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知道！”小怪物跳了起來，迅速逃進更深的黑暗中，發出了被背叛欺騙的憤怒大吼，“你什麼時候知道的？你想對我做什麼！”

任頌霜把炒得半生不熟但又焦了的筍片用大片的草葉子盛起來，然後把兼任鍋鏟的竹條筷子也放下，問道：“彆緊張。話趕話的，簡單的聊聊天而已。”

“我跟壞女人沒什麼好說的！”

任頌霜倒是無所謂，一點也不可惜地說：“是嗎，真可惜……”

話題結束了，雙方之間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

小怪物忍了又忍，終於還是被這個談到一半就戛然而止的話題逼得抓狂，“你要說什麼？”

任頌霜笑眯眯道：“不是什麼好話。”

“說！”

“既然是在飯桌上聊，咱們就淺談一下什麼是‘升米恩鬥米仇’。”她頓了一會兒，沒聽到小怪物的抬杠，才接著說：“沒聽過也沒關係，你隻要知道一鬥米比一升米要多就行。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當彆人需要幫助時，你對其施以援手，彆人會感激你，這是升米恩。但如果你的幫助超過了幫助的界限，並持續地給予對方這樣的幫助後，對方反而對你的幫助形成依賴並視為理所應當，如果你想要停止幫助，對方就會因為你不幫助他而記恨指責你，進而產生怨恨情緒，這就是鬥米仇。”

“……你到底想說什麼？繞來繞去的有什麼意思？我隻有8歲，聽不懂。”

“你其實聽懂了是嗎，寶貝？”

“你這個輕浮的壞女人！不許這樣叫我！”小怪物像被踩了尾巴一樣叫喚。

任頌霜用扇子輕輕扇著風，說道：“一開始，你的祖父祖母為了節省糧食，雙雙投井自儘……哦，為什麼我會知道？因為那井水真是冷得我想報警。兩個老人死後節省下來的一點糧食也沒什麼用，你們的父母隻能出門去買糧食。”

“他們買到了糧，但是回村的時候卻被村民抓住，不僅糧食都被搶光，還在搶奪中丟了性命。村民們沒有把搶到的糧食分給你們兄妹倆，甚至在吃完這些沾了血的糧食後還把主意打到了你們身上。由於他們殺了你們父母，出於某種愧疚補償心理，所以決定給柳家留個後，於是隻吃了你。也隻有這樣，才說得通同樣是失去父母保護的孩子，這些餓得吃人的村民卻留下了肉最多的那個。”

“柳平笙能活下來，不管有意還是無意，他也吃了你的肉，對不對？”

“山洞必然是聚陰之地，或諸如此類的地方，才讓你死後變成了鬼。柳平笙在山洞找到你的之後，帶走了你的頭發，是嗎？”

“總之，他血腥地報完了仇，但被你的陰氣浸蝕，卻又不願就此死去，於是寄生在你身上，吸你的陰氣為生，做你的主。”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總之，這次他把我們引進來，如果成功吃了我們這些貢品，必然會反噬你。而你縱容著他，心甘情願的被他利用，做他的工具，成為他的養料，是不是呢？”

“那麼，我不得不問一句，這個全家人用命養出來的寶貝，他是感激居多，還是不滿報怨更多？”

小怪物沉默了很久，壞女人說的每句都是對的，根本無法反駁。

然而她不接茬，叨叨個不停的任頌霜也突然安靜了下來。

她不說了，原本還想著她說什麼也要頂兩句嘴的小怪物反而不自在了，主動問道：“你沒什麼要說的了嗎？”

任頌霜興致缺缺，“嗯。”

“為什麼？”

“嘴巴乾，算了。”

小怪物氣到跺腳，怒道：“有你這樣勸鬼的嗎！就你這點量還想朝我飯裡吐口水？！”

任頌霜道：“我也沒義務為你著想啊，還以為我有多大好處似的。既然你天生就這麼喜歡犧牲，我尊重，祝福。”

“你說誰天生喜歡犧牲！”

任頌霜閉嘴，歎氣，不想吵。

小怪物莫名的就想聽她說話，見她又閉起了嘴巴，煩躁得身上的手腳一起亂擺。

任頌霜聽著黑暗裡的動靜，疑惑道：“嗯？”

彈幕：

【你嗯什麼啊？抱抱它啊！】

【前麵的朋友你確定？？？】

【彆人不好說，但我記得主播葷素不忌，私底下喊厲鬼做寶貝的。】

【小聲：她不是私底下，她當著所有觀眾的麵喊的。】

【哈哈哈哈好一個葷素不忌，但主播好像有潔癖啊哈哈哈哈她不會抱吧，嘴上有多花，身體就有多老實！】

【哇哦，嘴越花，心越渣，主播渣女無疑】

【姐妹們，主播分析的那一套信息，你們看出了幾點啊？】

【說實話，我0點。讓我難受的是主播分析得這麼精彩，BOSS都認同了，結果她就因為口乾不給個完美的結尾！差評！】

【啥完美結尾啊？】

【勸鬼從良！】

【你真是個天才！】

【知足吧，起碼主播開始長嘴了，還知道零星吐點信息。在村子裡的時候，你看她理我們嗎？】

【我比較好奇主播膽子到底有多大？？？？啊啊啊BOSS在火光中出現的時候，我都要瘋了！它為什麼要在身上各處長手腳？？啊啊我還以為它是頭長在了腰上，但是其實是身體側麵彎折起來了啊啊！！！】

【前麵的，你嘴上說著怕，但觀察得最認真啊……】

【……我也怕，我都不敢細看，就知道是一團亂動的手腳。謝謝前麵朋友的詳細解說。】

【我猜主播現實身體渾身是膽！】

【隻能說，不愧是鬼差副本，3BOSS啊，要是按正常劇情走，怎麼都是死路一條吧？】

【確實】

彈幕聊得火熱，遊戲裡的氣氛卻有些冷場了。

小怪物安靜時可能在思考一些嚴肅的事情，但任頌霜靜悄悄，肯定在作妖。

“你乾嘛！”發現食物的香氣在減少，小怪物大喊：“壞女人！不準你拿我的東西去喂那個大壞蛋！”

任頌霜對指尖的發絲說：“彆理她，你吃。”

小怪物衝了上來，一把搶走了那草葉包著的慘不忍睹的筍片。一時心急，頭頂上的腳還蹬了任頌霜一臉。

任頌霜不悅的側開臉，她親手炒的東西，可見不得有人糟蹋，“不吃彆浪費。”

“這是我的！我就算倒掉也不給她吃！”

任頌霜不說話，就這樣注視著黑暗的方向。

小怪物的氣焰低了下來，小聲嘀咕，“誰說不吃了……”

她小心地捧著草包筍乾，隔著黑暗，對那個坐在火光明亮處，雖與厲鬼同席，仍舊一臉悠閒的人說：“我叫柳鈴鶯，你叫什麼名字？”

火勢有些小了，任頌霜用曾是鍋鏟的竹筷去撥弄柴堆，添了兩根柴，聞言輕笑一聲，說道：“來路莫留戀……呃，坦白說，主要也是怕你拿我名字搞事。”

“這麼說，你的八字更不可能給我了？”

“確實。不用編什麼理由，你才8歲的智商，乾不過我。”

不管現在一人一鬼看起來相處得多麼和諧，但小怪物最親的永遠是她哥，拿到她的生辰八字會乾什麼，想都不用想。

“……行吧，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小怪物緩緩從黑暗走入了火光中。

怪異扭曲，仿佛沒脊椎般彎折的身體不再隱藏。

任頌霜仔細瞧著她，目光毫不避諱，皺著眉問：“怎麼弄成這樣？”

“哥哥要出去把你們騙回來，拿走了我全部的力量，我壓製不住體內的惡鬼，就成這樣了。”

任頌霜點頭附和，“奉獻是種美德。”

“少陰陽怪氣的！”小怪物一激動，身上的手腳就亂擺。等她平靜下來後，語氣硬梆梆道：“我哥哥是不是一直知道我的頭在哪裡？”

任頌霜露出了似笑非笑，一個十分微妙的表情。

“你什麼意思？”小怪物脾氣很不好，很容易又被她惹急了。

“寶貝，你很聰明。”任頌霜收起了笑。

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為了更好的控製妹妹，柳平笙有意放任了癩頭公的存在，讓他成為不死不活的陰人，看管著柳鈴鶯的頭。

因此，癩頭公才堅信他隻要一直拿柳鈴鶯的頭來煮湯喝，就會很安全。

任頌霜打翻了他煮湯的爐子，就相當於斷了他的保命符，才會讓他暴跳如雷，陰氣入腦失去理智，對她緊追不放。

山風輕送，火苗搖曳，天上重重的烏雲無聲翻湧著，像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麵透出來。

小怪物露出似哭非哭的表情。

其實她一直都知道。

隻是她的頭不見了，什麼也看不見，哪兒也去不了，也不敢向哥哥確認，怕他會生氣。她的力量借給了哥哥，隻能被幽禁在暗無天日的山洞裡。

比饑餓更甚的，其實是無法解脫的恐懼與孤獨。

“原來，這就是吃飽的感覺啊……”

一聲歎息，小怪物放下笨拙又小心地放下手中已經完全冷掉的焦黑炒筍片。

任頌霜折了三根樹枝點燃插在地上，雙掌合十，閉目一拜。

小怪物朝前跨了一步，走入火中。

火舌轟然乍起，直接透過了鍋子躥起一米多高，其中一條火舌衝著任頌霜的麵門而去。

任頌霜手速極快的把扇子塞入袖管中。

果然，那火沒完全燒到她身上，隻燎卷了她的劉海和眉毛，這一下主要是想燒她的扇子。

任頌霜把手伸入火中，摸上了小怪物的大光頭，“如果有來世，願你平安喜樂，寶貝。”

遊戲中，即使被烈火灼燒也並沒有多痛，隻不過血掉得厲害而已。

這種慢慢威脅著生命的鈍痛，明亮又危險，任頌霜覺得自己那過於追求刺激，已經岌岌可危的精神，像是要撲火的飛蛾一樣，想在火中轟然炸開。

她現在嚴重懷疑原主是得精神病死的。

任頌霜把手放在火中，目光漸漸變得癡迷。在她差點成為蛾子，火中做自己的時候，她的肩膀被用力地推了一下，整個人向後倒。

她下意識提氣挺腰，才沒有被這一推推得四腳朝天狼狽倒下。

小怪物在火中融化，表情充滿了解脫的快樂。

她收回的那隻推了任頌霜的手，順便把漫延過去的火也收走了。

那小胳膊細細瘦瘦的，布滿了裂痕。

從小怪物身上燒出的黑色煙氣直直往天上升去，如一隻大手，正費力撥開上空的烏雲。

與此同時，村子裡。

遍尋不到目標的柳平笙越發狂躁，完全蛻下了冷靜的形象，披頭散發的像個走失的智力不全人員，嘴裡反複念叨：我的香肉。

至於其他四人，遭遇上柳平笙之後不久就宣布了遊戲結束。

他們提前退場，看到《餓死鬼》的直播間居然還開著，竟然還有一個屏幕是亮的。

是那個新生，她還活著！

命真硬啊。

他們來得晚了，並不理解新生為什麼要跟一隻恐怖的怪物圍著火堆，像一對老友一樣有說有笑。

也不理解為什麼怪物吃癟後，沒把她變成新的手腳加到那恐怖的身軀上去。

什麼？這個才是支撐著整個副本的真正的大BOSS？

什麼？真正的大BOSS其實是最弱的那一個？

什麼？大BOSS引火自燃了，白送？

從熱鬨的彈幕中，他們震驚的拚湊出了新生居然是個無常的信息。

雖然隻是個測試本的無常，但也是全服唯一的無常啊。

這是什麼魔鬼新生！

他們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回到遊戲裡，任頌霜被推後清醒過來，若無其事地重新坐好，開始思考要怎麼對付柳平笙。

主體柳鈴鶯離開後，他應該也會跟著一起消散。但他這個零件在副本裡的自由度太高了，很有可能妹妹走了他還在，還要垂死掙紮，在即將到來的勝利麵前造成決戰大減員。

雖說他也活不久了，但好歹也是副本BOSS，還是戰力最強的那個。他的臨死一撲，她一個肉體凡胎根本不可能頂得住。

天上的烏雲翻騰不休，像被一雙看不見的大手翻攪，漸漸變得稀薄。

小怪物在火中融掉了亂長出來的手腳，體積越縮越小，最終變成了一個梳著兩個小發髻的8歲小姑娘。

小姑娘露出了一絲愧疚的表情，“謝謝你，我要走了。你的嘴巴很厲害，希望你能活下來……”

語焉不詳的話語未落，轟一聲，火勢更大，完全覆蓋了小姑娘。兩秒後，火舌收斂，火裡再沒有什麼小姑娘。

而透過一層火光，披頭散發雙目赤紅，流著口水的柳平笙出現，猛然朝她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