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源氏嚇得將珍貴的茶水都噴了出來,難得失態。
“你到底在想什麼!”他第一次在淑子麵前大喊大叫,全然不顧平時時刻凹造型的貴族儀態。
之前即使是淑子打過他一巴掌,他都沒有太過計較。
但聽到“自己與弘徽殿女禦偷情”這一逆天猜想之後,人淡如菊的源氏公子終於淡不住了。
“噓——你很驕傲嗎?”淑子捂住他的嘴。
源氏百口莫辯(不是)。
他當然自知那幽會的女子肯定不是弘徽殿女禦——這簡直就是鬼故事!
想來那天借宿在弘徽殿的,應該是女禦的娘家姐妹。因為月色實在朦朧美麗,自己將她稱呼為朧月夜。
本來這件事是瞞著所有人的,即使是惟光也不願意透露,誰知道淑子竟然知道了!
那弘徽殿女禦蠻橫無理,她的妹妹也輕浮無禮,這才讓他在那樣的良宵月夜犯錯。
源氏難得羞愧,隻覺得自己的一切在淑子麵前無處遁形,於是在心裡將錯誤統統推給彆人,自己則是出塵不染的白蓮花。
“不過是女禦那邊的侍女罷了,你可千萬不要嚇我。”源氏自我欺騙之後,繼續哄騙淑子。
“你千萬不要不好意思。”淑子卻突然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如果真的是女禦,你彆羞於啟齒——我是說,如果有這個把柄,她可能就不會這麼針對我,啊不是,針對你了。”一不小心說出真心話了呢。
淑子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雖然損失了源氏早就不清白的不值錢身子,但抓住了政敵的小辮子啊。
當然,這小辮子和女子貞潔沒什麼關係,純粹就是作為即將成為太後的女禦,在預備期的失誤。
不虧。
源氏驚呆了,居然還有這麼縝密的邏輯,一點毛病沒有。
不過一想到朧月夜的身份,源氏心中發苦,弘徽殿女禦的家人,怕是大麻煩。
“好了好了,真就是個小侍女,你不要說這些無稽之談了,怎能憑空汙人清白。”他隻能死不承認。
“來,咱們一起寫信,紫姬都想你了。”源氏轉移話題,開始秀書法繪畫。
兩人一同調製了顏料,將櫻花會的盛景記錄下來。不得不說,才藝這一道,源氏是精通的。
“父皇常對我說,才藝一道,不可不通,也不能過於鑽研。點到即止即可。”但即使如此,源氏的書法繪畫、射箭琴藝無一不好。
如果不是過於好為人師的話,就更好了。
原來桐壺帝的教育理念是樣樣精通樣樣稀鬆啊——淑子大笑露齒,在源氏麵前她都懶得裝了。
上位者不需要謀生的藝人將生命壓在才藝上麵的毅力,他們隻需要略通此道,然後高高在上地點評就行了。
之後的射箭宴會同樣盛大無比,眾人都玩得儘興,源氏的風姿再一次折服了眾人。
左大臣第10086次被感動哭了呢。
筆者真的不是在重複,是左大臣對源氏情感深厚。
他超愛!
這幾年,皇宮一如既往,公卿雲集,宴會不停,淑子也趁機不停推銷自己平陽公主和花木蘭的新書。
在這周而複始的繁華之中,變化即將到來。
也許是為了維持藤壺皇後和弘徽殿女禦之間的平衡,桐壺帝想要退位的心思越發強烈,甚至他的心愛之物也提前從清涼殿搬到了臨近一條的宮邸,那是他準備退位後居住之地。
“朕已登基近三十年,實在是神佛保佑了,之後也該休息了。”某日清涼殿,看著悶悶不樂的淑子,桐壺帝打趣。
“就算朕退位了,朝政之事也不會不管的,你這孩子就安心吧。”
這些年,桐壺帝和藤壺皇後對淑子越發親近了。
在他們的默許支持下,將近三歲的小皇子也很親近淑子,有時還會和淑子一起學認漢字,玩各種益智小遊戲。
“有些事情,就該是上天注定的吧,擔憂也無用。”想到桐壺更衣離開後十幾年的時光,他也是百感交集。
“在我在世的時候,總會幫扶我那沾花惹草的不省心的兒子的。”
“你也很聰明,聽說殿司現在連吵架都少了呢,弘徽殿那邊也沒有什麼意見。”
淑子表示,實在是藤宰相(花散裡)和源典侍的功勞。
“你不必過分謙虛。日子久了,你是什麼樣的性子朕也大致知曉。”桐壺帝微笑。
“你的平陽公主和花木蘭的故事實在大膽,不少人參議你。
但是想一想,古往今來,忠君愛國、孝順父母都在女子德行的前麵,你的故事也有可取之處,所以朕也命下麵的官員不許為難你。”
淑子真的感謝桐壺帝這個好領導,因為他的考量,給了自己很大的自由。
平陽公主和花木蘭的故事,在貴族間鮮有效仿,但是在民間,小門小戶的家庭都開始鼓勵女孩,尤其是獨生女學會大膽的性子,好撐住自家的小門戶。
小康之家效仿貴族女兒嬌弱無力的現象也有減少。
“聽說你和藥司的女官們又準備了新的計劃?一猜就知道是你挑起來的。”
桐壺帝說的新計劃,是淑子在看到藤壺皇後生產時就有的想法,隻不過成為典侍後才開始實行。
“你是在瞞著源氏那孩子吧?這樣不好,你們還是要相互扶持的。”
桐壺帝的話讓淑子赧然。
有些小心思,在年老成精的桐壺帝麵前就像是小孩子過家家一樣,顯露無疑。
“我已經老了,天不假年,誰知道還能苟活多久呢?”桐壺帝仍然是慈愛的表情,可是淑子也不敢將他當做是一普通家翁。
“源氏,冷泉,你,你們都是我的孩子,以後一定要守望相助啊。”
桐壺帝寫過三張聖旨,一張交給淑子,兩張留在手裡。
“這張旨意你留著,日後若有人不服從你的指令,我這老人的話也許還會有點作用。”
“至於這剩餘的兩張,明日你就知道了。”
將未來的護官符交給淑子後,桐壺帝召喚進了愁眉不展的春日尚侍和其他采女們陪伴,淑子也借機退下了。
卅年如夢春宵短,帝王終退銅鏡台。
桐壺帝親近的內侍們無人歡笑,她們即將離開這居住多年的清涼殿,和隨侍的主人一起退居宮外了。
有些被劃分為淑子管轄的侍女們惶惶不安地看向淑子,淑子手持聖旨,向她們頷首,這些人稍微安定了一些。
淑子在賭,經曆了多年的成長,她已經能大致猜到皇帝的心思了。
她相信,以桐壺帝對源氏和冷泉小皇子的偏愛,在他即將退位之時,一定會給自己瘋狂加籌碼。
自己不可能升職,尚侍這一最高職位肯定是要留給未來皇太後弘徽殿女禦的家族的。
那相應地,端水大師桐壺帝會勻給自己極大的權力讓自己與未來太後一係抗衡,以此保全深宮之中離開了父母的幼子冷泉。
這是挑戰,更是難得的機遇。
翌日,桐壺帝宣布自己即將退位,日後搬離內裡。
繼命皇太子朱雀登基,遷入清涼殿;皇太子冷泉遷入東宮之後,他又在前朝和後宮發布了兩條聖旨。
升源氏宰相為源氏大將,準其自由行走東宮,保護皇太子一應安危。
特賜典侍藤原淑子內廷十二司的管理權,兵司中的帶刀內侍指揮權和闈司的禦門鑰匙管理權由兩司女官之首協理,總歸循典侍主理。
準其居住東宮,照顧皇太子衣食起居。
內廷嘩然。
桐壺帝不僅將尚侍的所有職責交由淑子管理,甚至幫助她進行了集權,將分散的重要權利統一起來,並勻給了她少部分侍衛指揮權。
至此,淑子沒有尚侍之名,手中的權柄卻遠超本朝和前朝尚侍。
她也是百年第一位,明文冊封的皇太子保護女官。
這年,淑子二十四歲,距離進宮已有六年,也才有六年。
在搬往東宮的路上,淑子看著侍女們為她清理好的回廊,看著一眾對她鞠躬俯首的女官侍衛,她沉靜堅定地,將華麗厚重的十二單當做盔甲,頭也不回地大步邁向了未來的戰場。
刺繡著青鬆翠柏的青色裙尾拖曳在竹廊,如同漲潮的海浪層層疊疊、一往無前。
縱使前路艱險,我亦不懈前行,直到走出霞光萬丈。
—————桐壺卷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