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1 / 1)

愛情 電梯 地心鳥 4590 字 2個月前

俞青大學地處郊區環線與新區及市區線交界點。近幾年來,因為蓉城旅遊熱的興起,國內國外的遊客絡繹不絕,引來眾多房地產商在此附近開發出風格各異的商業建築。

層層高樓拔地而起,高架輕軌穿梭其間。從最高的酒店頂樓往下看,繁華像一出五彩斑斕的默劇——厚厚的全景落地窗隔絕了車水馬龍的噪音,隻餘室內優雅的鋼琴樂宛轉悠揚,音符飄蕩在每一個典雅精致的角落。

黎簡沒想到,和蘇茗筱的約會是在這樣一個地方。

前兩日的通話,雙方隻是簡單地追憶往昔。蘇茗筱沒有提及太多她的現狀,反而在聽說黎簡結婚後,追著問了許多舊友的八卦。

黎簡當時有些抗拒——

她們曾經是無話不談的密友,但多年未見,那份和青春一樣稚樸純真的感情,在蘇的無故斷聯後,早已成為歲月的紀念品,連同成堆的試卷課本被封存在儲物箱底。她已經差不多忘記,和朋友無所顧忌地分享心事是什麼感覺。

蘇茗筱聽出了她的冷淡,很難過地問,“黎黎,你是不是生我的氣?”

“當初我一聲不響、無緣無故地把你拉黑,還叫你彆再聯係我,如今又當作無事發生地打電話給你,你肯定覺得,我要麼是神經病,要麼是厚臉皮,彆有用心才來找你,對嗎?”

黎簡輕輕歎了口氣,“我沒有。”

“那你叫我‘蘇蘇’,”蘇茗筱吸了吸鼻子,帶著哭腔喊道,“你叫我‘蘇蘇’我就相信你沒有。”

黎簡於是無奈地說,“蘇蘇”。

“多大的人了,還動不動哭鼻子啊。”

蘇茗筱哭了一會兒,黎簡開始跟她講自己和季遙之間的冷戰,講工作的無聊,還有很多次午夜夢回,總是浮現眼前的小樹林後操場。她上次回高中母校,那裡已經麵目一新。

對方靜靜地聽著,悵然沮喪的心情在黎簡平靜的敘述中逐漸消散,而後她明快地約她見麵,似一時興起,又像是蓄謀已久。

鋼琴曲換了四五首,等的人遲遲未到。

黎簡拿起手機又放下,有些焦躁地環顧四周——

看起來,這是家新開的高檔餐廳,裝修偏西式。

已值晚餐時段,偌大的用餐區燈火通明,卻隻有稀稀拉拉的幾位客人。

要不是引路的服務生彬彬有禮地跟她確認了名字,她都要懷疑看錯了地址。

蘇茗筱闊彆多年,請人吃飯的格調與過去大相徑庭。

黎簡看過菜單後暗自咋舌,隻是相較她的錢包,她更擔心這裡的口味會辜負她一番慷慨做東的熱情。

跟季遙這個務實派一樣,她並不喜歡為華而不實的東西買單,更不能接受身邊的人出於討好的目的為自己破費。

高中時的蘇茗筱,家境不是很好,且很小的時候就被父母扔下。兩人去到大城市打工以後,常常幾年都不回家一趟,孩子就在奶奶身邊稀裡馬虎地長大。

老人家上了年紀,漸漸老糊塗起來,對女孩子的事情自然也就關心得不夠。

蘇茗筱在高一上學期的第一節課,被數學老師叫到黑板前解方程式,屁股後赫然一塊深紅血跡,在淺色的牛仔褲上異常地紮眼。

講台下竊竊的私語最終吸引了老師的注意。待他不小心看清怎麼回事後,語氣彆扭而生硬地叫她去一趟衛生間。她不明所以,還是照做了,之後半天沒有回來。

直到黎簡過去查探,才發現女孩暈倒在洗手池邊,滿臉的淚痕。她當機立斷地把人背到了醫務室,又跑到小賣部買了衛生巾,順便跟小賣部的阿姨借了條乾淨褲子。

再折返回去,看見蘇茗筱靜靜地站在醫務室的窗戶前,不知在想什麼。

她輕輕走到她身後,說了一句,“你不會想從這裡跳下去吧?”

“這裡可是二樓,摔不死的。”

窗前的影子顫抖了一下,然後幽幽地問她,“那多高可以摔死?”

“不清楚,”黎簡認真想了想,“至少30層吧,不過咱們這邊沒有這麼高的樓。”

“你怎麼知道?”

“我初二那年吃冰糖葫蘆食物中毒,在好多人麵前拉褲兜,也跟你一樣想死來著。”

……

“後來呢?”

“後來?”黎簡把裝著東西的塑料袋放到床邊,坐了下來。

“後來,我爸跟我說,跳樓是最痛苦的自殺方式,因為根本不一定能死成,反而會清楚地看著自己骨頭碎裂,內臟、皮膚崩的哪兒都是,還要被拉到醫院讓醫生給你一針一針縫回去。等縫好了,你就變成這樣。”

她伸長舌頭做了個鬼臉。蘇茗筱看著她片刻,笑了。

“我爸是警察,他說的都是真的。”她收回表情,嚴肅地強調。

蘇茗筱低下頭,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人長得漂亮,性格卻很內向,因此高一開學以來,在班裡一直沒什麼存在感,黎簡看她連哭也十分地小心翼翼,心裡湧騰起一種說不出的難過。

“我是生活委員,以後你跟我一起,沒有誰會笑話你。”

她摟住對方的肩膀,拍著她的頭安慰道,“快把褲子換一換,然後我陪著你,咱們回教室繼續上課。”

沒過多久,蘇茗筱就從彆處得知,有的人從二樓摔下來也能死掉,但她那時候已經不太想死了,因為她有了從小到大第一個形影不離的好朋友。

篤篤聲由遠及近地傳來。

黎簡望向前方,見是一個身形窈窕、婀娜嫵媚的年輕女人,款款向她所在的位置靠近。半途有一桌客人起身,她停下打了個招呼,沒說幾句話便轉身,朝著黎簡看過來。

而後,她盈盈欲笑,略顯矜持地擺了擺手。

女人在她對麵坐了下來。

“蘇蘇?”黎簡遲疑著問。

蘇茗筱摘下架在鼻梁上的無框眼鏡,在近距離的端詳下,精致的五官適才顯現出依稀可辨的舊時模樣。

“我變了很多吧?”她不自覺撩了下頭發,舉手投足間充滿著迥乎以往的韻致和風情。

黎簡移不開眼,“是變了,比以前更好看了。”

“科技的力量。”蘇茗筱狡黠地眨了下眼睛。另一個服務生走了過來,送上一杯水。

她端起喝了一口,無名指上的戒指驀然反射出耀眼的亮光,似在宣說不菲的價值。

黎簡微微一笑,彆過眼去。

“這幾年過得還好吧?電話裡都沒聽你說太多自己的事情。”

“還行。嫁了個富二代,每天無所事事,就讓他給我投資開了個餐廳,馬上就要試營業了。”

她淡淡地說,一副隻是談論晚飯吃了什麼的口吻。

“是這裡嗎?”黎簡吃驚地問。

看到蘇茗筱緩緩點了點頭,方才還驕矜的麵孔透出一絲掃興和不耐。

正要繼續問些彆的什麼,被猛地打斷了。

“你是不是一點都不羨慕我?”她氣餒地瞪向她。

咄咄逼人的問題,問的人卻毫無氣焰。

“剛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想叫你嫉妒是不可能了。”

黎簡聞言一愣,“好好的乾嘛非叫彆人嫉妒你呢?”月眉星眼間點綴著疑惑的光點。

“羨慕、嫉妒的後麵,”她正視著對麵,認真而自若地問,“一般不是恨嗎?”

蘇茗筱咬著唇,眸光閃動,怔怔間哀怨的目色消解於其儀靜體閒的姿態裡。

“壞黎黎。”她悶聲悶氣地罵道。

黎簡撇撇嘴,也回敬了一句,“笨蘇蘇。”

轉眼,兩人相視片刻,雙雙啞然失笑。

“那麼,”黎簡笑罷,一手托腮,可憐兮兮地問,“小富婆蘇蘇,我可以點餐了嗎,真的有點餓了。”

蘇茗筱揮手作招徠狀,吧台後忙活的服務生再次走上前來。

“Vicky姐,你可真夠墨跡的,請朋友吃飯還讓人家等這麼久。”

服務生很年輕,看樣子像個兼職的大學生,說起話來懶洋洋的,已然不複剛才一派訓練有素的模樣。

“顧淇你小子,怎麼不按流程走?小心扣工資啊!”蘇茗筱眯起眼睛,一副威嚇的口氣。

叫顧淇的人悄悄翻了個白眼,挺直腰背後微微垂首,帶著職業假笑看向黎簡。

“女士您好,歡迎光臨本餐廳,今日試營業第一天,這是菜單請過目,本店招牌菜有……”

“哎呀給我吧給我,”蘇茗筱奪過他手中的平板,嫻熟地在上麵點了起來。

“等你說完我們都餓死了。”

顧淇剛繃緊不多久的肩膀再次垮了下來,一臉委屈,“是你說的按流程……”

“我隻是想檢查你有沒有認真培訓,”蘇茗筱看也沒看他,神色自得地點點頭,“現在有數了。”

說完把平板還給了他。

顧淇看了眼屏幕,又看了看揚言要他扣工資的人,然後轉向黎簡,“美女姐姐,你怎麼跟Vicky姐成為朋友的?她這麼霸道。你看,問都不問你一句就把餐點完了。”

蘇茗筱冷笑一聲。

黎簡和顏悅色地跟他解釋,“我們一向是這樣的。我有選擇困難症,又沒有忌口的東西。出來吃飯都是她做主。”

顧淇聽到此話,不覺訝然。“姐姐性格可真好。”

“行了行了,這位姐姐已婚了。”蘇茗筱再次打斷他的攀談,“彆打擾我們姐妹說話,忙你的去吧。”

顧淇氣哼哼地消失了。

“我弟弟。”

蘇茗筱注意到黎簡探詢的目光,漫不經心地說道,“同母異父的。”

“怎麼沒……”

“怎麼沒聽我說起過是嗎?”她自嘲地笑笑。

“因為我也是大一才知道,爸媽早在我高中的時候就各自成家了,我媽……還給她的新老公生了個便宜兒子。”

蘇茗筱意興闌珊地轉了轉麵前的水杯,繼續道,“小時候她對我不聞不問,甚至過年也沒回來看過我。”

“可是,一聽說我考上了今川大學,就喜衝衝地打電話來說要看我,還說了一堆莫名其妙假裝關心我的話。嗬,何必呢……”

黎簡輕輕按住她的手。

“好在你現在過得很好。”

“是啊。”蘇茗筱回握住她,“我要過得比他們都好,好到他們永遠覥著臉見我,遇到事情還要來求我。”

黎簡不置可否,藹然一笑。

轉而又想到什麼,問她,“是因為這個嗎?”

“什麼?”

“因為這件事,讓你心情不好,所以讓我不要再聯係你了。”

蘇茗筱抽回手,表情一下扭捏起來。

“……唔,是……”她吞吞吐吐地答道,麵露愧色。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幼稚,很不可理喻?”

“怎麼會。”黎簡善解人意地勸她,“好啦,都過去了。我明白的。”

“有一陣子,我也跟你一樣,遇到不好的事情,每天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一心想切斷和外界所有人的聯係。”

“黎黎……”蘇茗筱一下憂形於色,滿眼關切。

“你好像,跟以前不一樣了。”

“我也不一樣了。我們都變了。”

黎簡沒有回應她的感傷。

美食接二連三地端上。撲鼻的香氣喚醒了麻痹已久的味蕾,她拾起筷子,麵容歡快,“先吃飯。”

“吃飽了,咱們才有力氣講過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