃杯就往牆壁上一擲。隻聽“砰”的一聲巨響,玻璃杯瞬間四分五裂,碎片散落在地毯上。

*

周一,到了學校,李子來像往常一樣圍了上來,滿臉期待地問道:“霍哥,我送你的禮物你覺得怎麼樣?喜不喜歡?”

霍雪川回想起那天在院子裡看到的機車,神色淡淡道:“還行。”

霍雪川說一般,那就是還行。霍雪川說還行,那就是滿意的意思。

李子來聽了心裡一喜,撓撓頭笑道:“不過那也不是我一個人送的,是我和章尋他們幾個湊錢買的,你也知道,我們的零花錢哪夠買那輛車……”

霍雪川微微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李子來又接著說道:“對了霍哥,聽說越家把越溪轉到我們學校了,就在隔壁班。”

霍雪川在紙上寫字的動作一頓,隨後眉頭微微皺起:“關我什麼事?”

“是不關你的事,但是……”李子來突然變得有些支支吾吾。

“有話就說。”

“就是,越溪雖然剛回到越家不久,但他已經和章尋他們打成一片了,所以他們希望我也能邀請他一起參加我的遊艇派對。”李子來一邊陳述著,一邊小心翼翼地留意著霍雪川的表情變化,“不過霍哥你放心,如果你不希望他來的話,我可以不讓他來。”

雖然他不知道,那個越溪到底哪裡惹了這位爺。

霍雪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的派對,你問我做什麼?”

“當然要問你了。派對是我主辦的沒錯,但你可是主角啊。”

在這個圈子裡,好相處的人也不少,但像霍雪川這樣背景深厚的人卻屈指可數。他們的父輩在商界打拚,基本上都需要仰仗霍家。他們這群小輩幾乎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也從小就明白,霍雪川是這個圈子裡的核心人物。他舉辦的派對,越溪可以不去,霍雪川卻不可以。

霍雪川微微眯起雙眸,手中的筆輕輕地點戳著紙張,突然,他的視線定格在門口,落到一個正從門外的身影上。

那人身著一件校服外套,袖子部分雖然看得出經過認真的清洗,但仍殘留著淡淡的湯汁痕跡。他背著一個款式老氣的雙肩包,背帶處略顯磨損,有些抽絲。腳上穿的鞋不知道什麼牌子,又醜又沒型。

怪不得班上的人叫他土包子。

這個念頭在霍雪川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霍哥,你在看什麼呢?”李子來的聲音適時地響起。

霍雪川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淡淡地回應道:“隨便你。”畢竟,一個派對上人來人往,巴結奉承他的人多得是,即便越溪在場,恐怕也難以引起他的注意。

“真的?那太好了。”李子來鬆了一口氣。

霍雪川的手指輕輕移動,再次落在紙上,而與此同時,周展恰好從他的桌邊經過。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望向對方,仿佛他們之間依舊保持著之前那種毫無交集的關係。

下午的第一節課是體育課,霍雪川向來不在更衣室裡換運動服,而是單獨在體育館的衛生間裡換。

剛換好衣服,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感猛然襲來。這幾天,他的身體一直不太舒服,所以他沒有太過在意。然而,當他準備離開,手剛觸碰到冰冷的門把手時,胃裡突然一陣翻江濤海。

體育館的更衣室裡,周展剛剛換好衣服,手機就恰到好處地響了一下,他順手拿起,屏幕上立刻跳出一條私聊消息。

霍雪川通過“高二1班”群向你發起臨時會話。

「衛生間,過來。」

周展的目光在那幾個字上停頓一秒,隨後收起手機朝門外走,卻不料被蔣朋一腳踩在衣櫃門上擋住了去路。

蔣朋雙手抱胸,臉上帶著挑釁的笑意,說道:“哎,你看我這新買的鞋子,才穿了一個早上就臟了。土包子,你幫我擦擦唄。”

周展瞥了一眼他的鞋,轉身準備從另一個方向離開。蔣朋卻迅速反應,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你這是準備往哪走啊?”

蔣朋湊得很近,周展能聞到他嘴裡散發出一股濃烈的煙味,不禁微微後退半分。他道:“霍雪川找我,我要出去。”

更衣室內瞬間陷入一片短暫的沉默,隨後爆發出一陣刺耳的爆笑。周展感覺自己的衣領被蔣朋緊緊抓住,然後猛地一扯,將他拉到麵前。

蔣朋表情猙獰,惡聲惡氣:“霍哥找你?就你這副德行,他能多看你一眼你都要燒高香了。還編霍哥找你的謊,你小子是不是在做白日夢呢?”

每當蔣朋的嘴巴一張一合,周展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煙味直衝自己的嗅覺神經。他果斷地抬起手,將手機橫插進自己和蔣朋之間。

手機屏幕的亮光驟然亮起,直射蔣朋的雙眼,迫使他猛地眯起眼睛,剛要破口大罵:“我草你……”卻突然噎住,聲音硬生生地卡在喉嚨裡。

蔣朋的目光緊緊鎖定在手機屏幕上,聊天界麵上赫然顯示著霍雪川的名字,頭像也是他所熟悉的。他不太敢相信,於是點進了那個主頁,又迅速拿出自己的手機,找到霍雪川的賬號主頁進行對比。確認無誤後,他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霍雪川的賬號。

蔣朋的眼神立刻就變了,他問周展:“霍哥找你什麼事?”

周展淡淡道:“不知道。”

就在這時,手機界麵上又彈出一條新的對話框,裡麵隻有一個字:「快」

這條消息簡短,連標點符號都省略了,卻足以透露出霍雪川的不耐煩。

蔣朋見狀,連忙催促道:“那你還愣著乾什麼?還不快過去?”他的語氣裡已經完全沒有了剛才那股囂張的氣焰。

周展的目光落在對方橫跨在自己麵前的腿上,蔣朋立刻感覺被盯的地方仿佛被燙了一下,連忙將腿放了下來。

於是,在眾人的注視下,周展安然無恙地走出了更衣室。身後的蔣朋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氣勢蕩然無存,心中懊悔不已,氣得直跺腳。

旁邊有人好奇地湊過來問蔣朋:“真的是霍哥找他啊?”

“霍哥為什麼找他?”另一個人也插嘴問道。

“去去去。”蔣朋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將他們趕走,“我哪知道?”然後惡狠狠地盯著周展離去的方向,咬牙切齒。

周展對身後投來的視線毫無察覺,他徑直走向衛生間。剛踏入門檻,一陣急促的嘔吐聲便傳了過來。

他敲了敲其中緊閉的隔間的門,過了片刻,門緩緩開啟,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蹲在地上的身影。

他們學校的運動服為了透氣設計得極為輕薄,緊貼在那人的脊背上,清晰地勾勒出肩胛骨的輪廓,隨著對方的動作微微顫動。

一隻修長的手支撐著隔間的牆板,五指深深緊扣,指節處泛起淡淡的白。身形蜷縮,緊抿嘴唇,雙眼低垂,一對纖長的睫毛輕輕垂落,遮掩住眼下的情緒。

當門徹底大開,對方緩緩地、幾乎是艱難地抬起了那雙睫毛,低低地吐出幾個字節:“醫務室。”

周展站在門外,靜靜地凝視著霍雪川微微仰起的臉。不知道是因為光線恰好照進瞳孔,還是因為剛剛經曆了嘔吐的原因,他竟然從那雙眼睛中捕捉到了一絲晶瑩。

霍雪川。

就像哭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