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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最近熱鬨啊——聽說要舉行武林大會選新任武林盟主了。”
“可不是,聽聞連法昭寺這樣的京中權貴都來湊這個熱鬨了,一同來的還有逍遙派和青城派。”
“誰更有勝算些?”
“依在下看……”
金陵城裡的茶館酒樓到處都在傳這件事,坊間一傳十十傳百,多少人擠破了頭都想要武林盟的拜帖,公子哥們打翻了茶碗前去湊熱鬨,滾燙的茶水濺了角落一位邋遢漢一身。
正是深秋時節,他身著粗衣爛布,補丁打的滿身,袖口處扯出一道口子灌著風,說他是乞丐吧,也不拿著飯碗,身後褲腰上彆著一把鏽跡斑斑的鐵劍,這人抬起頭看了一眼公子哥去的方向。
暖融融的太陽映著他,他摸著自己的臉低聲喃喃道:“沈莊……”
武林大會舉行在金陵何家莊子裡,高台架起紅綢,幾位烏發虯髯的壯漢露著膀子立在擂台兩側好不威風霸氣。兩側排開的家丁護衛護在各大門派前麵,幾位白發老者在看台上組織著看台的搭建。
在踏進何家莊子前,沈莊腦海裡突兀地冒出一股劈裡啪啦的電磁音,伴隨而來的還有一些人的模糊身影和一個男人憐愛的聲音。
“要是能救她就好了……”
感受到一種複雜的情感和情緒在心中流竄,沈莊適應了一番才呼出一口氣,伸出手看了看手掌上此起彼伏的線條,最後又無力垂下。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沈莊回眸看著高牆大宅,雙目狹長。
《劫女》是二尚書所寫的一本講述女主何寧家破人亡後,曆經成長為父報仇的古風武俠小說。
可惜原著最後爛尾了,女主身死後,屍體被路邊的野狗拆吃入腹,而頭顱則被掛在城牆之上三月有餘。
沈莊無可奈何地扶著額頭,歎了口氣,“真慘呐——”
他方才拚命思索小說原劇情裡,作為何家門客的沈少俠的生平,可是不管怎麼回想,都隻是可憐的一點點。
原文對他的描述實在是太少了,隻寫到他把女主何寧剛送到漠北就被反派拆散,後麵就全是女主一個人遇貴人,逢難迎,過關斬將最後殺回京城的事。
對他的身份都隻用一句來路不明一筆帶過。
而女主身邊的親近之人,但凡是有恩於女主的,下場幾乎都是有悲無喜分外淒慘,無一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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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來圍觀武林大會的人很多,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了,大門處外圍得水泄不通。
沈莊艱難從一位老婦旁穿過人流,從何家大門的右側鑽過,如遊魚在水,順著記憶開始找他居住的小院,他的院子不大反而很破舊,腦海裡那院灰蒙蒙的房屋顯現在他眼前時,沈莊嘴角抽動。
讓我管這破磚爛瓦叫房子還真昧良心。儘管如此嫌棄,沈莊還是推開一碰就碎的竹門。
“轟——”一聲。
“咳咳——這破門多久沒修了,怎麼如此破敗!”沈莊捂著臉咳道。
看著這灰塵鋪了三尺雪高的桌凳,沈莊掃視兩眼,掃到第三眼之後還是選擇先站著。
原文女主的孤煞命格實在棘手,如果僅僅隻是因為有恩於女主,最後卻死在了反派手裡的話,那自己也太冤了吧。
炮灰就注定死還是說好人就該不長命?
思考時翻動袖口,沈莊覺得奇怪,竟從裡麵翻出一個不大的錦囊,裡麵是一張字條和一封雜夾著黑色的花的一封信,沈莊執手翻過來,倒看不出花的品種來。
展開字條,沈莊看下去。
二爺親啟:
何家已危,勿救。
——飛仙洞右護法。
二爺?飛仙洞?沈莊有些疑惑,又打開了那信件,信上字跡工整,隻是筆鋒略帶鋒芒。
飛仙洞主啟:
武林大會召開與我們計劃無關,不用理會,何家非無辜,屆時多家命隕,勿救。青城派所查天生異寶,我們先他一步探查到,就在何家,此物比何家更重要,切不可感情用事。
沒有留名字,武林大會?青城派?以及這個沒名沒姓的陌生勢力……
沈莊收起信件燒掉,心裡五味雜陳,要問自己是不是真想救何木槿,沒有答案。比起彆人的性命,沈莊更願意保全自己的性命,可如果——有能力一救,自己也絕不會袖手旁觀。
打定主意後,沈莊便開始梳理剛才得到的信息,原來原著並沒有著重寫的這個何家門客,真實身份其實是江湖裡神秘門派——飛仙洞洞主。
飛仙洞,本宗在海外一座仙島上,前去拜訪的人很多,但至今都無凡人能進入那片領域。飛仙洞的存在換句話說就是,在武林同盟還在爭奪盟主之位時,飛仙洞已經把征討的眼光放到了整個天下。
不僅是各大高手雲集飛仙洞,江湖中各界消息、奇聞秘寶、神兵利器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沈莊心裡有些暗爽,本來以為是個路人甲炮灰,沒想到自己的真實身份這麼牛,有種幕後大佬身後五彩斑斕的燈光,突然爆炸現身的感覺。
但是沈莊仍有疑惑:既然飛仙洞有如此地位和本事,為什麼還要阻止他救何木瑾呢?那個右護法又是誰?那位寫信的無名氏又是誰?
事情開始變得複雜了起來,沈莊盤腿在床,開始試著冥想,嘗試調動身體裡的氣息。
猛地一睜眼,沈莊伸出一隻手,上下一轉,推出一掌便把麵前的風打成實體,化成一道風刃隻瞬間就劈開了麵前的窗戶。
沈莊瞪大了雙眼,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這樣的話,自保應該不成問題,江湖之大,也總會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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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後院裡蓊蓊鬱鬱的綠植滿牆,沈莊推開木門出去,沿著門口的小路走出去才發現自己是在一處隱藏在綠意盎然裡的一處遺忘的小院。
小院外茂密的樹林層層疊疊,蔭林小道上,窸窸窣窣的葉子落下,有風吹過,有些葉子也跟著風兒流浪。
沈莊本悠悠漫步的雙腳停住,抬頭看著樹枝上的落葉紛飛,目光追隨的地方,恍然出現一抹月白色的身影。
榕樹靠近周圍的石牆,牆上斑駁著時間流動的痕跡,有一個麵容乾淨的小姑娘站在牆上正伸手去夠榕樹的枝杈,沈莊這才發現樹枝間卡著一尾簪花紙鳶。
沈莊見她好像注意到了自己,大著膽子一揮衣袖,左腳挪出一步借力飛上去,抓著紙鳶轉身站到了牆邊,跟她保持了一米左右的距離。
小姑娘站在牆上穩穩當當,遲疑一下接過沈莊遞來的紙鳶,給他行禮道謝:“多謝公子。”
麵前出現一個胡子拉碴不修邊幅,身上穿著青布粗衣的男人,小姑娘隻覺得稀奇,倒也不怕。
沈莊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又看了眼周圍想起這裡就是何府後院,這麼想來,這個丫頭估計就是何木槿很寶貝的女兒,《劫女》的女主,引發以後一係列事情的源頭——何寧。
沈莊也不與她多說話,與她點了個頭,就翻身下牆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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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寧拿著紙鳶目送著沈莊的背影,他的步伐匆匆,但肩正腿直,走路也是四平八穩。
沈莊走後,何寧才翻牆下來拿著紙鳶把它還給了奶娘的小女兒,小丫頭開心的接過失而複得的紙鳶,繞著何寧又蹦又跳地轉起圈來。
“謝謝小姐。”剛趕來的奶娘拉過小丫頭給何寧道謝。
見過沈莊幾日後,何寧坐在院裡的石桌前喝茶,看著麵前的高牆大院,牆外的樹木高大挺拔,卻也隻堪堪窺見一點枝丫。
何寧看著看著,覺得那枝丫像極了自己,就仿佛是籠子裡的鳥雀,錦衣玉食被嬌養在這裡,不僅自己出不去,外麵的人也不能進來,如此一想,也和那紙鳶差不了多少。
天晚些時,何寧在院中點著蠟燭,在偏院裡的書房看書,這裡的武學典籍都已經被她看了幾遍,但何寧還從來沒有嘗試練武。
何木槿總教導她要像她那已過世的母親那般,要循規蹈矩,懂事守禮,要有大家閨秀的風範,所以從不許她碰那些打打殺殺的兵器,也不讓她接觸功法修煉。
思緒被帶到很遠,夜幕降臨,正在她發呆出神時,外麵熱鬨起來,所有的下人都在驚恐的尖叫奔走和呼救。
“著火了!走水了!救人啊!”一位老嬤嬤跑到書房拉著何寧去主院。
整個路上亂作一團,有些奴仆在收拾東西跑路,有些身上都是燒傷,院中大多見到的還是被亂刀砍死的屍體。所有能看到的地方都在起火,怎麼也撲不滅的火,一重又一重。
爹呢?爹爹呢?
何寧掙開老嬤嬤想帶她出去的手,轉頭交代老嬤嬤:“快找地方躲起來吧。”
然後隻身向火勢最深處跑去。
沒想到跑的太急不留神踩到了一個屍體的手臂,何寧尖叫一聲摔在地上,乾淨的臉上沾了灰,衣裙也扯壞了。
正當何寧忍著流淚,撐著地麵想站起來時,一雙有力的大手把她提了起來,抱起她來護在懷裡向裡麵的房間疾步走去。
“你是白天那個……”何寧輕聲道,是今天白日見過的那個胡子拉碴的男子。
“在下何家門客,無名小卒。”沈莊目不斜視看著前麵。
推開書房的門,入目便是地麵上九峰管家的屍體,前麵是坐在中央奄奄一息的何木槿。
“爹!爹你怎麼了!爹——”何寧睜開懷抱跑過去抱著何木槿,憋了一路的淚終於哭了出來,沈莊附在何木槿耳邊聽他說話。
“沈二……”何木槿輕聲說完,那帶血的眼珠轉向了何尚思這邊,嘶啞著喉嚨最後交代沈莊,“玥兒托付給你了……去京城……找……找盧尚書……”
末了又慈愛地看著何寧,何寧的眼睛仿佛一汪池水,眼眶通紅,淚水劃過臉頰滾落下來。
“丫頭……好好活……”何木槿說完仿佛就已經用儘了他全部的力氣,隻是眼珠子還睜著,不知道在看著哪方。
“爹——我帶你去找,去找莫神醫,莫神醫就在金陵,他醫術那麼高一定能救活你的!”何寧抱著何木槿就是不撒手。
沈莊看著這場麵,心臟毫無預兆地抽搐了一下,不知為什麼忽的感覺有些疼。
外麵又有人衝進大院砍殺下人,沈莊默不作聲地按著胸口看了一眼外麵,火光衝天,一手拂過何木槿的臉,一邊低聲同何寧說:“小姐,走吧。”
何寧死死抱著何木槿不鬆手,像是要將他的屍體也帶上,手裡不知何時握著從九峰腰間撿起的劍。
沈莊無奈之下,趁亂一掌把她劈暈抱起來,臨走又看了一眼何木槿的屍體,歎道:“屍體如果不留在這兒,日後他們怕是掘地三尺也會找到。”
抱起何寧揮袖飛到房屋頂上,趁著夜色院中黑衣人還未發現他們,借著月光看著懷裡這個姑娘,沈莊剛穿來的那日,他曾見過何木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