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花瓶裡的桔梗花瓣微微發黃,留在這裡的隻不過是一具屍體,它在脫離土壤的時候,便成為了一個供人觀賞,提供情緒的死屍。

李疏月的瞳孔一眨不眨盯著眼前的花,她沒想到這麼快,就又到了她的生日。

這是她度過的第幾個生日了?數不清的賓客,甜膩的蛋糕,無儘的輪回,和令人生厭,想拆散她和青執的攻略者。

平日安靜的宅子就像突然活了過來,無數的大燈點開,每個傭人臉上都掛著同樣忙碌又禮貌的微笑,李疏月坐在梳妝台上,幾個女孩子們開心地討論她的頭發如何柔順,皮膚如何白皙,又將一排又一排的禮服推過來,讓作為今日主場的她親自挑選。

“隨便。”她不耐煩地說。

空氣有片刻的凝固,女孩們不敢勸阻,湊在一起小聲討論,最終將那件最華麗,最耀眼的長裙推在她麵前,小心詢問著她這件可以嗎。

李疏月隻掃過一眼,極其敷衍地點了點頭。

女孩們鬆了口氣,連忙拿著裙子過來忙上忙下,搭配配飾,卷好頭發,今天的李疏月無疑要成為全場的焦點,從頭到腳都必須要弄到最好。

而李疏月麵無表情,坐在那裡像隻被操縱的玩偶,隻是安靜地任人擺布。

青執在天還未亮的時候就醒來了。

他在床上睜開眼,疲憊感席卷全身,青執狠狠皺著眉頭,手指抵在太陽穴揉著,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他深呼吸一口氣,撐著手肘從床上坐起,薄毯從他身上滑落,露出他精壯的上半身。

今天是李疏月,也就是他未婚妻的生日,李觀海提前和他們商量過,在今天宣布兩年後的婚禮。

這麼早宣布會不會有點操之過急?但也沒關係,李疏月遲早會和他在一起,畢竟從小的時候,大家就都是這樣認為的。

他們青梅竹馬,從小生活在一起,青執能接受李疏月所有的壞脾氣,她愛鬨,愛生氣,那就讓她鬨,讓她生氣,不因為什麼,隻是因為他愛她。

當然了,她也愛他。

青執唇邊勾起一抹自信的笑,他走進浴室,準備洗澡,今天要準備的不止李疏月,作為未婚夫的他也要管理好自己,不能給她丟臉。

水霧騰騰升起,熱意攀升到他臉上,青執盯著從下水道流向的水,疲憊感又刺痛著他的頭腦,他閉上眼,再睜開時,那流動的水源竟然變成了濃重的紅色。

熱的,帶著暖意,像血一樣源源不斷打在他的皮膚,竟有種令人灼燒般的痛感。

青執無知無覺,他平靜地關掉水源,擦拭著身體。緊接著他從浴室走出,血紅色的煙霧跟著擠出來,侵略著房間的每一寸。

要刮掉冒出來的胡茬,要塗上保濕的護膚品,嗯,這裡的頭發長了,待會兒剪掉一些。

男人麵對著鏡子,整理著自己的儀容,背後的血霧如有實質般將他包圍,頭頂上的燈光一閃,映襯到青執一雙無神的雙眼。

他最愛李疏月了。

有人在詢問:“他?他是誰?”

血從水龍頭流下,青執俯身用它洗淨臉上的泡沫,再抬頭時,他的眼白裡麵溢滿血絲,從臉皮上一滴一滴往下墜著血液。

他?

他是青執。

也隻是青執。

宅子裡今天實在是太吵,謝言頂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從房間裡麵出來時,李宅已經變了一個樣。

長桌鋪墊在豪華的客廳,無數粉嫩的玫瑰和蕾絲絲帶裝點著各樣物品,謝言差點以為走進了什麼結婚現場,旁邊的一個傭人拿著吸塵器從他旁邊飛快跑過,嘴上吼著讓啊讓啊。

哇塞,這陣仗。

他不敢去湊什麼熱鬨,悄咪咪跑到李疏月後院躺著了。

上次他搬的椅子還沒收走,已經積了一層葉子,謝言大手一揮,葉片晃悠悠落到地上,他一屁股坐上去,躺在上麵開始思考人生。

這幾日他沒有主動去招惹李疏月,有意無意地和她拉開距離,副本世界風平浪靜,之前看到的一切都好像隻是一場夢,如同真的沒有發生過,但他知道,這個副本已經開始悄然變化,從地底開始,逐一腐爛。

上次他通過自殺回檔,得到的消息是,李疏月沒有加深夢境的傷害,那麼,她想殺死他的計劃就不成立,但也有一個更可怕的猜想,李疏月意識到他在通過回檔測試什麼,所以故意沒有露出馬腳。

會嗎?脫離係統產生自我意識這種事?

謝言的心臟感到一緊,他沒來由得難受,他沒注意到自己手在抖,等謝言看到的時候已經按不住這份顫抖,他眸光冷漠,直視著身體的異樣。

有什麼不可能的,她可是李疏月啊。

如果她能覺醒自我意識,甚至能代表數據倉庫裡,數以千計的其他副本主角一樣也可以突破限製。這份意識覺醒到什麼程度尚不可知,但這份驚人的結果仍然可以毀掉這個以販賣情感賺得盆滿缽滿的吸血公司。

謝言見過無數攻略者,他們一腳踏入副本,不久後又能順利退出,哪怕攻略失敗也不會對他們造成任何傷害,最多因為躺得太久,身體泛酸大腦疼痛,可裡麵的主角卻是經曆過一次又一次輪回的世界,被騙取感情一次又一次卻不自知。

有什麼關係?

有人哈哈大笑,說:不過就是些虛擬角色,你不會真的愛上了吧?

新世紀,人類情感退化。

有人發現商機,靠著前沿技術製造出各種攻略副本,供富人玩樂。

但是,又真的隻是這樣嗎?

謝言仰起頭,顫抖終於停止,他無力地看向天空,蔚藍的顏色如同一張畫布,美好得不似真實。

悠揚的鋼琴曲徐徐傳來,混著男人女人的哄笑聲,往日平靜的讓人覺得詭異的李宅換了副模樣,裡裡外外人頭攢動,他們身著西裝禮服,舉止優雅又或豪爽,是李疏月印象裡的樣子。

她站在三樓的陽台向下看去,連空蕩的後院都拉滿了星星燈,李疏月眯起眼,看到一張椅子孤零零地躺在那。

世界都是亮的,她的裙子晃動,帶過一片璀璨的星芒,李疏月吹了會風,踩著高跟鞋走進房間。

李觀海和顧靜雯站在門口,向著她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明明是最親的人,李疏月卻並不覺得親切,他們和其他人一樣,和自己一樣,都是被創造出來的虛假人物,連關係都是捏造的,隻能在重要劇情出現的遊戲人物。

其實這個世界很假啊,你到現在才發現嗎?

什麼時候才可以終止劇情,她好累。

李疏月這樣想,臉上卻是揚起甜甜的笑容,含羞帶怯地走到兩人麵前,一副扭捏的小女兒模樣。

作為母親的顧靜雯眼裡帶著淚光,她的手撫向李疏月的臉,眼神仔仔細細看著她,像是要將她刻入腦海。

“小月,你今晚真的很美。”

“我們的寶貝女兒,在今天長大了啊。”

李疏月的微笑恰到好處,她漆黑的瞳孔倒映著他們的身影,像無波的古井。

她穿著華麗的禮服,戴著繁重的頭飾,裙子上的鑽石觸碰到光幾乎要刺瞎每一個敢直視她的人,女孩高高在上,被父母帶出房間,迎向眾人的目光。

呼吸是什麼,他們早都忘了,眼球隻能追隨著那一道璀璨的星光,連眨一下眼皮都是對她的褻瀆。

音樂聲行至高潮,衝進鼓膜刺激著大腦,那一刻的興奮點燃神經,有人止不住小聲讚歎一句,緊接著,是更多附和的聲音。

“太美了,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美好的人!”

“天呐,我看到了神跡!”

“神?是神嗎?”

瘋狂的囈語像爬蟲一般灌入腦海,李疏月將頭一歪,從喉頭發出疑惑的一聲“嗯”?

好奇怪哦。

她的目光在樓下掃視,見到了那個清潤如玉的男人,他身著西裝,目光溫柔,一步步拾級而上,向她堅定地走來。

這個時候,李疏月又開始討厭攻略者了,為什麼要一次次破壞她的幸福,讓她明白這個世界隻是一個騙局呢。

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荒誕的一生?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和青執手牽著手老去?什麼時候,她也可以不用做這種萬眾矚目的女主角?

係統,監測人,攻略者,一個比一個該死,一個比一個令人討厭。

青執已經走到她麵前,他笑著單膝跪地,吻上她戴著蕾絲手套的手背,李疏月溫柔地笑笑,視線卻在人群來回巡視,找尋著謝言的身影。

找到了。

不止她找到了,他們也找到了。

在謝言的視角,偌大的客廳裡,所有人的視線齊齊向他看來,包括站在頂端的李疏月和青執他們,她的眼神冷漠,看著他的樣子,如同對待一件死物。

謝言本來混在人群中吃著小蛋糕,他現在手上還端著那個粉藍色的小玩意,隻是現在,全部人都用著一樣的眼神看著他,數不清的黑色瞳仁這不禁讓他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跑。

跑!

腦海裡警鈴大作,謝言推開身邊的人向著門口跑去,可剛才還一動不動的人們突然像收到什麼指令一般,發瘋般開始朝著謝言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