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內燈火明亮，主座上的人麵色蒼白，不時以手帕遮麵，低聲咳嗽。
明宗帝凝眸道：“溫瑜，你這是怎麼回事。”
溫瑜身著銀鎧跪地，腹甲處還有被胡亂擦去的鮮血痕跡。他知道明宗帝身體不好，想斟酌之後再開口，所以垂頭低吟半晌。
明宗帝道：“你可不是支支吾吾的人，有話快說。”
溫瑜隻能道：“陛下，滅口林公公的刺客……自儘了。”
那人自儘時，一口鮮血噴到了溫瑜的盔甲上。
“咳！咳！咳……”明宗帝聞言，忽然咳嗽不止，半晌彎腰緩不過來。
郭融立馬為其順背，彎腰遞上熱茶，他道：“陛下奴婢這就去叫太醫！”
溫瑜道：“陛下！卑職跑得快，卑職去吧。”
他剛要走，明宗帝抬手製止，然後緩緩正坐起身，道：“不必……”
溫瑜垂眸道：“是卑職無能，才讓他得逞自儘。”
明宗帝喝口熱茶，扯出笑容道：“不怪你，溫瑜。是指使他的人詭計多端。”
溫瑜從腰間取出一香囊奉上，道：“這是卑職從太醫院要來的，裡麵有止咳清肺的藥材。”
主座上的人接過香囊，握在手中。
明宗帝道：“你費心了，溫瑜。”
他又咳嗽兩聲，笑道：“聽說你前幾日第一次賽馬，便贏得彩頭。”
溫瑜坦然一笑，道：“這事都傳到陛下耳朵裡了啊。”
明宗帝道：“自然，清兒來和朕重新要一匹好馬。”
溫瑜眸光閃爍，低聲道：“陛下，是卑職不對……”
溫瑜那晚回秦府後，被得知的秦冶痛批一頓，他以為明宗帝也要像秦冶一樣。
“你怎麼不對了？”
溫瑜聞言心中一動，抬頭看去，那人笑容和煦，看起來，比家裡那位更像自己爹。
溫瑜道：“秦統領說賭注太大了，贏了太多，彆家必定不滿。”
溫瑜在任何人麵前都不叫秦冶“爹”，隻叫秦統領，明宗帝知道後也沒說什麼。
“朕認為秦冶說錯了，你又沒逼著他們與你作賭。”明宗帝隻寬容地笑笑，繼續道：“清兒還意猶未儘呢。若是朕身體好……也想與你一較高下。”
溫瑜本來因為與秦冶吵架的事，再加上刺客自儘，心情沉悶。可聽了明宗帝的話，瞬間揚起唇角，笑意盈盈道：“陛下是真龍天子，若上場，定是能將所有人都‘殺’個片甲不留，全南國的馬都被贏過來！”
明宗帝聞言“哈哈”大笑。
這時，禦書房外有太監通報道：“陛下，通內司羅大人求見。”
明宗帝道：“讓他進來。”
羅陽手執拂塵，行禮道：“微臣，參見陛下。”隨後與溫瑜相互問好。
明宗帝道：“羅司領，何事？”
羅陽道：“回陛下，微臣接手飛鴻天整修事宜後，一直都在巡視和查賬，發現了一些問題。”
林公公下獄後，副司領一職空閒，飛鴻天整修便由司領羅陽親自督查。
明宗帝眸光一暗。
羅陽繼續道：“一發現問題，微臣就去查了飛鴻天整修賬本，以及林公公的賬目往來，如上所述。”
然後他雙手奉上一奏章。
明宗帝打開奏章，細細閱去，臉色愈發的沉，眉頭愈發的緊。半晌，他狠狠將奏章扣在桌上，蒼白的臉浮上怒氣，冷笑道：“膽大包天！”
溫瑜接過奏章來看，冷然道：“居然一直在虛報賬目，偽造支出！”
羅陽道：“微臣認為，如此大的賬目，定不是他一人所為！”
溫瑜道：“卑職也認為。隻可惜，現在死無對證。”
禦書房內氣氛凝重。
溫瑜思索片刻，開口道：“卑職願為陛下去查清林公公的人際關係。”
主座上的人麵色閃過猶豫，他握著香囊的手緊了緊，眸光流轉，最後道：“不用查了。”
溫瑜驚道：“陛下！”
明宗帝抬手製止，道：“你們先出去吧。”
溫瑜欲要再說話，最後卻隻張了張嘴，垂眸走了。
晚風吹過，禦書房內再次響起咳嗽聲。
溫瑜眉心微蹙，薄唇抿成一條直線，轉而對著送他們出來的郭融道：“請郭公公去吩咐下去，為陛下製一碗清梨藥湯。”
郭融滿眼促狹，笑道：“將軍心細，陛下服上梨湯定然高興。”
溫瑜微微點頭，便轉身走了。
快宵禁了，羅陽卻沒有往通內司方向走。溫瑜心中奇怪，本就要在宮中巡夜了，便遠遠跟他而去。
隻見羅陽左顧右盼，在宮中小路來回繞了幾圈，溫瑜幾度都要跟丟了。
最後他停在了一處小門。
溫瑜凝眸看去，是皇後宮的小門。
一個太監從內打開小門，交給羅陽一個箱子，後者心滿意足地接過，手在那瞬間明顯下墜一下，似乎挺沉的。
溫瑜的眼皮驀地一動，心道鬼鬼祟祟，奇奇怪怪。他捉過那麼多貪官下獄，直覺告訴他，這不簡單。
他直接負手上前，朗聲道：“羅大人，怎麼在這啊。”
羅陽呼吸猛然一滯，心跳險些驟停，隨後斂下神色，扯嘴笑道：“真巧啊，瑜將軍。”
溫瑜隨意道：“嗯。真巧。”
羅陽裝模作樣抬頭看看月光，道：“快宵禁了，我先走了。”然後立馬轉身離去。
溫瑜迅速繞到他麵前擋住，故作貼心道：“看起來挺沉的，我送你回去吧，羅大人。”
羅陽用力提了箱子兩下，信口開河道：“不沉！就是吃食，一點都不沉！我走了嗷！”他見溫瑜沒有讓開的意思，又轉過身去。
溫瑜絲毫沒有給他離開的機會，再次繞到他麵前，眉目笑得張揚，道：“正好，我有點餓了。羅大人不介意給我吃點吧。”
說罷，他便在羅陽緊張的目光中，將手伸向箱子。
忽然，手中被塞進一隻雞腿。
溫瑜：“……”
他隻滯住一瞬，然後抬眼看始作俑者。
是提著食盒的陸海棠。
陸海棠沒心沒肺地笑道：“瑜將軍餓了，請你吃燒雞腿。”
“謝謝啊。”溫瑜“和煦”地笑著，沒時間想陸海棠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另一隻手再次迅速伸向羅陽的箱子。
電光火石間，這手也被塞進一隻雞腿。
溫瑜：“……”
陸海棠立馬道：“不夠吃嗎，這個也給你。”
羅陽見狀，立馬轉身就跑，他雖然年紀一大把，卻跑的不慢。溫瑜想跟上，卻被提著食盒的姑娘堵住。
她道：“這還有一整隻燒雞！”
溫瑜高聲對著落跑的羅陽道：“你敢跑！我明日就帶皇林軍搜你！”
見身影漸漸遠去，溫瑜又看看手中的兩個雞腿，道：“我不餓。”
陸海棠隨口道：“不餓還要翻彆人箱子。雞腿還我。”
溫瑜將雞腿放回食盒，邊拿出手帕擦手，邊低垂著頭打量陸海棠。
月華漸明，她的墨色眼眸清明，如畫的容顏似乎有清輝流轉，溫柔清麗。
溫瑜在安靜中忽而笑出聲，道：“小姐為何攔我？”
陸海棠避而不談，問道：“將軍要請旨搜查羅大人嗎？”
溫瑜眸光流轉，微微一笑，笑容裡帶些玩味之意，道：“若小姐不好好回答我，後果便是這樣。”
陸海棠聞言抬眼看著他，誠實道：“我為了皇後。”
溫瑜知道陸海棠現在為皇後做事。
他略加思索，羅陽為人圓滑，從來不管閒事，今日卻去了禦前。他道：“今晚羅大人去禦書房，是皇後指使的嗎？”
陸海棠默認。
溫瑜問道：“為何如此？”
陸海棠認真道：“皇後做這一切是為了內宮。”
溫瑜道：“皇後為何舍近求遠？讓羅大人去，而不是自己。”
陸海棠道：“皇上不許她插手內宮事務，她便隻能假借羅大人之手，揭開飛鴻天整修虛報賬目問題。”
溫瑜如實道：“可皇上並不想查下去這件事，羅大人沒和皇後說嗎？”
“說了。”陸海棠漂亮的眸子微垂，道：“可我覺得，此事事關重大，皇上會猜出是誰與林公公共同偽造支出，然後做出了斷的。”
溫瑜疑惑，道：“什麼了斷？”
陸海棠道：“關於內宮統理之權的了斷。”
溫瑜似有所感，道：“此事是你提出的？”
陸海棠承認道：“是我。”
她繼續強調道：“羅大人雖不是貪官，卻也願意賺些小財。沒想到……被你碰見了。還請將軍放羅大人一馬。”
溫瑜道：“小財也是貪，我有責為皇上抓貪官。”
陸海棠心中淡定，莞爾一笑道：“待到統理之權歸屬之後，將軍會酌情考慮的。”
溫瑜緩緩彎腰，與陸海棠平視，悠然笑道：“小姐這是有信心統理之權一定歸到皇後，然後我便屈服於權利放過羅大人？”
陸海棠先是點點頭，又搖搖頭，坦然解釋道：“前者對了。後者沒對。”
溫瑜饒有興致地問道：“後者是什麼？”
陸海棠被溫瑜身上的溫暖氣息籠罩，近距離觀察他鼻梁上的淺痣，失神了一瞬。
“將軍當然不會屈服。”她伸出手輕敲溫瑜心口處盔甲兩下，是冰涼的。
溫瑜的表情難以捉摸，深邃的眸子中閃過異樣，隨後變得晦暗不明。
陸海棠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湊在溫瑜耳邊道：“因為將軍知道，這個權利落在誰身上，對南國有好處。”
溫瑜垂眸看著陸海棠收回的手，輕笑一聲，也在她耳邊道：“嗯，小姐知道，我最喜歡好處了。”
陸海棠腦袋一蒙，隻覺耳朵有溫瑜溫熱的氣息，根本沒細聽他說的是什麼。
他繼續低聲道：“我答應你，不會去尋羅大人的麻煩。小姐能給我什麼好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