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桐壺院的身子大不如前,但在醫師的控製下也是神誌清醒,活動自如,大家都以為慢慢調養即可。
就連朝政,桐壺院也是一手掌握,並沒有完全放權給朱雀。
誰知到了今年十月,他的身體急轉直下,有時竟虛弱到難以清醒。
公卿臣民無不擔心,朱雀帝、源氏、帥皇子和他的同母弟弟,以及一位妃子生下的八皇子也頻頻看望父親。
皇太後本想問候,但想到桐壺院身邊的藤壺皇後,心裡厭煩猶豫,索性當做不知道。
在自覺時日無多後,趁著為數不多的清醒時間,桐壺院召集了眾人。
“你要照顧好皇太子。冷泉是我最小的兒子,是你最年幼的兄弟,萬事依靠長輩,作為長兄,你不要虧待他。”
“源氏大將在政治上頗有見解。我的兒子眾多,卻隻有他一人被降為臣子。你不可辜負我的苦心,一定要信賴他。”
朱雀帝淚水漣漣,表示牢記父親遺言,絕不忤逆。
桐壺院又轉向源氏:“你萬事都好,唯獨女色一道經常犯糊塗,之後你要約束自身,輔佐兄長,不要讓父親擔心了。”
源氏也是哀哀痛哭,泣不成聲,伏在父親病榻前,失魂落魄的樣子反而更加讓人憐惜了。
男要俏,一身孝;平安魅魔,恐怖如斯!
桐壺院又一一叮囑了其他的兒子們,隨後揮手讓孩子們都離開,留下典侍淑子隨侍。
待外人散去後,桐壺院在淑子的幫扶下勉力支起上身,將寢台旁的兩封折子給了她。
“真是歲月如梭,當年給你留下撐腰的旨意,封你為典侍的日子仿佛近在咫尺,如今我卻已經風燭殘年了。”桐壺院用渾濁的眼睛看著悲傷的淑子,追憶往昔。
“那時候你還很稚嫩,如今已經能獨當一麵了呢。”桐壺院慈愛地看向淑子。
淑子看著這個自己生命中的貴人,不顧禮儀,嚎啕大哭。
“源氏那孩子一路上順風順水,但盛極必衰,我真是擔心他啊。”桐壺院不斷順氣,斷斷續續。
“這是我寫好的免罪旨意,如果源氏捅了簍子,也算是我這個不稱職的父親再幫他一回。”
“這些年你不願意嫁人,為我忙前忙後做了許多事情,我也不願意委屈了你。”
“以後想必皇太後會更加囂張,如果你和我那孽子實在撐不下去,山窮水儘,你就用另一封旨意嫁給帥皇子吧,有我的意思,他會尊重你的。”
桐壺院絮絮叨叨地訴說他苦心留下的一切後路,然後給淑子放了個大招。
“如果真的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我隻有一個希望,照顧好冷泉。”
“——那是我那不成器的兒子的長子啊。”
淑子停止了哭泣,被驚嚇到睜大雙眼。
桐壺院知道了!他早就察覺了冷泉的身世!!!
那樣玩弄權術一輩子的人,怎麼可能看不出來源氏那點小伎倆?即使再不可思議,慢慢也能察覺得到。
即使這樣,他也沒有怪罪任何人,依舊將源氏捧在掌心,依舊以自己退位為籌碼將冷泉這個私通的孩子帶到了儲君之位。
對源氏,他真的好愛!
而自己和藤壺皇後,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在鬼門關前遛了一圈。
淑子有些後怕地顫抖,愧疚又恐懼地看向人老成精,早就看透自己那些雕蟲小技的桐壺院。
也許是對桐壺更衣的愛屋及烏,也許是出於對源氏被降為臣子的愧疚,桐壺院抹下了所有不利於冷泉的消息,讓他的出身沒有瑕疵,讓他能夠代替親生父親,完成祖父的殷殷期盼。
不管是為了利益還是源氏,對淑子自己,桐壺院確實是仁至義儘了。
“好了你回去吧,朕累了。也許等離開人世,我還能看看更衣。”
也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那個可憐的女人又出現在了他的思念裡。
十一月中旬,桐壺院去世,舉國縞素。
歲暮天寒,烏雲黯淡,寒鴉鳴叫,草木衰微,似乎世間的歡愉也被老天一同奪去,餘下的隻有無儘哀傷。
“這世間大概已經沒有快樂了吧。”喪禮過後,源氏幽居在二條院,不想理會世俗的喧囂,即使是麵對疼愛的紫姬也提不起以往的精神。
“也許我應該出家,離開這喧鬨的世界。”源氏想著。但一看到可愛的紫姬,又擔心自己離開後她的生活,出家一事也在心裡被擱置。
“不要再沒精打采了。”來二條院的淑子說。
“皇後為了躲避皇太後的風頭,已經在四十九日忌日過後回到三條院私邸了。”
淑子麵無表情地聳肩,提示正伏在自己肩上沉默的源氏,心累。
她也想幽居啊,可是根本不可能!
“早年桐壺院在的時候,他還依舊統治朝政,壓製右大臣。”
“如今坐在上麵的人隻有依賴外家的朱雀帝了,右大臣一向剛愎自用,日後咱們有的難呢。”淑子仰頭,看著被陰沉月色籠罩的二條院。
兩人在寒冬中依偎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