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節的第二天，在大家的呼朋喚友下，觀音街的遊客達到往年來的一個頂峰。

西街爆滿，東街不光客棧，連一向冷清的巷坊都住滿了人。

往日裡陣法防護嚴密的深宅大院此時也大門敞開，方便走親訪友。

壹圓茶館二樓上，一群衣冠楚楚的商人老板們聽著彈唱，品茶談天。

“也不知道真假，說是巫山的神主大人和不夜天的鬼帝都會來。”

“畢竟我們要有新東家啦，雖然咱們觀音街跟這些大城市比起來是落魄了些，但好歹也是千年的老牌鬼市了，破船還有三千釘嘞，怎麼滴也要給咱們花神娘娘一個麵子！”

“花神娘娘？為什麼不是新東家？”

“鬼知道新東家是誰，又是個什麼貨色，一下場就抓了汪老板你不知道啊？”

“說不定是金罌仙子呢！花神娘娘很早就培養作為接班人了吧？畢竟你們觀音街一直是她在管。”

“你個外地佬，消息不靈通啊，金罌那娘們可是也吃了新東家的掛落！”

眾人聊的正火熱時，發現窗戶一黑，外麵傳來隱隱的驚呼聲。

其中一人推開窗戶，也驚異地張開了嘴。

隻見數十艘龐大的飛舟正駛過觀音街的天空，一艘接著一艘破開雲霧，在地麵留下巨大的陰影，緩緩飛向了百花陵。

無論是行人商販還是遊客，都停在了路上，抬頭看著漫天的飛舟。

“那邊好像還有……”

不知誰說了一句，眾人循聲看去。

北麵屍頂山方向，無數飛舟正簇擁著一艘寶船破雲而出，黑壓壓地碾過高大的山脈，也朝著百花陵而來。

巨大的浮空石托起漢白玉廣場，在百花陵一側的山峰附近懸空而立，這正是專門用於停靠飛舟的小型港口。

與其說是港口，他更覺得像是“停機坪”，夏明棠站在懸空廣場上，看著無數停靠過來的飛舟，如是想到。

吹著高空的寒風，他擺出特訓一晚上的矜貴微笑，身後是身披羽衣的花神娘娘。

百花陵的侍者們隨著十二位仙子們接引著貴客。

最先到達的是不夜天的船隊，畢竟不夜天距離觀音街最近。

披著黑羽大氅的長發男子緩緩走下甲板，看著廣場上男女的站位，心裡算有了數。

“這位就是新的觀音街之主了吧，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看起來就是個富貴兒人呐！”

夏明棠差點被自己口水嗆死。

這位不夜天的鬼帝眉眼精致，麵若好女，黑色長發，束冠，戴著精巧的冠冕，穿著青金兩色的古式華服，外披黑色鶴氅，整一個肅穆威嚴的尊貴之氣。

結果一開口，居然帶著天津腔調，感覺快要打起快板了。

“您好，我叫夏明棠，久仰鬼帝威名。”

他維持住體麵，趕忙上前迎接，這位可是他未來的學習對象啊。

青年本想行禮，卻被一把抓住雙手，生生給架住了。

“不必如此，都新世紀了，早不流行這種舊式規矩了。”

惡補一晚儀態禮節的夏明棠：……

他看著眼前笑容滿麵的美貌男人，好感大增，不愧是他單方麵認定的老師啊！

他倆甚至連身高都差不多，都是一米八的開朗大帥哥。

“實不相瞞，我仰慕鬼帝大人很久了……”

看著青年的星星眼，男人笑彎了眼角。

花神娘娘歎了口氣，默默走過來，拉住準備跟著美貌男鬼跑的小孩。

“公子，您繼續在此接待其他貴客，鬼帝大人這邊，妾身接下來會好好接待的。”

夏明棠瞬間清醒，不好意思地對男人致歉，隻得返回“工位”。

與金衣美人並行的男人瞄了一眼身邊的女人，爽朗的笑容消失。

“天明，瞧你護雞仔似的熱乎勁兒，我還能吃了他不成？”

女人目不斜視，隻警告：“秦譽，明棠是個好孩子，你與神主之間無論怎樣的恩怨，都不要把他拉入其中。”

鬼帝冠冕上的珠串微動，發出嘶嘶的如同蛇般的笑聲。

“你怎麼平白汙蔑我的清白，我何時提那老鬼了？”

見女人不應答，他滿眼不屑，咧開嘴角。

“堂堂天明妖主，這是真要做人類的保姆了啊，白尊看到你這般墮落，怕是要連夜挖空百花陵，把那些小花小草都移植到浮蘭仙府去！嗬嗬嗬…”

意氣風發的青年此時還在與新到來的千佛洞眾人寒暄，絲毫不知他單方麵認定的好老師正對著花神娘娘冷嘲熱諷。

夏明棠看著五彩斑斕的充滿著宗教氣息的隊伍，看著同樣穿金戴銀，一身袈裟的千佛洞之主，陷入了沉思。

雖然聽千佛洞這個名字就知道，這是與佛教關係密切的鬼市。

但是這群手托嘎巴拉，拍打著人皮鼓的“代表團”，著實是有些挑戰他的道德底線了。

“見過修羅王殿下，我是觀音街的夏明棠，久仰大名。”

看著眼前滿身墨綠長衫的年輕人仙，修羅王羅刹點了點頭。

“不錯，天明也算後繼有人，好好乾！”

夏明棠：“多謝誇獎。”

聽著修羅王的鼓勵，他笑容不變，眼神儘量不落在這群和尚身上的“飾品”上。

“讓桂花接引我等進去就好，小家夥，你還是先等等其他人吧。”

大“和尚”豪爽地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而後隨著黃衣仙子離開，身上的骨製法器鈴鐺作響。

看著修羅王遠去的背影，夏明棠不免嘖嘖稱奇。

目前為止，見到的這兩位鬼市之主。一個一股子相聲味兒，一個爹味十足，也不知道其他的鬼市主人是不是都這樣有個性。

可惜，事與願違，接下來他再沒在港口見到任何一位鬼市主人。

蓬萊鬼市的附庸飛舟是來了，可是主體寶船卻還沒到，畢竟蓬萊之主就是蓬萊仙舟本舟。

沒錯，蓬萊之主是一艘已經修得靈體的寶船，化身女君“蓬萊天”，現在還正在須彌海趕路呢。

浮蘭仙府的距離觀音街最遠，初步推測會是最後到達的隊伍。

天橋夜市和巫山神府傳來消息會一起晚些到，說是船隊路上遇到了，發生了些小衝突。

杏花眼神遊移的打開折扇，小聲道：“巫山在西邊，天橋夜市在北方，這倆到底是怎麼碰上的啊？”

夏明棠扶額，真是罪過，居然製造了一場摩擦。

“等下，還差一個，神遊島呢？”

杏花與珈藍對視一眼，遲疑道：“這個不太清楚……”

“啊？”青年不解，難道沒有人去通知嗎？

“因為沒有收到回複，紫薇姐姐特地親自前去傳訊，但是到了地方後…卻發現整座神遊島都不見了。”

粉衣少女握緊扇柄，“花神娘娘也很意外，神遊島的琉璃君與娘娘關係一直很好。”

神遊島名島，但不是島，而是一座浮空鬼城。整座城市都是由彩色琉璃建築築成，所有神遊島主人稱“琉璃主”。

夏明棠看著連片的飛舟寶船，安靜片刻，那麼大一個鬼市不翼而飛是什麼很平常的事情嗎？

“這事怎麼沒人告訴我？”

杏花：“公子，你不是說你要閉關學習禮儀，不讓咱們打攪嗎？”

夏明棠扯出微笑，“好的，我的錯，下次這種重要的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我。”

粉衣少女有些委屈：“我也想啊……可是青鸞姐姐和紫鳶姐姐不讓…”

“好好好，還是我的錯，我會讓她們注意的。”

青年趕緊結束話題。

“既然一時半會誰也到不了，我也不在這吹冷風了。”

他召喚來青鸞，又看了看粉衣少女。

“青鸞，你和杏花暫時先在這邊等候，如果神主或者其他貴客到了，就傳訊給我。”

二人齊齊應是。

於是，夏明棠就帶著花神娘娘的得力助手——珈藍，恍恍惚惚地回去了。

…………

現世——廬州

夜幕剛剛降臨，一輪圓月掛在天際。

一個身穿皮衣，滿身“專業”裝備的男人正手拿著一根自拍杆，另一隻手拿著另一部手機，正對著手機喋喋不休，彎著腰，小心翼翼地走進了一座破廟。

很顯然，這是位主播。

“兄弟們，這絕對絕對是我鑽過的最嚇人的地方。”

“對對對，本地的朋友都知道這是哪兒吧！坐標廬州步行街後邊城中村，這裡唯一的一座尼姑庵——觀音廟！”

“這裡早就拆遷了，但是這座廟卻始終沒有拆完，據說當初的建築隊拆到這兒，進去的工人一個接一個的消失了……”

他的聲音壓低，在昏暗的手電下，斑駁的牆壁上仿佛隨時能竄出什麼東西。

但是彈幕上卻是一片嘻嘻哈哈。

“鑒定為假，拆遷都是鏟車叉車直接上的，哪還用得著工人進去啊！”

“樓上腦子有坑，這可是寺廟，就算拆遷也是要進去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保護的東西的。”

“神金，我隻聽說過翻修寺廟，沒聽說拆遷。”

“不要夜宿野廟哦~”

“好怕怕，主播小心一點。”

……

……

看著吵成一團的直播間，任來錢笑了，熱度上去了。

他是專門做這種靈異探險類直播的主播，現在平台和頻道競爭壓力大，主播們卷生卷死。

今天你去原始森林，明天我下地底溶洞，後天他就去睡凶宅。

任來錢作為一個也是靠獵奇驚悚吸引眼球的靈異主播，也是如此。

他全國到處搜集有靈異傳聞的地點，然後在直播間抽簽，決定下一次直播的探險地點。

這次他來的廬州觀音廟，就是上次抽簽抽中的，在各類“威”名遠揚的靈異地區中根本排不上號，也沒有什麼很嚇人的傳聞。

所有他現在直接現編，怎麼詭異怎麼說。

耳機裡傳來外麵團隊的提醒，任來錢故作緊張地四處張望。

“看，這是一尊菩薩金身，大家都認得出來吧，觀世音大士，趕緊拜拜！”

他放下手上的手機，舉著自拍杆轉向自己，而後，單手立掌，站著低頭拜了兩下。

直播間頓時出現一波嘲笑他膽小的彈幕。

男人用手電四處打著，一邊看著彈幕閒聊，慢慢轉到了菩薩像的背後，也就是小廟的後門位置。

“什麼味道？”

他聞到了一點檀香的味道，扭頭看去，驚悚地發現——在菩薩像背麵的千手觀音前，插著一根點燃的香。

紅色的檀香靜靜燃燒著，黑暗中仿佛飄滿了香火的煙霧，模糊了泥塑觀音的麵容。

任來錢背後冒出白毛汗，這個策劃他從頭跟到尾，根本沒有設置過這個環節。

‘怎麼回事？誰放的香？’

‘沒有啊？’

‘不知道，有點奇怪……’

聽著耳機另一邊的討論，他僵住。

看著彈幕上觀眾不停刷出的話語，都是在表達對他一動不動的舉動十分不滿。

這麼多人在直播間看著呢，有什麼好怕的！

他深吸口氣，仿佛從彈幕中吸到了一絲勇氣。

“有兄弟問這個香，這個香嘛，真不是我之前放的。”

“咱們還是該敬畏敬畏哈哈哈”

他不欲多說，想趕緊出去。

看著彈幕上有大哥打賞，他強撐著感謝大哥，但是卻沒有按照往常一樣，讓大哥提要求。

大家很不滿意，紛紛問他是不是怕了。

看著直播間刷出的更多更貴的禮物，任來錢即使害怕也難敵金錢攻勢。

“謝謝大哥刷的一百個大火箭！如果大哥能點個航空母艦，大哥說啥，就是啥！”

話語剛落，手上的手機屏幕上飛出一個特效誇張的航空母艦，接著又飛出一艘，又飛出一艘……

“好嘞！謝謝大哥的一百個航空母艦！”

這一場抵得上他播一年了！他已經看到說他直播間上首頁了。

“把這香掐了，然後再點上一根你的。”

任來錢念出要求，陷入了沉默。

男人艱難地看著眼前的靜靜燃燒的檀香，小聲嘀咕：

“不是我要乾的哦，多有打擾，多有打擾……”

聽著主播念念有詞，彈幕上紛紛表示會玩，即使是演的也很真實了。

香火被掐滅。

一支落滿灰塵的檀香被點燃，被一隻戴著手套的手插在了香鼎內。

他戰戰兢兢地看著，發現並沒有什麼異動，鬆了口氣。

也許那香是附近的居民在他進去之前點上的呢，這群家夥也不知道提前進去清理一下，嚇了他一跳。

他拿起自拍杆，一轉身，就怔在了原地。

原本後門外是一條臭氣熏天的小水溝，而現在，門外燈火通明，喧鬨的叫賣聲傳進了男人耳中，也傳進了直播間。

‘…你…看看旁…’

耳機裡的聲音斷斷續續，任來錢環視四周。

原本破敗的小廟，此時已經完好無損，刺鼻的香霧籠罩著寶殿；明柱素潔，簷枋彩畫，氣象莊嚴。

“這……給我乾哪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