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至破曉，昨夜灼人閃爍的螢石在晨光下顯得黯淡，木桌下青灰色的長發纏繞著金色卷毛的發尾，一明一暗相互交織。淩亂的房間和肆意相擁的俊男美女構成了一副綺麗又迷人的畫卷。

在夜幕中原本豎起的尾鱗像是脫軌的拚圖歸位，恢複到從前的秩序，不過此刻看上去卻十分黯淡乾燥，失去了往日的光澤與活力，這大概是離水太久了吧。

潮水漲了又停，房間內靜謐無聲，隻聽得見輕輕淺淺的呼吸聲。萊恩感到自己的臉癢癢的，撩起手抓癢，摸到了溫熱的軟物。

她睜開了眼睛，恍恍惚惚得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身下不是她房間裡柔軟的床榻，是硬邦邦的地板，膈得她渾身酸疼。

身側躺著一個人，朝著她的方向蜷縮成一團。陌生的氣息在此刻無限放大。萊恩一瞬間就清醒了，昨晚的一切一幀幀在眼前播放。

她的一側胳膊有些失去知覺，金色的卷發腦袋埋在上麵，劉海遮蓋住了柯頓的眉眼，萊恩輕輕撥動身側之人的卷發，看到了那人白皙的側頸上有著深深淺淺的指印。

麵前的景象是那麼得燙眼，她和柯頓就這麼相擁在地板上睡了一夜。

這大概就是冊子裡所說的易感期，她從未如此和誰這麼親近過，這樣輕薄一個無辜的人類，實在令魚汗顏......

這下再和柯頓談條件都感到有些理虧和尷尬。

細細打量過去，柯頓的衣領鬆散，裸露出來的皮膚白裡透紅，熟睡中的人類釋放出可憐可愛之姿，可真是糟糕透了。

熟悉的紅溫感再次爬上來，萊恩用床單將柯頓卷了起來，輕拿輕放地擱在床鋪上，然後落荒而逃。

——

惡魂殿外的海岸畔，“噗通”一聲，一道銀色的身影一下子就紮了進去，水麵濺起了巨大的水花，乾澀的鱗片重獲新生，緊繃的神經在寬廣的海域裡得到了舒緩。

失去理智的感覺她很不喜歡，她得冷靜下來。

“嘿！是你啊，萊恩，今天怎麼來得這麼早？”說話的這位人魚保持著八顆牙齒的微笑，連笑容的弧度都恰到好處，笑意在嘴角維持數秒，眼神卻空蕩蕩的。

他是曾一起當值的同事匹諾曹，萊恩和他並不算太熟悉，偶爾碰見打個照麵而已。

來這裡打雜的人魚大多都和萊恩的情況差不多，沒什麼天賦，也沒什麼可以依靠的族親，必須靠自己尋出路。為了維持生計，就算是令眾人魚深感嫌棄的惡魂殿，在落魄的人魚眼中，也是個還不錯的差事。大家毫不在意地爭取名額。

其實萊恩能在這裡工作也隻是運氣好而已，畢竟她是借了女巫的名頭。隻不過這位女巫並不是珊瑚殿的那位聖莉亞大人，萊恩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現在倒也不算早了，萊恩還有一個小時得去工作。這個狀態碰見同事，還是會有些小小的尷尬，萊恩朝他點了點頭，微笑回應道：“早啊，匹諾曹！我昨天有些工作沒做完，就提前過來了。”

匹諾曹最近在休假，萊恩也是好多天沒碰見他了，看他從前臉上的疲憊不見，就知道假期過得還不錯。

說話間，萊恩若無其事地從水中出來，她能夠確定，剛剛大概不是易感期再次發作，並不像昨晚上那樣失控。在海裡補充完身體的水分，感覺舒服多了。

匹諾曹和萊恩一起去了準備間，戴上工作的姓名標牌，準備好要發放的牢獄份例。

今日份食物是海草沙拉蘸芥末醬，這組合可不太美妙呢，那小人魚大概會被這食物嗆到流眼淚。聽說那個可憐的孩子是因為盜竊了提供給人魚王族的專用之物被關在惡魂殿，萊恩剛到這裡工作時，小人魚就已經被關在這裡了。

萊恩默默將份例中的芥末醬挖了出來，收拾好她所管轄區域的用品，和匹諾曹打了個招呼便先離開了。

一旁的匹諾曹疑惑地盯著萊恩離開的背影，從今天早上偶遇萊恩時，他就嗅到一種不同尋常的氣味信息，隨即又搖了搖頭。

這怎麼可能呢，惡魂殿不可能有人族。就算有，萊恩怎麼會接觸得到？

萊恩在惡魂殿忙活得飛起，小人魚愣愣地衝她笑著，中年大叔傻嗬嗬地自言自語，沉迷詛咒聖莉亞的曼多依舊坐在角落裡研究咒文符號。

牢獄裡的其他人魚也沒什麼不同，一邊享用一天中唯一的食物，一邊在水泵的衝洗下竭力吸收著水分。

而在孤海中的珊瑚殿內，西索王子被任命為新的領隊，暫時替代聖莉亞大人的職務，相較於聖莉亞女巫，他顯得溫和友善許多。

曆代女巫都是人麵蛇身，是孤海中一支神秘且強大的家族。每年的冬眠期，女巫總是會缺席，即便是精神力極強的女巫一族，也難逃動物性的生理限製，這大概也是人魚族能與其平衡的原因。

這次他們要登上孤海上一處封閉幽暗的島嶼進行殘酷的試煉。

西索正在登記試煉者的名單。他安排起事務來一絲不苟的，舉手投足間儘是王族風範，身為人魚王和女巫跟前的得力助手，西索在一眾貴族後代中很受尊重，修習的學員中也不乏有欽慕他的。

“還有要加入的嗎？”西索在做最後的確認。

睿果排在一行行人魚的後麵，很是猶豫，這是大多人魚難得一次能突破法術的機會。一旦選擇進入神秘島，就得承擔未知的風險，雖然可以隨時退出，但很多人魚前輩因為太多貪心最後喪命於此。

剛剛成年的人魚怎會沒有衝動的血性，睿果咬了咬牙，舉起了一隻手。

“還有我，我也要去。”

西索看了她一眼，“來前麵寫下你的名字。”

旁邊的人魚有些似笑非笑，要知道此次參加試煉的都是珊瑚殿的佼佼者，而這個名不經傳的人魚居然也敢參與進來，真是愚蠢至極！

睿果注意到身邊人魚的嘲笑，有些尷尬局促，強裝鎮定地來到申請台前，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斯塔納?睿果

萊恩回到總站進行清點，又碰到了匹諾曹，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匹諾曹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摘下姓名標牌，她側了側身，準備離開，可在那一瞬間，她聽見了匹諾曹的心聲。

萊恩，你和人類到底有什麼聯係？

萊恩嚇了一跳，以她的能力理應並不能窺探到匹諾曹的心境，這是珊瑚殿那幫人魚才能做到的事。

這道心聲讓她感到心驚，又有些激動，她想再試一次。

“匹諾曹，你的鼻子聞到了什麼？”萊恩依照著睿果的咒文書給的指示，集中精力在心裡默念著。

“我聞到了人類的味道。”

“從我的身上嗎？”

“是的，在早上遇見的時候最為濃烈。”

“那麼，你會告發我嗎？”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是在等待時機嗎？”

“你也可以這麼說。”

萊恩緊張地攥緊了拳，歎了一口氣，請讓匹諾曹忘了今天和她的所有記憶。

咒文結束，萊恩試探地開口：“好久不見啊，匹諾曹，你休假結束了呢。”

匹諾曹再次露出了標準的八顆牙齒和那標準的笑弧，“是啊，好久不見呢，萊恩，今天剛回來工作還有些不適應呢。”

萊恩鬆了一口氣，她成功了！

隨即揮了揮手，先一步離開了。

萊恩加快步伐，她得去找柯頓，柯頓不能留在這裡了，她之前太大意了，一個她從未在意的匹諾曹竟然能分辨出人類的氣息，她不能小瞧這裡的一切了。

一切都發生在她意料之外，或許是昨夜，她和柯頓達成了某種條件觸發了命星者綁定的條件？

她不知道答案，但現在她必須給柯頓找個新的安全一些的去處。

“柯頓，是我。”

看著萊恩又像平時一樣若無其事的樣子，柯頓很泄氣，萊恩總是這樣撥亂一切卻好像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

萊恩將門關住，準備收拾柯頓的東西，卻見滿屋的淩亂早已恢複整潔，她想了想，“柯頓，你得收拾一下你的東西，我們要去個新地方，這裡並不安全。”

“好的，我現在收拾。”柯頓答應得十分乾脆。

昨晚上的事情連個解釋都沒有，你明明、明明，明明…表現得很喜歡我的。

柯頓又在吐槽她，也確實是她理虧。

萊恩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忽略旁邊人的腹誹，幫著他一起整理物品，得仔細一點，畢竟柯頓是無辜卷進來的。

為了安全起見，萊恩拿出一條曾給柯頓用過的紅線，又將魚尾給柯頓套上。這才放心地準備帶著柯頓一起從房間離開。

柯頓察覺到萊恩的謹慎，忍著脖頸的痛意，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這破東西和第一次一樣疼。

萊恩看著眼角泛紅的笨蛋人類，忍不住開口：“我會給你個解釋的，我們先離開這裡好不好？”

柯頓覺得自己似乎表現得太過哀怨，竟被萊恩看了出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萊恩，又小心翼翼地抓住萊恩的手腕。

“都聽你的，我們現在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