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1)

這一天,是安顏兒母親的忌日,沒有哪一天的日子會比每年的今日更加艱難,她們一早就早班的火車到枝江市,到站後乘坐當地的公交到距離西風村裡有兩公裡的加油站,下午4點她和姨媽徒步走到了外婆家門口。

門口晾曬了一批土豆片,安顏兒小時候來這裡經常會吃這些乾的土豆片,油炸後撒上辣椒粉會很美味,但她的姨媽和母親更愛吃原汁原味的,或者把它加在熏豬肉的火鍋裡,這種吃法總會讓安顏兒直流口水,每吃上一口熏製過後肥瘦相間的豬肉時都會倍感幸福。冬天晚上會在房子裡看著播放過十幾遍的動畫片,夏天則會一家子在院子裡乘涼,會有蚊子打擾,有院子裡圈養的豬和雞鴨散發的臭味,安顏兒小時候身處其中,時常會感到難以忍受,或者煩躁,但彈指一瞬,十幾年中每次地回憶都會如煙味一樣彌漫停留,遲遲不肯消散。

外婆外公現在仍然十年如一日地醃肉,等到過年時孩子們齊聚一堂吃口香氣四溢的熱湯,舅媽也沒有改變,不歡迎她們的到來,但沒有放在麵子上,因為這次她們提前來看外公外婆,提了很多東西,還給了他們家一萬塊錢。

舅伯仍是在房間裡不肯出來見她們,安顏兒不明白自從母親去世之後舅伯從來不會正眼看她,每次安顏兒想寬慰他時,他總是心不在焉眼神迷離,之後甚至每次她們回來都躲在書房不出來。

掃完墓後,天已經黑下來了,堂中的大圓桌上擺滿著飯菜火鍋,安顏兒聞著熟悉的味道,已經沒之前那樣痛心了,現在更多的是想嘗嘗這一年一次的美味,一大家子很快就坐下開吃了,姨媽南竹心招呼著安顏兒,幫她夾了一塊很大的肉還趕著叫她多吃點,樓上傳來走路的聲音,應該是有人的,舅伯南明明的房間就在正上方。

南竹心意識到哥哥在家,問道:“哥還不下樓吃飯嗎?每次我們來總是見不到他人,我都以為他不在家。”

外婆放下碗,嚴肅道:“喊一下你的嫂子,讓她上去叫明明,顏兒來了也不知道下來招呼”

南竹心大聲道:“嫂子,你吹完頭發去叫一下哥,我都好久沒見他了。”

沒有回應,應該是沒聽到,過了一會兒,安顏兒起身,道:“我去叫舅伯。”

外公點頭表示同意,移動椅子示意她過去,到了樓上安顏兒看到房間的門是開的,疑惑想,難道舅媽已經來叫他吃飯了?想著自己與舅伯也說不上幾句話,正準備走時,聽到舅媽略微嘶啞的聲音說著:“你還不下去,你妹的女兒來了,你要是對當年的事有點愧疚就下去,就彆裝死了。”

愧疚?安顏兒靠近門縫聽得更加清楚了。

南明明:“又不是我讓南燕燕去的,明明是我爸去傳銷組織找我,她一個女的非要逞強。”

舅媽劉小六:“也行,那你要是不想下去總要找個借口吧,我可不要背上袒護你的壞名聲。”

南明明潦草道:“你就說我在寫小說,要靜心,順便叫他們小點聲,吃個飯就吵吵鬨鬨的。”

劉小六白眼:“行,那你自己好自為之吧。”向門口走去。

安顏兒沒聽懂,什麼傳銷組織,難道舅伯去外地打工的那半年是被騙到了傳銷組織,她對舅媽有種天然的恐懼,自己對情況也不了解,決定晚上問問姨媽,於是輕手輕腳地下了樓。

南竹心看到安顏兒來了,連忙詢問:“哥下來嗎?”

安顏兒裝作如無其事道:“我去上了個廁所,沒去叫,舅伯都不跟我說話,我想了想,我去不是自討沒去。”

外婆與外公互看了一眼,心想這是知道了?才道:“算了,就我們吃吧。”

南竹心道:“嫂子呢?不下了吃嗎?”

安顏兒沒有說話,怕剛才偷聽的事被發現了。

外婆煩悶地說道:“破壞氣氛的兩個人,他們不來算了。”

劉小六下來了,應該是聽到剛才外婆說的話,臉色極其的可怕,整個人像是走火入魔了一樣。

南竹心見狀連忙拉著安顏兒的手,帶她往隔壁的平房走,果然她們走後,就開始激烈地爭吵。

一進房間就能聞到黴味,她們沒管那些坐在墊子上後,又起身去廚房燒了壺水,回來就看見安顏兒鼻子泛紅,一旁還有揉成一團的紙巾,她南竹心以為是剛剛的爭吵嚇到了安顏兒,便低聲安慰:“沒事的,以前他們經常吵,已經是家常便飯了,不會鬨得很大的,多是沒過一會就好了。”

安顏兒哽咽道:“姨媽,這我知道,我剛剛去舅伯的房間,聽到舅媽和舅伯的講話,我很害怕舅媽就不敢問他們,但姨媽我想你應該是知道內情的,我母親當時把舅伯從傳銷組織裡救出來時是出了什麼事嗎?”

姨媽眉毛中間的川字紋皺了起來,臉也垮了下來,牙齒也開始打顫,道:“燕燕當時是把你舅伯從傳銷組織裡救出來之後,在路上開車時出了車禍,當時全家人就你媽媽一個人會開車,逃出來是時候太著急了,你舅伯和爸爸坐在後麵躲過了一劫,你媽媽在前麵沒能逃過。”

安顏兒臉部肌肉完全不受控製的顫抖,眼淚止不住的落下來,大聲吼道:“外公也去了?明明舅媽也會開車,為什麼不讓舅媽去,我媽媽的命就不是命嗎,她是舅伯的老婆,就該她自己去。”她從來沒有對姨媽如此沒有禮貌,姨媽很疼她,她一直很尊敬感謝她。

自從安顏兒長大後,她就沒有見過情緒如此失控,她一直很大大咧咧,好像沒有煩惱,她一時設身處地為她想,但並沒有表露出很多驚訝:“舅媽是全家最會賺錢的人,整個家都是她說的算,她要你媽媽去就隻能是她去,外公不也去了嗎,我們都沒有料到會發生車禍。”

安顏兒道:“我真希望母親還在,我可以不用怕慘了舅媽,可以不用每次回到這裡就往她手裡送錢,買一堆東西,我甚至可以不用來,我真是又傻又膽小,姨媽你出去吧,不要說了,我明天就走,再也不會來了。”

南竹心:“那……”

安顏兒道:“不來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母親一定討厭這個地方,現在我更加厭惡這個地方,明天我就去把母親的骨灰遷走,難怪爸爸從來不來這裡,我以為他不愛母親,原來隻是不想見他們夫妻倆。”

南竹心驚恐道:“你母親不會討厭這個地方的,這是她從小生活的地方,我們都在這裡生活,小時候我們雖然窮,但一家人隻要在一起……一定是快樂的。”

安顏兒苦笑,道:“你出去吧,我知道怎麼做的,我不想對你發脾氣。”

姨媽對她說的話不可置信,繼續說:“你千萬不要這麼做,被外公外婆發現了,你會被趕出來的,可能還會挨打。”

她冷哼了一聲道:“出去吧,姨媽。”

安顏兒一夜都沒有睡,光想著明天是直接走還是去墓地,如果她這樣做會遭來怎樣的懲罰,淩晨3點多時候,安顏兒把衣物整理好,天亮後就走。

五點的時候,安顏兒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眼睛很腫,頭發也亂糟糟的,這邊平房還沒有熱水讓她心煩意亂,草草用冷水洗了把臉,紮起頭發,她心裡七上八下的,突然安顏兒臉頰一涼,她一個哆嗦,嚇得魂不附體,原地僵直,但本能反應還是讓她抬頭看著天花板,原來是天花板的水滴到她的臉上了,應該是有人在洗澡吧。

外公外婆平時起得很早,不知道會不會發現她。

隔壁房的姨媽傳來微弱的鼾聲,應該還在睡覺,安顏兒想該不該叫醒姨媽呢?如果自己不告而彆,姨媽會擔心我的安全問題。現下她有點自暴自棄,就算不安全也要走,一秒鐘都不想待在這裡,安顏兒輕輕打開房門,咯吱的聲音把南竹心驚醒,昨天她想顏兒會丟下她一個人走嗎?聽到開門聲她憂心還是消散了。

安顏兒坐在床邊,神情沮喪,吞吞吐吐地說:“姨媽,要一起走嗎?我們早點走吧。”

南竹心好不容易見一次父母,想多待一下陪陪父母自然是不願意沒待幾天就走,但顏兒不會信口開河,畢竟還年輕太意氣用事了,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吧她安全送到車站,女孩子一個人在村子裡走肯定是很危險的。

南竹心道:“我就不走了,我送你去車站吧,我好久沒見爸媽了,他們也老了,我也沒有好好儘過孝,這次我多陪陪他們。”

安顏兒總是會多愁善感,心裡頓時悵然若失,心亂如麻,她想著昨天不該向姨媽發脾氣,結巴地說道:“那你一個人回來也不安全,就一起回去吧。”

南竹心笑嗬嗬道:“你不用擔心姨媽,回來的時候天應該就亮了,何況如今姨媽人老珠黃,誰會打我的注意。”

安顏兒落淚抽咽,道:“姨媽你哪裡老了,你明明這麼美,我自己走就行了。”

“我送你們,我一個大男人總不會有危險吧,何況這裡的人我們都認識了十幾年了,不會有壞人。”是南明明的聲音。

安顏兒以為如果見到舅伯自己會大鬨一場,但自己隻是心裡憤憤不平,總是說不出狠話。

又回想著以前根本不是這樣,小時候來這裡的時候總是有一個怪老頭來這裡,他看我的眼神總會讓我感到惶恐不安,現在想想其實這裡的很多事物也並不全都值得回憶。但他即是母親的哥哥又是自己的長輩,記得小時候母親總會說舅伯的好,安顏兒當時還真以為舅伯是個好哥哥呢,隻不過她腦子總覺得晃晃蕩蕩的,沒有定向,也不踏實,無奈緩緩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