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1 / 1)

愛情 電梯 地心鳥 4510 字 2個月前

陸知嘉確如蘇茗筱所說,是個挺有意思的人。

若非經熟人在他的主場認識,而是在彆的什麼地方不期而遇,黎簡想她說不定也會被他吸引。

她後來才得知,這位怪客比她們年長好幾歲,初見時竟覺得是個同齡人。

陸知嘉早年長居海外,身上卻沒半點留洋的氣質,這可能跟他常年流連於法國鄉村,不耐煩人際應酬有關。厚重的自然氣息覆染到他的每根頭發絲,於無形中勾勒出神秘但無害的魅影,看似馴良,實則好比曠野上的榆樹,從不過問自身的來處,種子從風中躍下,便紮根生長,憑心意不羈地蛻變成想要的形狀。

隻消一眼,你就會知道,他絕不是一個好打交道的善輩。

這不是說,他工於心計,深於城府。

恰恰相反,他開口見心,直率坦承,毫不遮掩個人的喜惡。令人羨慕的是,愛憎分明的性格沒有如常規邏輯那樣,給他帶來社交人脈上的損傷和麻煩,或許他內心深處也根本不當回事,因為乖張狷狂的逍遙客從不從他處尋求滿足需求的捷徑,如此,若你有求於他,便會鬱悶地發現,這是個無法用尋常利益收買的座上賓。

“沒有人會不喜歡酒的,至少是我釀的酒。”

他舉起那杯喝過一口後就被冷落在旁的香檳,置於鼻下深情地吸嗅。

“你隻是沒碰到屬於你的獨特口味罷了。”

黎簡不置可否地笑笑。

陸知嘉突然靠近,家貓求食般細細盯住她。

“好美的臉。”他一副陷入癡呆的模樣,“好像提香那位梳妝的女人。隻是——”

她實在招架不住,向蘇茗筱發出求救的信號。

“你的眼睛,看起來為什麼有點傷心?”

蘇茗筱緩過來以後一直端坐著,雙臂交叉於胸前,整個看神經病的嘲謔神態。

“你禮貌嗎?”她終於放下胳膊,越過桌麵將人往後扯,“剛見麵就發癲。”

然後傾身對著黎簡,一隻手擋住嘴,用口型說了個詞。

“欸,欸?”陸知嘉聽到了似的,頭如撥浪鼓一般在兩個美人間搖轉,“你說我什麼壞話呢?彆破壞計劃!”

“什麼計劃?”

沒有人回答黎簡。這下輪到另外兩個人交換眼神了。

後來者嘻嘻笑著,“這邊雖然寬敞,說話終究不方便。咱們換個地方聊。”

三人便來到一個包間。房間不大,布置的娛樂設施倒挺齊全,塔牌桌遊ktv還有其他黎簡叫不出名字看起來像VR眼鏡的小玩意兒,故稍顯擁擠。

蘇茗筱分明也是第一次參觀。她“嘖嘖”兩聲,不掩飾嘲弄的神色。

“你的裝修品味挺有教育意義的,全是雷。”

陸知嘉本來正拿起隻飛鏢瞄準鏢盤,聞言把鏢尖紮向了心口,還伴隨著假裝吐血的動作。

“你趕緊舔舔嘴巴,把自己毒死算了。”

“本來就是嘛!”蘇茗筱不以為然,繼續無情地挑刺,“這麼多的項目全都擠在一起,客人少了還好,但我看你價目單上寫的是‘10-15人包間’,若是碰到吝嗇的團建領導按人數上限走單,你就不擔心設備維修和虧損問題?”

她下巴朝角落裡黎簡認不出的機器指了指,“那幾台VR遊戲機,下血本了吧?我說你挺大個人了,怎麼還這麼意氣用事?就不能找個有經驗的經理人?”

陸知嘉恢複了正經,“你不懂,我有我的計劃。”他說著將把玩了半天的飛鏢投了出去,鏢尖正中靶心。黎簡暗暗叫好。

但蘇茗筱恨鐵不成鋼似的,不依不饒。

“你的計劃,你的什麼計劃?你的計劃就是想到什麼做什麼,而且一意孤行從不聽勸——”

“前兩年剛回國的教訓你是一點不吃啊。你找厲霆入股的時候我看過你的企劃書,酒水這些還好,符合你一向的調調。可是不分級的包廂耗費了近一半的成本,我都懷疑你在做慈善了。真‘貴族的招牌,親民的價格’啊。是,我知道,前期營銷做得好,品牌打響了,客源肯定不會少,隻是全擠在你給他們蓋的遊戲房裡,大量的低消客戶占用著服務資源,你還能指望盈利?”

陸知嘉在她咄咄發問的期間,又連續射出幾個飛鏢,成績都差不多地好。

“又是成本、利潤,你的生意經講完了嗎?”他轉過身打了個響指。

“我早就說過,你壓根就不是個合格的商人,不過是幸運,遇到幾個願意給你兜底的人而已。”蘇茗筱不甘心地總結了一句。

黎簡看到他低下頭去,似乎被說到痛處,正擔心兩人會吵起來,陸知嘉平靜地開了口。

“Moyenne fréquence。”

她聽出那是一句法語,沒反應過來說的是什麼。

“這是MF的全稱。意思是‘中頻’。”

“人類耳朵能夠聽到的聲音頻率在二十到兩萬赫茲之間,包括人說話的聲音,動物叫聲。人聲能量最集中的地方,是五百到一千赫茲。大多數自然樂器的基音,是落在中頻段。很多自然樂器的泛音,也主要落在中頻段。”

“中頻,是這世界最熱鬨的所在。”

“所以呢?”蘇茗筱像被魚刺卡住了喉嚨,愁眉苦臉。

“所以,我希望我的酒吧能夠容納足夠多樣的熱鬨,為那些身處人群心卻在孤獨地獄飄蕩的靈魂,提供情感鏈接的途徑。而遊戲,遊戲是最簡單有效的方式。”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見沉迷VR遊戲的人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嗎——”

“我在想,這會不會就是我們在上帝眼中的樣子?被提前就設定好的劇情牽著鼻子走,於虛空中徒勞地抓住想象中的戰利品。這幾年我越來越好奇,為什麼科技在進步,幸福的人反而越來越少了呢?不瞞你說,近來我的失眠症也更加嚴重了,醫生判斷有抑鬱的傾向,因為我整天地胡思亂想、到處亂跑,又不能靜下心來讀讀書,做做事情。”

“所以我開這家酒吧,儘可能吸引年輕人來,無論收入高低,美醜貴賤,我都接待,除了今天開業,絕不搞什麼無聊的會員製——”

陸知嘉越說越微醺。

“當今的年輕人啊,我真愛他們。他們總是不甘寂寞,見獵心喜。我要做這個遊樂場的觀眾,直到撐不下去破產為止,那時,不正是你大顯神通,再次征服你老公的機會嗎?”

蘇茗筱聽他講到“失眠症”和“抑鬱”的時候,臉色緩和不少。她欲言又止,末了輕輕嘟囔道,“敢情你是這兩年閒得無聊,燒錢做社會觀察來了。還有,我老公才不需要我征服。”

“真是對牛彈琴。”陸知嘉氣呼呼地轉頭,“小黎同學,快說句好聽的。”

黎簡乖巧地看向蘇茗筱。

“蘇蘇,你是不是嫉妒人家?”

“我?嫉妒他這個天馬行空、標新立異的瘋子?”

“多謝誇獎。”瘋子優雅地坐下,翹起了二郎腿。

“你現在,就像個熬夜複習的學霸第二天考試得了滿分,卻看到不是貪玩就是睡覺的同桌考了九十分那樣氣憤。”黎簡溫柔地朝跳腳的人射出個“飛鏢”,給對方氣得直眉瞪眼。

“好好好,你們兩個相見恨晚的怪人,終究是我錯付了。”

蘇茗筱也一屁股坐下,氣鼓鼓倒在陸知嘉附近的椅子裡。

“都彆生氣啦,”黎簡戳穿了他們,“我看,你們不是雞同鴨講,而是兩個同仇敵愾的戰友,在作戰方式上產生了分歧?”

陸知嘉一臉欣慰地抬頭,“小黎同學真是朵可愛的解語花。”

“敵人是誰呢?”

“你連有敵人都知道?”他驚喜地問,“你提前透題了?”

後一句是對著椅子上的人講的,但蘇茗筱還不想看他。

“蘇蘇不是重利到令人生厭的人,”黎簡遲疑著給出猜測,“且對朋友的選擇不會過度插手,她剛剛那麼激動,想必是擔心MF後期經營不善,會對你造成無法轉圜的影響?”

陸知嘉簡直要跳起來鼓掌了。

“是啊,今天請你來,就是為了這個。”

“我?”黎簡糊塗了,“我能幫得上你們?”

東道主還沒回答,蘇茗筱動了一下,仿佛也想起被拋在腦後的正事。

“是……是這樣的。他有個分道揚鑣的舊情人,今天也來MF捧場,需要你打個配合,扮演下他的……未婚妻。

舊情人?未婚妻?

她還沒想通這兩種身份跟前麵的激烈爭論有何關係,本能地說了句。

“不行。”

“先彆忙著拒絕嘛。”

陸知嘉似乎根本不覺得這個請求對她來說有多為難,“這件事沒你想的那麼複雜,你隻需要淺淺現個身,再亮下戒指,連話都不用說一句,任務就算完成了。”

黎簡抬起手,戴這麼貴的戒指原是早有蓄謀?

蘇茗筱又露出那副討好的笑容。

“你是不是覺得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對你發脾氣?”

“好阿黎,”她起身拉住她,“就是知道你不會輕易答應才瞞你的,但我們實在找不到更好的選擇。朋友圈都是人脈連著人脈,不結交至少也聽過彼此的名號。沒辦法,我們需要一個全生的名字和臉孔,還得是自己人。隻有你最合適,因為沒有任何人了解你的背景。”

“可是為什麼啊!”她甩開蘇茗筱的手,想把戒指取下來,不幸卡住了。

“彆急啊小黎同學,傷到手可不好了。”陸知嘉很有分寸感地攔住她,“如果你想知道緣由,抱歉還不能透露給你,至少今天結束以前不能。”

“那我更不能答應。而且我已經結婚,我不能瞞著他做這種事。”

“瞧。”陸知嘉笑著看看蘇茗筱,“我就說這是個天打雷劈的決定。”又對著黎簡,“你跟你愛人,感情一定很好。”

“你擔心他知道了會吃醋?”他接著問她,而後顧自勸解道,“我想這是多慮了,他應該不大可能跟我們這號人打交道。”

黎簡還在氣頭上,沒聽出他有意自貶,便不假思索地問,“你們這號人?”

“是的,我們這號人。都是一群醉生夢死的蠹蟲。”陸知嘉認真看著她。

自認識後,他第一次露出這種萎靡黯然的神采。

黎簡不知該說什麼,褪戒指的那隻手慢慢縮了回去。

“真的隻需要站在那裡就行?”她猶疑不定,一種沉眠很久的情結從寂若死灰的心底破土而出,複蘇的氣態讓她蠢蠢欲動,想要積極地踏入這方曖昧不明的迷陣。

“放心,”蘇茗筱走上前,“要是有人跟你攀談,想要套話什麼的,你就……儘量說法語!對,假裝成移二代,反正那些人也聽不出來。”

太荒唐了。法語她能說,但是移二代的氣質,她有嗎?

黎簡暗暗決定還是當個社恐的啞巴。

陸知嘉從西裝外套裡夾出手機,看了眼剛收到的消息。

“走吧。”他從短暫的低迷狀態裡恢複過來,又換回那張玩世不恭的麵孔。

“我的限時未婚妻,好戲要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