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乍暖還寒之時,深山林中仍有積雪未消,馬蹄踩著泥濘踏出飛濺水花,在林中疾馳。
竹林深處有鬼影綽綽,身著白袍,手持魂幡。
“籲!”
韁繩緊勒下,馬匹前腿高高揚起,顧玥被甩了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
泥土混著雨水腥氣沾了滿身,黏膩的觸感貼在身上,味道讓人忍不住作嘔。
“到底是誰在惡作劇!滾出來!”
她明明在破舊老樓裡搜集證據,意外遇到牆體塌陷,再醒來就躺在那馬背上。
這到底是哪裡。
聲落之時電閃雷鳴,湊著那一瞬的光芒,隻見遠處紅瞳在黑夜中透出不詳的意味來。狂風大作吹得竹葉沙沙作響,有什麼東西隨風席卷而來,空氣裡彌漫出一股子焦臭味。
抬頭看去,白色紙錢猶如漫天飛雪,從四麵八方飄然落下,其中一張正好落在手腕處,在她察覺之後,一直帶著的符紙手鏈泛起紅光,忽地燃起火焰化為灰燼,灼痛感燒得她冷汗直冒。
夜深人定時,魂幡驚現處。
冥紙雪中落,符燼燃命途。
前幾日的占卜卦辭,居然應驗了!
逃!
要逃!
在那一瞬,腦子裡隻有這一個念頭。
禦靈占卜十有九準,想要逆天改命絕非易事。
她必須回去,她還不能死在這裡。
每每回首顧盼,那群鬼魅身影便如影隨形,愈發逼近。
快點。
還要再跑快點!
然而天不憐人,直到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們跳動著前行的身影,甚至都可以聞到身後傳來的腐屍惡臭,近在咫尺。
顧玥知道,她逃不掉了。
“!”
竹林上空有凶猛劍氣襲來,刹時間將竹林夷為平地,地麵同時浮現金光大陣,那聞之淒慘的叫聲在竹林內此起彼伏,不出一瞬,一眾惡鬼瞬間被洗滌殆儘。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顧玥來不及抵擋,被劍氣餘波掀起重重的撞到石頭後,半伏在地上。
好強的靈力。
金光映襯下,她看到一黑衣男子翩然落下,緩步前來。
身著窄袖長衫,馬尾束發,有如此強悍靈力,打扮得還像個古人。
難道占卜顯示的峰鳴山異象,是有人打通了兩個世界的通道,把她送到古代了?
“多謝相救,不知道...”
顧玥心中暗自盤算,既然摸不清底細便先禮後兵為妙,隻是她話才開口,就看到男子手持長劍,那架勢分明就是要朝她襲來。
隻消一瞬,殺氣濃重讓人骨子裡滲出恐懼來。
他難道不是過來救人的嗎?怎麼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殺人滅口。
來不及細想,逃命才是。
念頭方起,顧玥起身撒腿就跑,可不過幾步便停在原地。
遠處懸崖峭壁,昭示著她或許命不久矣的未來。
竹林本樹木叢生,翠竹如屏,可男子剛剛早已將這附近夷為平地,露出隱匿於竹林深處的斷崖峭壁。
隻不過猶豫一瞬,再回頭看去,眸中映出遠處飛來的長劍,自頸側劃過,濺起血花飛舞。
她被劍氣推開,狼狽地躺在斷崖邊上,脖頸處漸漸感覺到些許溫熱。
她知道,那是鮮血留下的餘溫。
飛舞的長劍重回男子手中,他甩開劍上沾染上的血跡,抬眸冷冷掃視眼前,神情厭惡,眉頭緊鎖,好似看到了多讓人惡心的東西。
長劍再次懸於身前,劍身迫不及待般輕顫著。
“該殺。”
輕飄飄兩個字,道出她最終的歸宿。
電閃雷鳴終是引來傾盆暴雨,雨水混著泥水順著她倒下的姿勢飛濺進眼睛裡,激的眼眶泛紅,周遭的一切在雨幕中變得朦朧而模糊。
“不可!”
隨著那聲急促呼喊,不知何處飛來一柄劍替她擋下麵前襲來的長劍,劍光閃爍,炸起刺耳的碰撞聲。
她想看清來人是誰,可已然被那劍氣打落懸崖。
耳邊呼嘯的風聲伴著壓迫心脈帶來的失重感。
要死了嗎?
她才剛入特派組不到一年。
哥哥也隻剩她這一個親人了。
難道命中注定的劫數...
她真的逃不掉嗎?
“方才對她痛下殺手時,不曾見你有這般憐憫之心。”
“你若不攔,我早就殺了她,哪來這麼多事。”
好吵...
“若非我攔著,你怕是要悔斷了腸。”
到底是誰在說話...
意識還是有些渙散,她明明已經落下山崖,難不成還能活著嗎...
“容貌相似之人,她不是第一個,你我已錯了太多...”
齊瀾看著船尾躺著的女子,從懸崖下救回來後,沾染泥濘的臉龐已被擦洗乾淨,雖閉眸神色不安,但細細看去,眉眼間確實有些許相似,隻是比起當初略張開了些,少了些稚嫩。
真的會是她嗎?
凡人生死一念間,輕而易舉便會身隕神滅,投胎轉世或也改不了相同的因果輪回。
可轉世之後還算的上是同一個人嗎?
他不懂。
既已不是相同的身體,沒有了上一世的記憶,姓名也更改,難道僅憑同一個靈魂就算得上是那個人了嗎?
魂魄早已被那黃泉路三途川洗滌的乾乾淨淨,留不下過往的一點影子。
找了這許多年,他都在問自己,有意義嗎?
察覺到她略微動了動,齊瀾將所有情緒摁在心底,冷冷開口:“既然醒了,裝什麼死?”
濃重的血腥味帶著一股腐臭充斥著鼻腔,顧玥早已忍耐到了極限,此話一出,立刻側過身子不斷乾嘔。
早知還不如不裝。
稍微緩過來一點後,抬頭想看看是誰說話這般尖銳,四目相對的一瞬,她本能地想要逃跑,卻被另一人扣住肩膀摁下。
“姑娘不可!”
湖麵蕩漾起水波,船隻搖搖晃晃片刻才恢複平穩。
顧玥倒吸一口涼氣,她這才驚覺自己身處一條船上,如此莽撞逃離險些將船掀翻,差一點就要落水。
朝四周望去,整片天空被血紅色的霧氣籠罩,不見日月,血霧中隱約可見無數幽魂遊蕩。
僅有他們這一條船飄蕩在偌大的湖麵上。或者說,飄在血湖之上。
冥府血湖,觸之化骨。
他們帶她來著到底想乾什麼。
“想死?不如我現在送你一程。”
又是這個聲音。
對麵坐著的黑衣男子,正是之前奪她性命,將她推下山崖的罪魁禍首。見她如此不安分,掌心靈力彙聚,可她卻沒有感覺到很重的殺氣。
知道自己現下根本無路可逃,顧玥索性坐了下來與他麵對麵對峙,現在可是實打實的一條船上的螞蚱,要死一起死。
眼看氣氛緊張,一旁救下他的男子出聲緩和道:“齊公子,你莫要再嚇唬她了。”
這聲音她認得,雖然不太確定,但確實很像她墜崖前聽到的那句。
顧玥循聲打量著身旁再次救下他的男子,銀白道袍,束冠背劍,一看就是行走江湖的修道者,她能感覺到,此人靈力深不可測。
一個想要殺她,一個又想要救她,這兩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而且...
“這衣服?”
廣袖羅裙,銀白絲線繡蓮花於腰封,衣擺雲紋若隱若現,隻是這款式...
怎麼和那道長的衣服那麼相似。
“姑娘莫慌,這衣服是本門女子道袍,是在下召紙人替姑娘換上的,姑娘不必擔憂。在下玄極門弟子韓樞,這位是我的好友齊瀾,之前多有誤會,見諒,見諒。”
他回頭看了眼齊瀾,似是希望齊瀾能夠應和一下,然而後者根本不理會她們,靠著身後的台子抱臂假寐。
還真是,脾氣夠臭。
“齊公子向來不善言辭,姑娘莫怪。諸多緣由暫時無法告知,姑娘隻需跟我們走一趟,之後自會送姑娘安全歸家。”
看似溫柔和煦,實則笑裡藏刀,到底是一路貨色,沒安好心。
“還不知姑娘姓名,可是姓段?”
韓樞這問的突然,顧玥也不知他究竟有何盤算。
“顧玥。”
“我看姑娘應是同道中人,韓某早些年遊曆江湖時,遇到一位自稱是禦靈師的道友,隻知姓段,還以為姑娘會認識。”
“道長多慮了,我隻是一個普通人罷了。”
顧玥摁下心中詫異,沒想到這個世界裡也存在禦靈師,難不成禦靈一脈早已傳承千年。
可就她所知,禦靈一脈本就剩不下幾家,即便有姓段的家族,也應早已消逝。
熊熊火焰燒出劈裡啪啦的響聲仍在耳畔回蕩,十幾年前那場滅族大火,燒了整整七日,無一人生還。
她絕對不會饒過殺人凶手。
絕不會!
憤恨之情,悄然勾起心中那抹痛楚,激起靈力逸散。
“啊!”
手腕灼燒的疼痛,驚得她無意識地喊叫出來。
齊瀾微微睜眼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說。
普通人?
顧玥看著自己手腕上多出的木鐲,暗自調息竟發現靈力運轉被封死堵住,情緒激動下氣急敗壞喊道:“你給我帶了什麼?”
齊瀾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激不起絲毫波瀾:“你越想調用靈力,反噬便會越重,想死?那請自便。”
“你當初殺了我一了百了,何苦拿手鐲控我,多此一舉。”
無法使用靈力帶來的驚慌,讓顧玥連表麵的平穩都無法維持下去。
“呃...”
不過眨眼間,齊瀾逼近眼前掐住她的脖子,指尖用力到骨節泛白。
他真是受夠了她這般聒噪的模樣,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是她呢。
“你當真以為我不會殺你?”
她眼中的恐懼,和他用力之下略顯扭曲的表情,他真想讓她閉嘴,明明七分相似的臉,張嘴卻如此咄咄逼人。
“....”
她說了什麼?
齊瀾聽到那熟悉的稱呼,表情陡然一滯,心臟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住,他鬆開手緩緩退後,不可思議的盯著她:“你叫我什麼?”
脖子上的力道鬆開,顧玥大口大口喘著氣,脖頸處被包紮好的傷口再次滲出點點血跡,呼吸起來都拉扯出疼痛,根本就無暇顧忌齊瀾的反應。
“你說什麼?”
方才兩人距離湊近,近到她能看到齊瀾眼眸中有金紋在緩緩流動,那一瞬意識渙散,好似有畫麵在腦中劃過,她抓不住,隻是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在看到齊瀾後退之後,愈演愈烈。
怎麼回事?
她使勁摁壓自己的腦袋,似乎這樣能讓她努力想起剛剛閃過的那一幕。
眼睛不知為何,看東西模糊了起來,齊瀾的身影重疊,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談話間,遠處飄在血湖上的島嶼漸漸進入視線,隻有一處看不見儘頭的棧橋連著碼頭,看起來是唯一能夠進入的途徑。
“齊公子,正事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