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的憂傷4(1 / 1)

離彆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就算彼此之間是那樣舍不得。

“我媽媽……她很忙很忙,雖然住在一起,可我能見到她的時候很少很少。”

秋元美穗慢慢地說,自從父母離婚後,她總是跟著母親在各個地方輾轉,少有停留的時間,也不怎麼能交到朋友,“以前,丟丟會陪著我,它是我的小狗,後來它被媽媽送走了,我就隻能自己陪著自己了。”

步美小心翼翼地問:“為什麼丟丟會被媽媽送走呀?”

秋元美穗垂下長長的睫毛,輕輕道:“因為媽媽對丟丟的毛過敏。”

媽媽工作已經很辛苦了,送走丟丟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但秋元美穗每次想起來,還是忍不住難過。

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沒有對錯,隻是不合時宜。

“對不起,我那天騙了你,步美。”秋元美穗說,“其實我沒有生病,就是突然不想上學、也不想回家而已。”

步美搖搖頭:“沒關係噠,我原諒美穗啦。”

於是秋元美穗露出一個小小的柔和的笑,很珍惜很認真地說:“我已經不會再犯了。”就算想過裝病留在這裡這樣的事情,可醫生哥哥告訴她,用自己的身體威脅愛自己的人,是不對的。

未來還長,日後一定會有機會再見,那麼現在能做的,就是和朋友們一起留下快樂的不會遺憾的回憶,讓它變作記憶裡最繽紛的糖果,每次品味都會情不自禁幸福地微笑。

小孩子們這樣約定好。

可是未來總是充滿了那麼多意外,明天比起今天,是會更好還是會更壞呢?

“廣田雅美小姐!”

槍響的那一刻,研究所內早已做過無數次實驗的宮野誌保手一抖,這次實驗徹底失敗。來不及懊惱,宮野誌保緊緊揪著自己胸前的衣服,近乎茫然地傾聽著自己的心跳莫名加快、急促、瘋狂。

恐慌毫無征兆地於此降臨。

是靈魂深處的恐懼、是血脈相連的預感、是超越一切科學的名為情感的哀慟。

姐、姐?

宮野誌保慌忙地去找自己的手機,顫抖著手指撥通那個她銘記於心倒背如流的號碼,屏住呼吸等待著。

時間分分秒秒流逝,絕望卻層層疊疊堆積。

世界在此時安靜無比,隻有電話那邊無人接聽的忙音在這片死寂中清晰可聞。宮野誌保又打了兩次,皆是如此。她沉默地、冷靜地,以一種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沉穩姿態,掛斷了電話,有條不紊地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也許是姐姐的手機剛好不在身邊呢?

哈,宮野誌保不會容許自己被這樣拙劣的謊言欺騙。姐姐出事了,這是她唯一篤定萬分的事實。

可她在這裡,不能軟弱不能哭泣,明處暗處無數雙眼睛都在看著她,她不能露出破綻,她必須毫不知情。

“……所以,你想告訴我的就隻有這些嗎,琴酒?”

宮野誌保幾乎要笑出來,太荒謬太可笑太……愚不可及。

憤怒和哀傷彙聚在一起,化作滔天巨浪,拍打著她一片荒蕪的心田,絕望嗎?憎恨嗎?這是不用多說的事吧,尤其是麵對著這雙冷酷的審視的眼睛。

琴酒當然能看出宮野誌保藏於眼底的憤恨,可那又如何呢?弱者的憤怒於強者而言根本無關緊要。

他輕視著眼前這個柔弱的少女,也見過太多無能為力的仇恨,他隻露出了一個輕蔑的微笑,如撕毀一張白紙那般輕飄飄地宣告:

“宮野明美,任務失敗,被我處決。”

“雪莉,你應該不會做出一些很愚蠢的事情吧。”

琴酒那樣譏誚冷漠的眼神仍然殘存於腦海中,宮野誌保雙手不自覺地開始顫抖,連帶著整個身軀。她最終伏在桌上,發出最後一聲如幼獸失去母獸的長長的悲鳴。

她已經儘全力忍耐了,她已經儘可能去忽視了,可是呢,命運向來嘲笑匍匐於地順從的弱者,又冷眼旁觀世人於痛苦中掙紮。

既然如此,那順從有什麼意義?那忍耐有什麼意義?唯一想守護的人已然逝去,那所有的忍受都無意義。

“所以,你還是做出了最愚蠢的選擇,雪莉。”

在燒卻所有資料逃脫的前一秒,被琴酒拿著伯雷塔抵住頭顱,宮野誌保並沒有很驚訝,她甚至麵對琴酒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殺了她又如何,迄今為止所有的實驗資料都被她毀掉,無論是寫在紙上還是儲存於雲端,組織的目的已然功虧一簣!

出乎她意料的,琴酒竟然沒有當初擊殺她,而是把她用手銬囚禁於房間裡。這是為什麼,琴酒根本不是心慈手軟的人。

另一邊,伏特加也摸不著頭腦,他問:“老大,為什麼不殺了雪莉,她這算是背叛了組織吧。”

琴酒叼著煙,冷冷看了眼自己親自選擇的不大聰明的跟班,又一次忍受了下屬的愚笨。

他說:“雪莉是BOSS最看重的人選,真遺憾,不能親手處決她。”

哪怕是琴酒,也不能違抗BOSS的命令。

伏特加更加不解:“可是雪莉這個樣子,留著她也不會全心全意為組織做事,BOSS……”在老大冷厲的眼神下,他將對BOSS大不敬的猜想咽回了肚子裡,整個人瑟瑟發抖。

“沒有下一次。”琴酒警告道。

伏特加連連點頭,他本以為這就是結束,可在幾分鐘後,他聽到琴酒開口:“如果是之前,那麼她確實不會活下來,但現在,為不為組織辦事已經由不得她自己了。”

這是什麼意思?

伏特加不明覺厲,琴酒沒有繼續解釋的意思,隻看著眼前升起的煙霧,眼底倒映出忽明忽滅的火光。

倘若上麵的實驗真的成功,那麼讓死者複蘇的願景再非空言,這麼多年組織裡藏起的老鼠,在這一次後,都會露出自己的尾巴。

他勾起嘴角,笑容是那樣血腥又瘋狂。

貓捉老鼠的遊戲,即將再次開場。

今夜大雨滂沱,淹沒了所有背叛、陰謀和罪孽,將所有的所有掩藏在雨落的喧囂裡。燈紅酒綠的城市於漫天的雨幕中,褪去了那層霓虹的外衣,隻留冰冷的牆麵佇立。

在這樣難得一見的雨夜裡,在幾無行人的街道上,卻有一個小小的身影頂著傾盆大雨不顧一切地奔逃,積水幾乎快漫過她的小腿。

診所內,尚還未休息的羅曼醫生剛剛整理完這一堆學生體檢的資料,將它們歸檔入室,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感歎今日的工作終於做完。

“咚、咚、咚!”

麵向校外的那道小門被人敲響,羅曼醫生一愣,這道門的存在他幾乎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是誰?

他困惑著,腳下動作卻很快,將門打開,低頭卻看見了一個茶色頭發六七歲的女孩,這是帝丹小學的哪位學生嗎?

可當這個女孩抬起她稚嫩的臉頰,一切猜想都瞬間破裂。

羅曼醫生震驚地睜大了眼睛:“你、你是……”

女孩終於忍不住,淚水和著雨水,不斷地從臉上成股淌落,她近乎空茫而偏執地想,從今天起,她再也沒有家了。

……

關上門的前一刻,羅曼醫生依舊能聽到女孩壓抑的哭聲,他歎息著將門徹底關上,去廚房準備煮點薑湯。

這樣的大雨天,徒步淋了這麼久的雨,又是這樣悲痛到極點的情緒,生病幾乎可以說是注定的事情。雪莉、不,誌保不願意吃藥,那還是多少喝點暖身的湯起點作用。

他已經知道了一切,並為此感到悲傷。

旁人安慰的話語是那般徒勞,至親的逝去怎麼會輕易能夠接受,這是時間也難以撫平的傷口,每一次回想都會是撕心裂肺。

當他邊查看診所內的食材,邊嘮嘮叨叨地念著:“穿濕衣服這麼睡一晚可不行,可我這裡也沒有準備小女孩的衣服,要不要現在就出門去買一套,你說呢,蓋提亞?”

沒有聽到回答,他疑惑地回頭又喚了一聲:“蓋提亞?”

“我在。”蓋提亞輕聲回應著。

祂凝望著羅曼醫生的目光是那般深沉而黑暗,讓羅曼醫生突然有點慌張起來,上上下下地看了一眼自己,卻沒發現什麼不對。

蓋提亞沉默了許久,祂終於出聲:“王,您在可憐她?”

這個問題結結實實讓羅曼醫生愣了那麼一分鐘。

他猶豫地說:“可憐……應該算是吧。誌保……她從小在這樣的組織長大,現在相依為命的姐姐還去世了,然後又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啊,這樣看來,誌保真的是一個很堅強的孩子,也許她不需要我的可……”

蓋提亞打斷道:“所以,王,您確實在可憐她。為什麼,因為她身世悲慘、遭遇不幸,又弱小無力?還是因為她……沒有選擇。”

可是生命啊,本就是通往痛苦的旅程。

這是來到這個世界後蓋提亞第一次對羅曼醫生如此態度,祂譏誚著、祂審視著、祂懷疑著。

祂說:“王啊,她沒有選擇,是因為她無法選擇。而三千年前,您沒有選擇,是因為您不去選擇。那麼請您告訴我,為什麼三千年前對世間所有苦難都無動於衷的您,現在隻不過是一個如此平凡的少女的稀疏的不幸,就能讓您如此動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