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靜淵連呼吸都變得無比緩慢,甚至感覺有些頭暈目眩了。
過了許久,才分外艱難的說:
“你這個猜測,實在太過可怕了,若沒確鑿證據,不宜告知你我之外的第三個人知曉,若叫不懷好意之人得知此事,隻怕這位真慈道人有死無生。”
祈靜淵未曾親眼見證過這位第一邪修的修為究竟如何,但這些年耳濡目染,卻無比清楚的了解,諸位前輩對這位天下第一邪修有多麼畏懼,若知曉他死而複生——
就算隻是一個未經任何證實的可能,恐怕也會有人“寧可錯殺,不能放任”。
祈靜淵不想讓無辜之人為一個沒根沒據的猜測而死,錦玹縱了然他在想什麼,所以不等他開口勸說更多,就先說道:
“所以隻是猜測,無妨了,暫且靜觀吧,反正風雅門是在我錦氏治下,我會派人前去飼機試探,屆時答案自有分曉。”
祈靜淵按了按額角瘋狂跳動的靈脈,覺得他此舉有些魯莽:
“還是不要打草驚蛇,如果真慈道人真被那位奪舍,你安排前去試探的人,恐怕會被折磨的很慘——他的手段,據說慘無人道。”
錦玹縱卻沒絲毫的畏懼,“唰”的一聲展開手中折扇,上麵有錦鯉遊走,那是靈氣在其中運轉,他微微笑道:
“那不就更能確定結果了麼,實話說,我可真是好奇,所謂讓天下修行者都為之膽戰心驚的第一邪修,到底是怎樣的風貌啊。”
祈靜淵:……
祈靜淵抬眼,看著錦玹縱一臉興致盎然的樣子,有些懷疑他是不是被錦氏禁錮瘋了,所以才想找些刺激。
——當年錦氏內鬥平定之後,新添了兩條規矩,其一是長公子不可再以身犯險,無事不能出錦雲城,甚至連錦氏主宅都不能輕易出行,一旦出行,必然前呼後擁。
這一次若不是借著自己衍清宗大師兄的身份來做擔保,錦玹縱也再三立誓絕不多多管閒事,是不可能被單獨放出來的。
其二,就是嚴禁內鬥了,那位九公子便是因為爭權奪勢的心太過明顯,讓家主想起來當年長公子突兀而死,下麵幾個兄弟為奪權而興起的腥風血雨,才將其逐出家門,以儆效尤。
不過,這就又是另外的事宜了。
眼下,祈靜淵很為錦玹縱的狀態擔憂,他理解錦玹縱被看顧限製這麼多年,有一顆很想放縱鬥爭的心,可他對其他事情感興趣也就罷了,竟然對那位第一邪修生出好奇之心——
這種人,也是可以感興趣的麼。
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們暫時無從知曉,卻已經有人先行體驗。
***
暮色已四合,竹葉落紛紛。
伴隨著一陣竹竿晃動撞擊的聲音,公冶慈將朱納木隨手丟在了竹林深處。
然後用竹竿挑起了他的下巴,將他的整張臉都暴露在晦暗不明的月色之下。
朱納木沾滿血汙的臉上,充滿了惶恐不安,以及來不及掩飾的怨恨。
公冶慈看到了他想要隱藏起來的情緒,卻露出了微笑:
“為何還有恨意?是被折磨到了這種地步,還有想要再起的心麼,真是讓人愉悅的堅韌勇氣。”
朱納木:……!
他看到了自己眼中的仇恨,不該是憤怒嗎,不該是厭惡麼,為什麼要笑,為什麼會感到愉悅!
究竟是自己瘋了,還是真慈瘋了。
朱納木驚魂不定的看著真慈,分明仍然是那一副憂鬱消瘦的軀殼,蒼白的臉龐甚至讓他顯得更加柔弱,可朱納木卻覺得眼前之人是如此的陌生,陌生的讓人感到可怕。
那一雙略有些狹長的柳葉眼,從來都是癡呆懵懂的神情,此刻卻流動著妖異的光芒。
一點月光落在公冶慈的眼瞳之中,形成一道豎著的光痕,看起來好像是瞳孔也變成了豎形一樣,那一瞬間朱納木以為眼前之人真是什麼蛇妖變化,嚇得渾身一涼,卻反而被寒氣刺激的清醒過來。
再去看時,眼中的光影已經發生了變化。
眼前之人並沒有任何妖化的跡象,但後怕卻已經長久的遺留在朱納木的心中。
他瑟瑟發抖,忽然前所未有的清醒,意識到眼前之人絕不是他能夠應對,也最好不要挑釁的。
心中恐懼與害怕逐漸占了上方,但公冶慈卻偏偏要挑起他隱藏的憤怒與仇恨。
既然選擇了主動去挑釁公冶慈,那就一定要有失敗後立刻自儘的決心,否則會被他折磨致死,認輸求饒是無用的,除非真是心如死灰,否則他有無數種辦法讓你生不如死——這是修行者之間默契的忠告,可惜,在公冶慈死去二十年後,這種忠告大概也早就隨風而逝了。
更何況,他如今還披著名叫真慈道人的皮囊呢。
“你眼中的恨意在消失,師侄,看來你打算忍下今日的恥辱了。”
公冶慈將竹竿收了回去,徐徐站了起來,而後一邊緩緩用竹竿敲著手心,一邊漫不經心的說道:
“但你真的能夠容忍麼,想想看,從此以後,原來那個夜夜笙歌的朱公子,就要成為不男不女的廢物了,被人問起你怎麼成為廢物的呢,原來是被風雅門地位最卑微的真慈道人廢掉的,而且還是自願拋棄所有尊嚴,親自求真慈道人來做成這件事情的。”
“閉嘴……閉嘴!!!”
那場景是讓人無法想象,也難以接受的,朱納木嘶啞著聲音尖叫出來,他喊出來之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竟然可以說話了。
於是他猛地坐了起來,死死的盯著公冶慈,更多被壓抑的怒火,控製不住的爆發出來:
“都是你,都是你故意的!你這個該死的賤人,你竟然敢如此對我!我要殺了你!”
公冶慈垂眸看向他,眼中是居高臨下的輕視與憐憫:
“想殺我?但現在的你能夠做到麼,你甚至連獨自站立都做不到,就算是給你世上最鋒利的神劍,你也無法將它刺入我的心脈啊。”
朱納木立刻就想要起身,但他斷掉一隻腿,卻是無能為力,唯有憤怒的擊打著身下的竹葉,發出嘈雜的聲響,可掙紮的越狠,身下與膝蓋處的疼痛就越發明顯的提醒他今日所受之辱。
而才有些愈合痕跡的傷口,也再次開裂,隨著鮮血流出,竹林中逐漸蔓延起了血腥氣。
他猩紅雙目死死盯著眼前之人,仇恨已經完全不加掩飾,侵蝕了他的靈台。
公冶慈麵色平淡的注視著他的慘狀,看在朱納木的眼中,卻覺得他是在嘲笑自己的醜態。
公冶慈在他恨意凝聚的頂點,才繼續開口說道:
“真是可憐,不如我給你指一條路——想來你大概也不想繼續在風雅門過活了,畢竟天明之後,人人都要知曉你的殘缺,人人都要來嘲諷你的不堪,可離開風雅門又去哪裡呢,現在的你是一個品德有缺,身軀也有缺,還同時得罪了衍清宗與錦氏的廢物,其他地方應該也不想,更不敢收留你,大概隻有去七惡穀那樣邪惡之地,才不會被人嫌棄你低劣的人品,才會有絕處逢生的機會。”
“但你就算是去到那裡,一路上也一定會受儘煎熬,去了更是會先被大肆欺辱,真怕你還沒找到求生的機遇,就先忍受不住折磨自儘而亡。”
“或許,不如今夜自裁於此,煩惱自然一了百了。”
隨著這句話的落下,朱納木感覺臉上一涼,而後側目看去,那是一隻被丟過來的匕首。
隨後而來的,是一點金光被彈射入了朱納木的心脈之中——
要殺了他嗎!
朱納木立刻抬頭,顫抖著聲音質問:
“你要殺我?!”
“彆擔心,隻是一種止疼的咒術,能夠保你三日感受不到任何疼痛,這三日你可以儘情的奔走,不會被疼痛阻攔你的腳步——當然,若你選擇自殺,也不會感受到任何疼痛。”
公冶慈朝他彎了彎眼眸,溫柔的說道:
“是選擇沉默著死在今夜,還是屈辱的苟活在嘲笑之中,又或者去找一條生路,全在你自己的選擇。”
說完之後,公冶慈便轉身離開。
朱納木愣愣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又低頭看著自己的身下,流出的血液已經又彙聚一片水坑,甚至還在不停的流血,可他果真再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疼痛。
他再次抬頭時,真慈已經走出十幾步遠,見他當真是打算就這樣離去,朱納木忍不住開口質問:
“你要走……你不怕今天放了我,將來我殺掉你嗎!”
這樣雄心壯誌的話,讓公冶慈忍不住笑出聲來,真是太久沒聽到有人能自信的說,單憑一己之力,就可以殺掉他之類的話了。
他略停了停腳步,側目而視,聲音中帶有蠱惑的笑意:
“如果你真有這個本事,可以隨時前來取我的性命啊。”
那是真正的,全然的,不加掩飾的輕蔑,仿佛是在直白的告訴朱納木,在真慈的眼中,他的示威是如此可笑,猶如擋路螳螂,搖樹蚍蜉。
又或者,隻是螻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