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回想了一路,也沒能找出和蘿拉有關的一丁點記憶。
回到公寓,他掏出鑰匙,哢噠一聲扭開門鎖。
一進門,謝靈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寒戰,渾身汗毛刷地豎起。
飄忽而危險的氣息猶如一縷無色的輕煙,若有似無,悄無聲息地向他迫近。
謝靈腳步放緩,警惕地審視著公寓內的每一寸空間。
房裡的擺設有被動過的痕跡,顯然在他外出的時候,有人潛入公寓翻找了一通。
這在謝靈的意料之內,既然馮和蘿拉要調查尤拉,那當然會潛進來搜查她家。
令謝靈渾身炸毛的是其他未知的、不可預測的某種東西。
但這種危險的直覺猶如蜻蜓點水,一掠而過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謝靈沒有鬆懈,以往的經驗告訴他,越是這樣越有蹊蹺。
他動作極輕柔地後退了一步,將順路買的三明治試探性地向沙發後一拋!
啪嗒!
用紙袋包裹的三明治自由落體,砸在硬邦邦的水泥地麵上。
街道的人來人往腳步聲、鄰居的嬉笑怒罵交談聲、穿堂而過的呼呼風聲……所有喧雜聲音清晰地鑽進謝靈的耳朵。
謝靈屏氣凝神,等待了幾分鐘。
——什麼也沒發生。
他鬆了口氣,神經一鬆,暗笑自己太緊張,重新走進屋內,反手帶上鐵門。
空氣中散發著淡淡的血腥味。
謝靈抬起受傷的左手,果然看見裹著手的布巾隱隱透出血色,手背的傷口不知道什麼時候裂開,正在滲血。
謝靈沒在意,繞到沙發後,彎下腰去撿摔在地上的三明治,就在這彎腰低頭的一瞬間,眼角餘光突然瞥到沙發角邊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
猝不及防,謝靈被驚得呼吸亂了一拍。
他按著沙發背,呼啦一聲將沉重沙發推開半尺,血汙淩亂的黑貓屍體從沙發底暴露出來。
謝靈瞳孔微縮:“這……”
早上出門前,這隻黑貓還好好地窩在他的衣服裡睡覺,他還在地上留了碗清水和煮熟搗碎的雞蛋。
誰知回來時就看見它這麼淒慘的死相。
黑貓的腦袋整個炸開,血塊腦髓碎骨頭零散一地,無頭的黑色貓身就在這片血汙之中,已經硬透了。
由於壁爐餘炭燃儘,客廳溫度很低,血液混合碎肉凝結成冰,藏在沙發底下,隻有離得近了才能聞到些許血腥味,所以謝靈一進門才沒有發現。
謝靈白著臉看了十幾秒,快步走到其他幾個房間檢查了一遍,沒發生什麼異常,又回到客廳,對著這攤凍實的貓屍犯愁。
怎麼回事?
這明顯不是自然死亡,總不會有人進來什麼也沒乾一錘子砸死黑貓,手法還這麼血腥?
馮和蘿拉?
謝靈不覺得這兩個懲戒者會這麼殘暴且無聊。
如果能通靈,謝靈真想給這無辜的野貓通靈,看看都發生了什麼它才會死得這麼淒慘。
想不出所以然,謝靈隻能拿鏟子將結在地上的貓屍先鏟走處理掉。看見還有顆完好的碧綠眼珠,他也不怕驚悚,拿了原本裝牛奶的空玻璃瓶放進去。
往玻璃瓶裡倒滿水後,謝靈看著貓眼珠半浮在瓶中,將瓶子放在結著冰棱的窗台上。
希望能凍住保存得久一點。
感知魔法大類裡有種魔法叫窺視之瞳,通過直視生物體的眼睛,視施法者的魔力高低,可以看到生物體最近一分鐘到十幾分鐘的所見畫麵。活物百分百能看到,屍體得靠運氣,成功和失敗的幾率差不多。
窺視之瞳的魔咒謝靈是知道的,奈何他沒魔力。
隻能先等等了。
謝靈思索片刻,便走進臥室,翻找出鋼筆墨水信紙,略略打了個腹稿,寫出一封漂亮花體字的簡短的信,等筆墨晾乾後,裝入信封用膠糊住封口。
·
“阿嚏!”
馮在颯颯冷風中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
“你穿得太單薄了。”蘿拉說,“貝爾市比維克冷得多。”
兩人在偏僻的小道接頭,馮還穿著昨天的衣服,隻不過沒了厚披風,單薄的襯衫加風衣,冷風一吹,身體就被寒意浸透了。
馮看著同樣是單薄兩件套的蘿拉:“你穿得也不厚。”
蘿拉:“你能跟我比嗎?”
“……”馮被噎了一下,轉開話題,“你那邊怎麼樣?調查出什麼了嗎?我仔細地搜查了尤拉家,你猜怎麼著?”
蘿拉淡淡說:“警員們幫著調查了一圈,沒發現可疑人物,你發現了什麼?”
馮攤開手,“我也是,什麼都沒發現。”
蘿拉秀美的臉蛋冷冰冰,快步就走。
“去哪?”馮收起不正經的笑意,“這就回維克市?那可不行,話都在貝爾市教堂放出來了,我肯定要查到點什麼才能走,不然也太丟臉了。”
蘿拉腳步驟停,手肘往後一支,馮毫無防備被撞到腹部,痛得哇地喊出聲:“蘿拉你乾什麼!”
“你看看,肯定都青了。”馮解開風衣兩粒扣子,撩開襯衫衣擺,輪廓分明的腹肌果然出現一塊青紫淤痕。
他還在哼哼,蘿拉轉身問:“你問我去哪?馮·斯圖爾特,你說你檢查過尤拉的屍體了對吧?”
“對。”
蘿拉語速加快:“你怎麼檢查的?通靈了嗎?”
馮眯了眯眼:“她是邪徒,在邪惡儀式上死去,誰知道她的靈魂有沒有被邪物汙染?驟然通靈是很危險的方法……”
“停!”蘿拉打斷他,“好,沒通靈,窺視之瞳呢?”
“呃……沒有。”
蘿拉又問:“屍體呢?我知道你用了共感,那麼屍體你貼身搜查了嗎?”
馮心虛極了:“沒有。”
蘿拉湖綠眼瞳含著冰渣子,“你的檢查太粗糙了。”
馮無法反駁,也不敢再哼哼肚子疼,老老實實扣好了衣服,兩人一同往城郊公墓趕去。
一進公墓,蘿拉沒和恩佐斯打招呼,二話不說直接就去看裝著屍體的棺材了。
恩佐斯從石屋裡走出來,呼出一口白熱氣,“馮,事情查得怎麼樣?這位小姐是?”
“蘿拉·特雷西,我的同事。”
馮朝恩佐斯點了點頭,看見蘿拉已經將棺材蓋推開了,手指在唇間做了噓聲的動作,示意對方先彆說話。
然後他趕緊走到棺材邊,往裡看去,隻見中年女人凍實僵硬的屍體與之前所見沒什麼兩樣,五官扭曲猙獰,眼睛半睜半閉,顯然是沒法直接用窺視之瞳的。
馮立刻給自己找到了理由,“你看,也不是我粗心,這屍體衣服和皮膚都凍到一起了,眼珠又被眼皮半遮著,整個就是一座雕塑,我怎麼——”
“你不會魔法?”
蘿拉回頭瞪了他一眼,語氣帶著嘲弄,隨即向屍體施放了一個溫和的解凍魔法。
屍體肉眼可見地柔軟下來,衣服和皮膚上凝結的冰雪融化,浸濕了棺材乾燥的內表麵。
蘿拉半蹲下身,脫下一隻皮手套,直接上手去翻查尤拉的衣服。
“啊!”恩佐斯低叫了一聲,驚訝地盯著蘿拉的手。
蘿拉纖細的手掌,並非柔軟的肉色,而是泛著森然冷光的暗銀色。
這是由很多細小精密的零件拚接出的機械造物,它的創造者手藝十分高超,這隻機械手表麵無比光滑甚至看不出拚接痕跡,又很靈活,戴著手套便與常人手掌無異。
恩佐斯看向馮,好奇詢問:“她的手?”
蘿拉扭頭冷冷瞥了他一眼,恩佐斯像渾身被潑了盆冷水,立刻閉了嘴,隻見她起身後退兩步,扯過馮的衣擺搽乾淨手指,重新把皮手套戴好。
馮敢怒不敢言。
蘿拉問:“通靈還是窺視之瞳?”
馮訕訕說:“還是窺視之瞳吧。”
他還記得給屍體共感時,那殘留交織的強烈恐懼與痛苦,馮不太敢直接通靈親自體會一遍。
馮蹲在棺材邊,有點下不去手,但蘿拉的目光如芒在背,他不得不忍著不適,伸出手指將屍體的眼皮翻開。
屍體眼珠鼓脹渾濁,馮吸了口氣,回頭說:“我不保證一定成功,窺視之瞳這個魔法比較難,這又是屍體,成功率很低的。”
蘿拉麵無表情:“快施咒,彆耽誤時間。”
恩佐斯在邊上看得目瞪口呆,馮是個身高體健的懲戒者、魔法師,在他的印象裡向來是強勢的,怎麼對一個看起來風一吹就倒的女士言聽計從?
馮隻好低聲念出魔咒,直視屍體渾濁的眼睛。
十幾秒後,他搖了搖頭,“失敗了。”
蘿拉仿佛有所預料,表情一絲未變,平淡但又不容拒絕地說:“通靈吧。”
目光相接,兩人對視了足足有半分鐘,馮敗下著陣來,“好好好,聽你的!”
恩佐斯在邊上問,“你該不會是害怕通靈吧,馮?”
“滾你的!”馮擺手,又對蘿拉說,“特雷西大小姐,我事先說好,萬一我被尤拉的靈魂影響,你不準直接放火燒人,要讓我完完整整地回維克市找隊長治療!”
蘿拉平靜說:“當然,箱子空著,正好裝你。”
馮露出視死如歸的神色,雙手按在棺材兩側,俯下身去,與屍體額頭相抵。
解凍後的屍體散發出陣陣難以形容的腥臭味,他不得不屏住呼吸。
冗長拗口的複雜魔咒馮念了足有十秒才結束,他一動不動,渾身緊繃,連心跳都悄然放慢了,仿佛是一座沒有呼吸的雕塑。
這肅穆的時刻,早已退遠的恩佐斯也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呼吸,生怕打擾到通靈的效果。
兩分鐘後,馮抬起身,滿臉的驚恐與不可置信。
蘿拉見狀立刻上前一步,將他拉起來,“怎麼樣?你通過尤拉的靈魂看見了什麼?邪物?”
“沒有。”
蘿拉皺眉:“沒有?你怎麼這個表情?”
馮吸了口氣:“沒有靈魂,尤拉的靈魂消失了。”
“消失?”蘿拉的臉色立刻變得難看起來,“怎麼會消失?難道說——”
馮點頭,他看了遠處的恩佐斯一眼,壓低聲音:“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教會資料裡有過記載,某些邪神會回應邪徒的召喚,然後吞噬掉邪徒的靈魂,留下屍體。”
頓了頓,他接著說:“現在這隻是個沒用的屍體,我們不可能再從上麵找到什麼線索了。”
“不,還有這個。”蘿拉張開手,掌心躺著一張濕潤的小紙條,上麵的炭筆字跡清晰,“剛剛從屍體衣服裡發現的。”
馮拿過仔細一看,瞳孔縮了縮,“本周四——明天晚上!”
“明晚去看看這個咖啡品鑒會。”
蘿拉傾吐魔咒,紙條在馮的指間自燃成灰,“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