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馮這樣禁錮住，謝靈卻沒有驚慌失措，而是靜靜地注視著他。

麵前的人與前幾天生龍活虎的高大青年完全不同，已經失去了作為人類的特質，仿佛隻是披著馮外皮的凶獸，而這隻凶獸唯一在意的獵物隻有謝靈。

收容室邊緣，蘿拉見狀下意識向前挪動半步，緊接著聽見唐納德說，“沒事。”

她轉過臉，見隊長推了推金邊眼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平靜說：“馮沒有惡意，他對愛德溫毫無敵意。”

此前無論是誰靠近，馮渾身上下都彌漫著強烈的惡意、瘋狂和殺虐的氣息，在無法發泄的情況下，他開始自殘，將自己弄得鮮血淋漓。

蘿拉嗯了一聲，唐納德略有所覺，側臉看她：“你在擔心？擔心馮還是路卡·愛德溫？”

她沒說話，唐納德視線收回，透明鏡片後的棕色眼瞳緊盯著幾米之外的兩人。

“愛德溫的情緒有點奇怪，混成一團難以分辨，但可以肯定，他沒有焦躁和恐懼，不用替他擔心。”

“我沒有擔心他。”蘿拉立刻否認。

謝靈被馮攥著雙肩拉近了兩步，他輕輕咳嗽了一聲，隨即感覺到那鐵鉗般的手掌稍微放鬆了點。

還有意識？

謝靈有點詫異。

出乎意料，誰也沒有想到，剛剛還充滿戾氣的馮居然就這樣慢慢恢複了平靜。

他的動作不再急迫，雖然被鎖鏈禁錮的胳膊勒出了血痕，但他還是緩緩地將謝靈拉向自己。

他閉上了血肉模糊的嘴唇，眼皮半垂將充血的眼瞳遮蓋了一半，動作又這樣小心翼翼。

似乎在這一刻從發瘋的凶獸變成了溫順的家犬。

唐納德不由產生奇怪的聯想，仿佛馮隻是一個暴躁症的病人，而少年就是治愈的藥劑。

如果這一幕讓唐納德詫異，那麼接下來的發展就讓他震驚了。

“馮，你這樣抓著我，我很難受。”

謝靈抬手扣住馮的手腕，將一隻抓著自己肩膀不放的手掌拉下來。很容易，幾乎沒用力，對方順從地任他拉著手腕放開。

馮隻是用眼睛牢牢鎖住眼前的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落在身側的手掌張張合合，在抓住眼前人和不能讓眼前人難受的兩個念頭間糾結。

“不要動。”

謝靈輕柔地說，露出溫和的笑容，伸出左手蓋住馮的雙眼。

馮眼前一黑，有些茫然，想抬手拉開遮蔽視線的手掌，然而又聽見麵前的人說，“不要動，馮，聽我說。”

這句話是用起源語說的。

“他想做什麼？”蘿拉問。

唐納德搖頭，表示自己也猜不到。

被捂住眼睛的馮沒有反抗，但因為看不到謝靈情緒開始焦躁，齜開血淋淋的嘴巴。

謝靈感覺自己是在走鋼絲，額頭冒出細密的冷汗，攥著小魔器的右手心汗津津。

他的聲音平靜而悠長，低聲念出一段帶有安撫催眠性質的魔咒，十幾秒後不知不覺地嵌入了精神治愈魔咒，一分鐘後強力的特殊魔咒混入其中。

馮開始還沒什麼反應，但特殊魔咒出現時，他立刻渾身顫抖，發出痛苦的低吼，一把扯開遮蔽眼睛的手掌。

蘿拉神色一變，立刻想要上前製止，卻被唐納德拉住。

她回頭瞪視，唐納德隻是搖了搖頭，冷靜道：“再看看。”

謝靈感覺輸入身體的魔力已經空了，不得不停下來。

魔咒的效果還在繼續，馮不再顫抖掙紮，而是死死地抓著謝靈的雙肩，深紅粘稠的血從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流出來，這過程持續了不到十秒，他突然如遭雷劈劇烈抽搐了一下，昏死過去。

謝靈雙手撐住馮往前傾倒的身軀，蘿拉疾步過來，將手貼著馮的胸膛，屏氣凝神等了幾秒，感受到一聲聲有力的心跳，才悄然放緩了呼吸。

她回過頭對唐納德說：“活得好好的。”

唐納德點點頭，問謝靈：“你感覺怎麼樣？”

“沒事。”謝靈用手背擦了擦汗濕的額頭，“取本源魔藥來吧，看看他有沒有恢複。”

蘿拉從連衣裙蓬鬆的下裙隱藏的口袋中，掏出小水晶瓶，裡麵還有三分之一的魔藥，其實也就幾滴的量。

沒想到她會隨身攜帶。

謝靈心想可能是因為同伴處於感染狀態，隨時準備給他驗血吧。這樣看來，蘿拉這個人倒是個非常可靠的隊友。

可能是太過著急知道結果，蘿拉甚至沒去拿玻璃杯，而是直接拔掉瓶塞，弄破馮剛剛凝固的傷口，讓新鮮流出的血珠一滴滴落入透明水晶瓶中。

之後的十分鐘，三人都沒有說話，靜靜地等待著。

這次水晶瓶的溶液並沒有出現冷色係分層。

“馮恢複了。”

唐納德打破寂靜，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示意蘿拉解開禁錮馮的附魔鎖鏈。

謝靈墜在心頭的一塊石頭挪開。

幸好魔咒有用，否則就隻能讓馮被拉去教堂，生死由天了。

凝重的氣氛終於變得輕鬆起來，唐納德說：“我會履行承諾，為你準備一份轉化魔藥，可能需要花費幾天時間，這段時間你住在我們的辦公彆墅，除了收容室、審訊室和成員們的個人臥室，其他地方可自由出入。”

謝靈點頭，指尖捏著魔力暫時用空的小魔器晃了晃，“還回收嗎？”

大多數魔器都是可以反複使用的，魔法陣持續不斷吸收存儲魔素，直到達到飽和上限。用空後可以等魔法陣再慢慢吸收魔素，這個小巧魔器也不例外。

唐納德：“歸你了，算是額外的報酬。”

謝靈毫不客氣地收入口袋，露出笑容：“謝了。”

這高興的樣子倒是和普通少年沒什麼兩樣，一個小魔器都能這麼開心。

唐納德也不由露出一點笑意。

蘿拉解開馮後，竟然連扛都懶得扛了，直接拉著馮的雙腿往門外拖，謝靈實在看不下去，主動過去幫忙，把昏迷中的馮背上樓。

之後就是把人衣服扒了，胡亂衝洗一下，隨便擦擦水漬，把人往床鋪裡一扔，扯過羽毛被蓋上。

謝靈從馮的臥室裡出來，下到樓梯旋轉處時，見唐納德已經換了身挺括潔淨的棕褐色便服，站在台階上靜靜看著他。

唐納德推了推眼鏡，“剛才沒來得及問你，你在收容室念的是什麼魔咒？”

謝靈不慌不忙回答：“我覺得是淨化咒。”

“覺得？這個淨化咒——”唐納德質疑，“我從沒見過這個淨化咒，類似音節的魔咒也沒有。”

謝靈鎮定自若：“魔咒書那麼多，每過幾年又會有新的魔咒發明出來，沒聽過也不奇怪。”

唐納德頓了一秒，突然問：“你恢複記憶了？”

謝靈平淡道：“沒有，不過偶爾能回憶起一些小片段。”

唐納德沒有追問他具體記起了什麼，而是接著上一個話題繼續說：“研究淨化咒的魔法師很少，咒語極少有更新，如果有新的淨化咒出現，教會一定會發通知到各個懲戒隊，更何況是這種治療效果很好的淨化咒。”

謝靈笑起來，眉眼間有些肆意張揚：“這麼說，可能是我靈機一動，自己發明的吧。”

“那麼等你成為魔法師加入懲戒隊後，可以向教會上報。”唐納德轉身下樓，“這將是你成為使徒後的第一個貢獻，獲取的貢獻值會比一次高級任務更多。”

謝靈麵不改色，直到對方的背影完全消失，才收斂了所有表情。

這個淨化魔咒不是他單獨發明的。

是他和赫爾曼。

一個尚未完成，還沒來得及試驗，隻有他們兩個知道的半成品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