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笑道:“蠢笨啊……”
月光照在那攤血水上,流光溢彩。
沈昭火速拿起食盒,匆匆離開。
她剛出牢房便與一人迎麵撞上,她心中大驚,低頭快步走過,好在那人並未阻攔。沈昭出了牢獄,才敢大口喘氣。
摸著自己急促的心跳,她仍覺得不可置信……她真的殺了趙行鈞……
她看著自己手上的血跡,正想著如何處理,暗處傳來一聲音:“姑娘可還順利?”
是郭存,他今夜也是萬分欣喜的。
沈昭微微點頭:“多謝郭大人相助。”
“不用謝,身為盟友應當的。”他們結怨已久,郭存亦想他死,
沈昭朝身後退了一步,“我與郭副將,隻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
僅憑沈昭一人之力殺掉趙行均,幾乎不可能。她得知郭存與自己目標一致,便與他達成合作,一同殺了趙行均。
可與這人沾上關係,並非什麼好事。
“姑娘說的是。”郭存看了一眼牢獄,也不再寒暄,“姑娘快走吧,裴如瑛應該發現了……”
“裴如瑛?”沈昭怔了怔,隨後拱手道:“告辭!”
前腳沈昭剛離開,裴如瑛便從牢房衝了出來。隻見他滿臉慌張的尋找著什麼,瞥見門口郭存後問道:“郭副將可有看到一名獄卒?”
郭存指了指門口的獄卒:“你說他們?”
裴如難得露出不鎮定的神情來:“趙行鈞,死了。”
沈昭回到住處,換下行頭,看著昏睡的侍女,心中稍安。她看向案上那盤棋,拿起一枚白子落下。棋局瞬間扭轉了,白子轉敗為勝,將黑子吃了個乾淨……
輸棋?她沈昭還從未輸過。
這局棋她以身入局,整整下了三年。
那日一紙無名書信讓她清醒,“身死則功過俱泯,存則機遇無窮 。”燕國子民無辜遭災,她既活著,當為萬千枯骨討罰,而不是逃避尋死。
齊琅宣布燕國公主亡故時,她便以阿楚的為名活在這宮中。她為習得與齊琅一般無二的字,不惜自己毀右手。
後來她練好了與他一般無二的字,趁機竊了他的印章蓋上。除了所用的黃麻紙,這封密召能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沈昭故意露馬腳,這樣就算無法及時銷毀也能給他安一個偽造召令的罪名。
她有賭的成分在,可趙行均在幽州三年回京心切,他是不會注意到的。
郭存告知她朝中大臣打算彈劾趙行鈞時,她便讓郭存寄出那封蓄謀已久的假召令。
郭存曾問她原由。
她隻說,孤掌難鳴。
有了朝中大臣一番推波助瀾,趙行均才能被判謀逆。她揣測不了齊琅的心意,可她知曉帝王之心。
如今趙行鈞已死,她心中卻並無多少喜悅…趙行均該死在血洗燕京的前一日!
月似帛光作靈堂,祭得枯骨落安常。
郭存隨裴如瑛去獄中查探,在見到趙行鈞屍體一瞬,他虎軀一震:血嘩啦啦流了一地,甚是駭人。還有那匕首,恨不得連同刀柄一起捅進去……
倒不是這畫麵讓他吃驚,畢竟他也是經曆過沙場的人。可一聯想到沈昭那張人畜無害的臉,他覺得背後一涼……
人不可貌相,他也是與虎謀皮。
裴如瑛望向他,問道:“郭副將怎麼看?”
“你問我?”郭存道:“總之他明日也是死,索性就稱他畏罪自殺。”
裴如瑛確信道:“他不是自殺。”
郭存見他這般確定,有些慌張,“裴大人親眼看到了?”
裴如瑛目光如炬,緊緊盯著郭存:“郭大人這般心虛,莫不是與凶手有所勾結?”
郭存一怔,旋即笑道:“大人這是何意?若我存了殺心,何必等到此時?”
郭存的反應被他儘收眼底,郭存與那人,是一起的。
裴如瑛緊盯著他:“郭大人,請。”
郭存早有準備,將送飯的“獄卒”帶至跟前:“裴大人要找的可是此人?”
裴如瑛瞥了一眼,篤定道:“絕非此人。”
郭存佯裝驚訝:“大人如此確定?”
“我與那獄卒打過照麵,他的身形我已記在心裡。”裴如瑛神色冷峻。
郭存轉向獄卒,怒喝:“還不從實招來!你的同謀究竟是誰?”
獄卒嚇得瑟瑟發抖:“沒有同謀,確是我一人所為。”
“身形,更像是女子。”裴如瑛說著,緊緊著郭存看他的反應。
郭存心中一慌,麵前仍舊鎮定,反不急不躁地問那獄卒,“裴大人都說了,還不快招來?”
“我沒有殺人,是他自儘!我隻是奉命送了飯菜……”獄卒辯解道。
裴如瑛不耐煩地打斷:“夠了!”他心中明白,今日這下落,他是難尋得了。
郭存打著哈欠,催促道:“裴大人既然如此熱心,這李文淵的差事您就慢慢查吧。我這一到晚上就困得厲害。”
郭存此刻已汗流浹背了,再這樣下去他真的招架不住。反正他已經買通了獄卒,真沒法子了自會有人出來定罪,用不到他操心。
郭存剛邁出腳,身後的裴如瑛突然問道:“那人是否還在宮中?”
郭存:“大人說的誰啊?”
裴如瑛審視著他,“無誰,許是方才光線不好,我看錯了。此事便依郭副將所言,定為趙行鈞獄中自戕。”
他心中卻是已確定,那人必定還在宮中。
第二日,趙行均自戕一事已傳遍閩都。齊琅知曉後,並未表現出什麼情緒來。
沈昭卻一病不起。她本就體弱,那晚又受了風寒,病情來勢洶洶。齊琅得知後大發雷霆,嚴懲了她身邊的侍從,又召集了數位禦醫。沈昭身體虧損嚴重,每一場病都如同在鬼門關徘徊。
禦醫叮囑,今夜務必退熱。
夜色漆黑,屋內燭光搖曳。齊琅守在沈昭床邊,聽著她在夢中的呢喃,卻聽不清字句。後半夜,他伸手探向她的額頭,仍是滾燙。
他看向昏迷的女子,眼神焦急,“阿楚可一定要好起來……”
他褪去衣袍,隻留了一件裡衣,奮不顧身地朝著外麵走去。
身旁的宮人隻敢在一旁看著,無人上前勸阻。這位君王的脾性,誰敢忤逆,那就是一死。
冷風灌進了衣服,他凍得牙齒發顫。直到他凍的四肢麻木,這才又進了屋子。
在觸及滾燙的瞬間,齊琅好似做夢一般,他用冰冷的身體抱住沈昭。像是汲取,又像是掠奪,他貪婪無度,要自己每一寸肌膚都沾上她的氣息。當身體重新熱起來,他又義無反顧的奔向寒冷……
來回幾次,齊琅再次撫上沈昭的額頭,才鬆了口氣。折騰半晌,外麵已經有了微光。
上朝耽誤不得,內侍鼓起勇氣開了口,“王上,到了該上朝的時辰了。”
“嗯。”齊琅鬆開握住沈昭的手,起身離去。
今日朝會,是他第一次分神,齊琅總想著沈昭好沒好,草草散了朝會。他連衣服都沒換,馬不停蹄的朝去了沈昭住處。
齊琅推開門,隻見那人未施粉黛,一身素衣靠在床頭,美得不可方物。
齊琅問道:“感覺如何?”
她莞爾一笑,“妾已無大礙了。”
齊琅聞聲怔在原地,轉而一喜,“妾?”隻有在君主和……夫君麵前才會自稱妾…
沈昭故作嬌羞,“怎麼了。”
齊琅笑道:“孤不懂,阿楚解釋一下,是什麼意思?”
沈昭裝作聽不懂的樣子,“什麼什麼意思?”
齊琅故意道:“阿楚想要名分?”
沈昭聽他胡攪蠻纏,說道:“妾可不像有些人,淨給自己臉上貼金。”
齊琅看著她這般活潑,想起了昨夜她麵無血色躺在床上的樣子,心中一陣酸澀。
齊琅突然抱住了她,認真道:“是我想,阿楚什麼時候給我個名分?”
昨夜她半夢半醒,知曉一切。說實話,她有些出乎意料,九五之尊之身,肯為他做到這種地步……
她見齊琅第一麵就覺得此人浪蕩輕佻,畢竟誰上來就說表露真心。她虛與委蛇,猜測著他幾時會膩了,如今看來他是有幾分真心的。
沈昭道:“君王納妾,幾時還需經彆人同意?”
齊琅欲言又止,話被堵在嘴邊。他又何嘗看不出其中的真情假意,虛虛實實。可當他真看到沈昭要死時,這場感情博弈的輸贏便不重要了。
他語氣誠懇:“阿楚不必試探我,我此生,唯你一人。”
沈昭看出了他眼中的認真,一時間忘了回答。
齊琅走了,他是帶著怨氣離開的。
沈昭瞥見院中的樹,變了。
侍女綠珠看出了她的疑惑,開口道:“王上聽聞姑娘看著那棵光禿禿的梧桐樹歎氣,便叫人換了這四季常青的鬆柏。”
沈昭這才發覺,齊琅對阿楚的真心,處處可見。
晚上,齊琅照例來她房中用晚膳。他已經做好沈昭對他冷臉準備了,說實話,他當時負氣離開一瞬間便後悔了。
他心不在焉的吃著飯,餘光卻不住的往一旁瞟。沈昭夾起菜又放下,反複數次,卻未曾進食。
他心中憤慨,不吃飯怎麼能行!這樣幾時才能養好身子?
“我知道你在偷看我。”沈昭突然說話。
“啪嗒……”齊琅夾在半空中的菜不甚滑落,掉在了桌子上。
齊琅深吸一口氣,扭頭看向她。
“孤錯了。”/“我想看河燈!”兩人同時開口,麵麵相覷。
看河燈是台階,也是真心話。明日,是三年前屠城的日子。
“好!”齊琅率先開口應道。
沈昭回笑,“那我明日便要看!”
齊琅笑應:“好!都依你!”
齊琅夾菜放在她碗中,卻提起一事來,“阿楚這兩日在房中沒出去,怕是不知道,趙行均於獄中自戕了。”
沈昭愣了一下,三年來齊琅從未同他說過朝中事宜,更彆說提趙行均,他是何意?
她忙放下筷子,順了口茶水。
齊琅見他這般,問道:“怎麼了?”
“王上還好意思問?妾膽子小,你同我說這種事,妾心裡發怵……”沈昭手放在胸口處,一副驚恐未定的模樣。
“是孤大意了。”齊琅伸手安慰,“孤以為,你聽了會很高興。”
沈昭抬頭看他,同樣的眼神,同樣的試探,和三年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