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萬朝食肆，開業倒計時：一個時辰。】

浩蕩青雲間，一線天梯扶搖直上，萬頃綺霞浮動，華光漫天，大片的仙闕建築連綿如璧，溶溶浸沒在煙靄流嵐之中。

嬴政抬眸就看到了牌坊上的題字，「萬朝食肆」。

非隸非篆，說不清是什麼字體，卻能一眼洞察其意。

旁邊，還立了一塊通天徹地的巨碑光布，上邊寫著：

【食肆顧客須知：

一，此地乃和平之地，一切止戈，違者放逐。

二，食肆位於萬朝位麵長河的交彙處，當進入其中，外界時空將處於靜止狀態。客人歸去時，將自動回歸原來的位置與時空節點。

三，各位麵之間彼此獨立，沒有任何影響。

四，本條款有待補充，隨時添加】

嬴政看完，默然記在心中。

他來的時候是始皇二十八年，東巡泰山，正在進行封禪的時候，忽遇暴雨。

還沒找到避雨的地方呢，一道驚雷響徹天空，就把他劈到這兒來了。

不僅眼前的景色大變，就連沾濕的衣袍也重新變得乾爽。

這必定是神仙手筆吧。

食肆，顧名思義，肯定是吃飯的地方。

既然是仙人開的食肆，想必不乏靈丹妙藥，長生之物。

嬴政心裡有些疑慮，不知這位神仙對他、對大秦究竟是什麼態度。

若能把仙人請到大秦當國師就好了，何愁萬世帝業不能成？

他環顧一周，發現除自己之外，來的還有四人。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位白衣翩然、風儀秀逸的隱士。

手拈梅花，容顏清皎，濯濯似月，身邊還立著一隻纖瘦修長的白鶴。

論氣質，遠勝過嬴政平生所見的任何方士，若說這位就是仙人本仙，他也能勉強信上一信。

但是，來食肆就來吧，還自帶什麼食材……

許是因為始皇帝的目光過於銳利，林逋回望一眼，從他衣裝上推斷，可能是前朝的什麼君王。

他生性淡然，俗世不縈於懷，不管是天子公卿，還是販夫走卒，在他眼中都沒有什麼區彆。

“這位陛下，你誤會了”，林逋露出了友善的笑容，“我平生隱居西湖小孤山，與梅花為侶、仙鶴為友，小白是我的同伴，並非食用之物。”

嬴政頷首，又略略交談幾句，摸清了對方的來路。

這位孤山林君複，確是一位真隱士，好似堯時的許由，經年棲居湖山不入塵世，並非沽名釣譽之徒。

可惜，對方也不了解萬朝食肆是怎麼一回事。

另一位賓客，是一名英姿颯爽的少女將軍，披甲負劍，神色驕傲，粲若驕陽。

她主動上前與二人交談，自承身份，乃是後世一位帶兵的公主，封號「平陽」。

嬴政眼前一亮：皇室公主嘛，那肯定是自己的後人！

真不愧是我老秦人，公主亦可親禦六軍，決戰沙場，甚好！

待平陽公主報了姓名，他微感驚訝地問：“你姓李？不姓嬴？汝父是秦幾世，作事這般不著調，竟然給公主冠外姓？”

說到最後，頗有些震怒的意味。

平陽公主驚愕不已。

等等，怎麼才聊幾句話的功夫，自己就換了個爹！

她神色有異，嬴政也看出了端倪：“莫非在你的年代，已有彆國將大秦取而代之？”

周朝傳32代37王，享國790年。

他要求也不高，大秦能超過這個數，傳個八九百年，也可以了。

平陽公主：“……”

很好，這可是你主動問的，不是我多嘴亂說啊。

她想了想，好心從兜裡翻出一粒粽子糖：“始皇帝，這個送你。”

竇太後生前常說，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要吃糖，剛過完端午節，她帶了很多糖。

嬴政微感好笑，平陽公主看起來也就跟他小女兒嬴陰嫚一般年紀，哪能要人家小姑娘的糖。

當即擺擺手：“你但說無妨。”

平陽公主清了清嗓子：“這事吧，得從你駕崩沙丘宮開始說起……”

嬴政聽了這令人窒息的開場白，差點沒背過氣。

平陽公主一向雷厲風行、快人快語慣了，毫不修飾，直接就將什麼趙高李斯矯詔、扶蘇蒙恬自刎、胡亥作死亡國之類的事跡，一股腦通通說了出來。

對麵，嬴政臉色越發沉寂。

待聽到後半截，胡亥害死扶蘇，又殺儘兄弟姐妹，除公子高殉葬之外、所有孩子儘皆受虐慘死……

他握劍的手不住收緊，骨節都因為過於用力而泛出白色。

扶蘇、扶蘇。

那是他的長子，寄予厚望之人。

剛毅而勇武，信人而奮士，卻還沒來得及大放光彩，就倉促離去。

還有其他的孩子，一個一個都接連倒在了屠刀之下。

嬴政慢慢地閉上了眼，仿佛掠過了一縷極深的悲慟，轉瞬又化為了淩厲的殺意。

平陽公主見他麵容冷凝，關切地問：“始皇帝，你還好吧？”

“不太好”，嬴政冷冷道，“所以，趙高、胡亥等一乾涉事之人，接下來會更不好。”

平陽公主：哦豁，給叛臣們點蠟。

嬴政將這事暫且撇到一邊，又問起平陽公主那邊的情況。

平陽公主臉一沉，想起近來發生的種種，連聲歎道：“唉，真是一言難儘！我那邊是武德元年，大唐上個月剛建國……”

她自晉陽起兵以來，一路親冒矢石，衝鋒陷陣，立下了戰功赫赫。

不久前，更是作為進攻長安的先鋒軍，掃淨風煙，迎接李淵入城。

隋恭帝已經完成了禪讓手續，大唐順利開國，本以為，這下該是榮光無限的獎賞時刻了吧。

結果，一下傻了眼。

李淵一點功勞都沒記她，封的是和其他公主一樣的食邑三百戶，僅僅多發了一些零花錢作賞賜。

反觀李元吉，於大唐建立無尺寸之功，甚至棄城喪師，多有拖累，待遇反而是她的十倍。

平陽公主滿腔義憤填膺：“雖說「子不言父過」，但他這事做得真不地道，比前朝差遠了，我實在氣得不行！”

嬴政嗯了一聲，不置可否：“前朝之人如何？”

平陽公主沉吟道：“前朝吧，遠的案例且不提，就說我表姑楊麗華。同樣是對國家建立有大功的帝女，隋文帝給表姑封了食邑四千戶，位同親王，我卻隻有三百戶。”

“還有劉宋會稽公主，宋武帝劉裕和亡妻武敬皇後唯一的女兒。”

“這位雖然功勞不高，但因為宋武帝偏愛，封邑之厚冠絕南朝，而且曆經兩代，總攝六宮，持信物節製教誨宗室諸王孫，就連外孫都蔭了高官。”

嗬，前人已經把路走通了，李淵都不願意模仿一下。

他是學不會嗎？

分明是沒有這份心罷了！

嬴政聽到這裡，直截了當地說：“汝父所作所為確實不妥，對你有失偏頗。”

他不了解唐朝國情，卻很了解該如何論功行賞。

二十級軍功爵位製，正是大秦崛起的重要基石之一。

他道：“軍中賞罰須明斷，處置須公允，若僅僅因為你身為帝女，就功高不賞，是非不分，混同黜陟，何以取信於士卒，昭示於天下？”

“唉。”

平陽公主見嬴政一個外人都能理解自己，親爹李淵卻對此全然視若無睹，更覺心寒。

她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始皇陛下，你來評評理，這是一個開國之君能做出來的事嗎？”

“方之我四舅姥爺周武帝宇文邕，真是判若雲泥……還有我姨公隋文帝……我曾外祖父周太祖……他亦不如遠甚……blablabla……”

嬴政：朕大為震撼。

平陽公主家裡的關係著實混亂，四代血親八個皇帝，親爹、姨公、舅姥爺全是皇帝。

他定下「皇帝」這個稱號的時候，絕對沒想到，後世竟有如此的一家奇行種。

……

聊著聊著，平陽公主扭頭一瞅：“咦，那裡好像有個後世皇帝，還帶著一個孩子。”

嬴政回眸看去，見到了一位年紀甚輕的帝王，儀容高雅，眉眼清澈，風度溫和。

第一印象，怎麼說呢……

“他看起來人挺好的”，平陽公主感歎道，“不太像經曆過世事曆練、烽火摧燒的樣子，一定生活在相對和平安定的年代。”

朱祁鈺假裝沒聽見她當麵蛐蛐自己，神色從容，拱手行了個平輩禮：“三位好。”

他手裡牽著一位小幼崽，也語氣清脆地說：“始皇帝好，平陽公主好，和靖先生好。”

“你好。”

一旁，林逋正悠然自得，欣賞著一朵流雲的變幻。

轉頭見小幼崽目光老往仙鶴身上瞟，微微一笑，抬袖把仙鶴嚴嚴實實地蓋住。

“唉”，小李東陽發出了遺憾的歎息聲。

這個仙鶴圓滾滾的，一看就很適合拿來烤了吃的樣子！

朱祁鈺來自景泰四年，聽聞，最近京城出了個小神童，四歲能作徑尺書，就心血來潮，召進宮瞧一眼。

到了之後試了試，嗯，確實才思敏捷，不負盛名。

小李東陽隻是一個四歲的小幼崽，裹著紅色狐裘，毛絨絨的，一派唇紅齒白，玉雪可愛。

朱祁鈺心都被萌化了，把他置於膝上玩耍，還親手喂他吃點心[1]。

小李東陽卻開始害怕了起來，天呐天呐，怎麼會有這種事！

他聽說，唐朝時也有個小神童叫劉晏，深得楊貴妃喜愛，楊貴妃經常把他抱在懷裡玩，然後就……

親手給他塗抹脂粉，換上了粉粉嫩嫩的小裙子[2]。

小劉晏：QAQ

日後就算當了大佬，主持新政經濟改革又怎樣，這大佬前邊，還不是要加上「女裝」二字！

小李東陽忐忑不安地等了半晌。

好在，朱祁鈺隻是一手抱著他，看起了公文，順帶投喂一些好吃的，並未打算給他換個性彆。

他終於放下心來：看來，陛下沒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愛好呢……

朱祁鈺要是知道他的小腦瓜裡在瞎想什麼，非得當場把他掀下去不可。

當食肆邀請函出現的時候，可能仙人也覺得單獨留下小幼崽一個，會比較麻煩吧，就把他倆一起傳送了過來。

小李東陽蹦蹦跳跳，長得靈氣十足，確實討喜。

平陽公主笑問道：“你多大了，可曾讀過書？”

朱祁鈺代他回答：“他年方四歲，已然熟讀百經。”

“真的嗎？”平陽公主有些不信。

“當然是真的”，朱祁鈺伸手將小李東陽往前一推，宛若一位逢年過節走親戚時，慫恿孩子表演節目的老父親，微笑道，“儘管考察，他讀過很多書，什麼都會。”

小李東陽鼓起臉，有點想說自己並不是所有書都會。

但一轉頭，見陛下正笑吟吟地看著他，眸中神采卓然，還是把話吞了回去。

好叭。

他戳了戳指頭，陛下都這麼說了，那他就為大家表演一下叭 PuP

“小朋友”，平陽公主捏捏他的臉，決定考考他，“讀過《尚書》嗎，金藤篇裡武王將死的時候，周公怎麼說？”

小李東陽對答如流：“當時，周公開壇祭天，祈以身代之：「爾元孫發也，遘害虐疾，若爾三王是有丕子之責於天，以旦代某之身」！”

嬴政淡淡問了一句：“能否背上朕的大秦刻石？”

“當然啦，這可難不倒我！”

小李東陽從《繹山刻石》開始，一路抑揚頓挫，感情無比充沛地背誦道：“皇帝立國，維初在昔，嗣世稱王……”

嬴政聽得有些出神。

自己不久前剛命人刻下的字句，曆經千百年，又再度傳誦出來，仿佛一種震蕩千古時空長河的共鳴，歲月悠悠回響。

怎麼不讓人感慨萬端呢。

……

“營業時間到了。”

食肆之主李殷殷遠望著眾人，衣袖一揮，籠在樓闕前的仙霧逐漸散開。

她的聲音從上方傳了出來，清冽如冰雪，明朗動聽：“請各位顧客驗證身份後，有序入場。”

嬴政伸出手，上方投落下一道金光，遊離如雲龍，纏繞在他腕底。

旁邊，那一麵本來用來寫《萬朝食肆顧客須知》的光屏，很快刷新了一下，浮現出新的字樣。

“顧客01號，秦始皇嬴政。”

“正在進行身份驗證，檢測到相關信息關鍵詞：千古一帝；功開後世；人類謠言受害史上永垂不朽的巔峰。”

“驗證通過，歡迎您的到來。”

嬴政徐徐扣出一個問號：？

撩咋咧，這個仙人的法寶它在說sà（老秦人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