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清直截了當道:“不必了……”
秦觀墨瞬間跪地,以頭搶地,道:“臣知道忠言逆耳!但請陛下不要包庇玉瓊長公主!”
陸海棠無語凝噎,皇上還沒說完話,這秦觀墨怎如此呆頭呆腦,橫衝直撞。
她道:“本宮早就發現,立馬上報陛下了。黃金全部交至國庫。”
秦觀墨道:“若是如此,殿下應該將名單一並交給聖上。”
陸海棠道:“他們有備而來。十幾人一齊送賀禮,二十幾箱,其中有兩箱夾層內填充黃金,負責寫禮賬的宮女,將賬寫混了。本宮已將她送回通內司,由羅陽大人處理。”
秦觀墨啞然,半晌才道:“殿下如此嚴謹。”
陸海棠微微頷首,抬眼時掃過溫瑜。他也正好偏頭望她,淡然一笑。
兩人在電光火石間扯開眸光。
宣正殿上這麼多人……正經地對峙,陸海棠心頭湧起絲絲縷縷異樣,眉梢不自覺掛上笑意。
李景清冷然道:“你是如何知道,有人送給玉瓊的賀禮中藏有黃金?”
秦觀墨道:“回陛下,好巧不巧,臣不小心被那箱子絆倒,黃金滾了出來。”
陸海棠腦中清明,思索片刻,上前道:“陛下。若是如此,寫禮賬的宮女定是看見了黃金,卻知情不報,而是臣妹自己發現箱子有夾層的。臣妹認為,此事,這個宮女或許是突破。”
秦觀墨聞言轉轉眼珠,也略加思考道:“若是如此,臣附議!”
李景清點點頭,道:“此事由皇林軍負責,現在就將這個宮女下皇林獄。”
韓莫山道:“是,陛下。”
“今日退朝吧。”李景清擺擺手。
“退朝——”
陸海棠若有所思。
有人一齊地送賀禮,寫禮賬的宮女被買通,還有人能恰好目擊黃金從箱子中滾落。
種種跡象,陸海棠難以不認為是有人安排這一切,就連秦觀墨也是其中一環。就是要刻意給她安上一個貪汙受賄的罪名。
陸海棠又看了看跟在李景清身旁的劉英。
溫瑜經過時,她沒動,隻低聲開口道:“劉英,是他換掉禦賜酒嗎?”
溫瑜放緩腳步,與她並行。黑白分明的如水眼眸閃動,他道:“是。”
溫瑜繼續道:“他說我對他有恩,想幫我。”
“他怎麼會提前準備好了桃花醉呢。”陸海棠眸中寒光閃過,側目道:“奇怪。”
溫瑜道:“那日,他知道我愛喝,本是要送我的。沒想到派上用場了。”
陸海棠驚道:“此人竟如此敏銳。”
“我助他讀書,便是因為他聰明非常,有心用功。”
陸海棠走到廊下,抬頭望著銀竹般寒雨,半晌側目看向溫瑜,莞爾笑道:“此事我聽說了。瑜大人真是宅心仁厚。”
溫瑜似是想到了什麼,忽然笑出聲,又斂下神色低聲道:“殿下放在食盒裡的信,我看到了。我已在通正司獄加派人手,不會讓他有機會與外界交流。”
李景清生辰那日,陸海棠猜到李景清可能會保下趙卓風。便寫信提醒溫瑜:事有翻轉,莫讓趙卓風知道了
兩人站的很近,陸海棠被溫暖氣息包裹。她側目抬頭看過去,奇怪道:“你笑什麼。”
溫瑜垂下眼眸和她對視,眸光流轉,又淡笑一聲,道:“殿下在信紙上畫的向日葵,甚是好看。”
陸海棠左顧右盼,沒什麼人,稍微提高音量道:“我那是海棠花!你怎麼會看不出來呢?”
溫瑜的眼睛微微瞪大,震驚地笑道:“殿下定是下筆如有神,怪我眼拙哈哈。”
陸海棠幾次欲張嘴說什麼,最後卻擺擺手承認道:“是我畫技拙劣。”
溫瑜安慰道:“很好看,很特彆,殿下的畫技不拙劣,一點也不。”
兩人在長廊下閒逛,正巧碰見一棵無人照料的西府海棠,雨打穿枝,殘花滿地。
一枝因為伸進了廊下,堪堪躲過了斜風暴雨,開的算是燦爛。
陸海棠心中不服氣道:“你說,畫的和這個不像嗎?”
溫瑜認真地豎起大拇指,道:“形不似,神似,這是畫畫的至高境界。”
次日下午。
陸海棠聽說李景清下旨,貶趙卓風回祖籍陵安城。
她心下大驚,直接前去禦書房,隻見一眾大臣已在門口等候多時,溫瑜也在其中。
徐真正在外地查封鹽池,也著急趕了回來,身披披風,還裹挾著風塵仆仆的氣息。
“玉瓊殿下,各位大人,皇上在陪太後娘娘看戲。”劉英鞠躬賠笑道。
幾個大臣神色著急,道:“皇上什麼時候回來?”
“奴婢也不知道。”劉英麵色蒼白,隻道:“皇上不許人打擾他。”
語落,禦書房門口是一陣喧鬨。眾人急的臉紅脖子粗。
陸海棠心中怒火更甚,眼神忽明忽暗看向外麵。隻見一行皇林軍被急匆匆地被召走。
她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回殿下。”
是一聲熟悉的女聲。
陸海棠轉過頭去,是楚行雲身著皇林軍盔甲,正低聲道:“是您宮中寫錯禮賬的宮女,已招了。統領已得手諭前往抓捕行賄之人。”
“是你。楚小姐。”陸海棠思索片刻,又道:“楚大人下獄,你理應不能進入朝廷當職的。”
“不敢當,殿下,叫我楚行雲便好。曾經多有得罪,還望海涵。”楚行雲道:“卑職的師傅,便是皇林軍前統領。說來慚愧,她替我疏通了關係。”
“那日之事無妨。你武功高強,確實是個人才。若是前統領大人為你保障,破例入職也未嘗不可。”
陸海棠看著麵前的楚行雲,想起來楚家全家被抄,楚明珠卻能夠潛逃在外,定也不是等閒之輩。
她也聽聞是徐白川捉的楚明珠,被溜了好久,還被踹了好幾腳,最後費了好大勁才將她押回通正司。
陸海棠道:“能否請明珠來做本宮的侍衛,不知道她願不願意。”
楚行雲聞言瞳孔晃動,道:“如此,是明珠之幸。她很願意,也很喜歡殿下。”
陸海棠鬆了口氣,笑容和煦,“明珠年齡小,本宮會命人教導她詩書。待她年齡大些,也會替她尋個好去處,定不會埋沒了一身本領。”
楚行雲不是個愛笑的人,但還是露出一個矜持的笑,“謝謝殿下抬愛!”
陸海棠微微點頭,剛想離開,便聽楚行雲叫道:“殿下!”
“何事?”
“卑職略有耳聞,趙卓風被貶回祖籍地了。”楚行雲眸光閃爍著恨意。
大臣們覺得見不到李景清,開始散了。
陸海棠身邊是散去的人,她沒有轉過身來,冷風使紅色袖擺狂舞,墨發潑灑般滯在空中。
她審視這巍峨的綠瓦紅牆,看不見人間熙攘,隻覺山河破碎,盛世虛偽。
權者肆意抹去裂痕,腹肉隻會鮮血淋漓。
半晌,陸海棠側頭道:“無妨,吾以全力輾轉,搏個生生不息。”
楚行雲一身寒光凜然的盔甲壓在身上,頭盔下是英氣逼人的雙眸,眸光閃過銳利之色。
她陷入沉默,隻留樹葉簌簌之聲,最後抱拳行禮道:“卑職無能,願儘微薄之力。”
陸海棠沒說什麼,輕輕點頭。她再轉過頭去,飄飄灑灑的柳葉中,是背手而立的少年。
溫瑜正定定地望著自己,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仍身穿通正司的黑紅錦袍,卻毫無戾色,而是麵色柔和,若披雲煙。
陸海棠上前,在他麵前晃晃手,溫瑜才有反應,立馬行禮道:“見過玉瓊殿下。”
“嗯。”陸海棠問道:“趙卓風為何沒簽字畫押,他是知道了什麼?”
溫瑜道:“獄卒說,是郭融提醒趙卓風的。”
陸海棠的心頭滑過寒意,冷聲罵道:“詭計多端的狗東西。”
發髻上的綠色長流蘇隨風流動,不知何時掛上一片柳葉。
溫瑜見狀伸手為她取掉,神情自若地繼續道:“是郭融欺騙獄卒,說自己有要事交代。獄卒便將他帶到審訊的地方,路過了趙卓風的牢房。”
“結果已經這樣了,本宮會叫人聯名上書的。徐司領走了,應該是回去寫奏折吧。”
陸海棠眸光敏銳,溫瑜雖麵若平湖,但耳尖卻在泛紅,十分明顯。
“是的,殿下。臣也要回去寫了。”
溫瑜剛要行禮離開,陸海棠脫口而出道:“等等。”
她與溫瑜疑惑的目光交彙,撞進他那深邃的眼眸時,脖頸又開始微微發熱。
溫瑜年少成名,天之驕子。而且雖是武將,但向來是從內而外的儒雅斯文,風度翩翩。
可自從他回來,與人交談,雖談吐得體,甚至能夠玩笑幾句,但眸中總是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故事感與疏離感。
溫瑜沒走出來。萬壽宴那天,李景清也是執著於此事。
守著舊時月,照著現在夜,執著當年燈。
陸海棠很想問問,他到底作何想法。
溫瑜道:“殿下,怎麼了?”
陸海棠向來不是一個糾結的人,可最後也隻是動了動嘴唇,微微一笑道:“此事艱難,關乎於利益糾纏,奏章切莫寫的言辭激烈。”
溫瑜淡然一笑道:“山止川行,殿下莫要憂愁。”
……
陸海棠晚時想想,若是過去,便隨口問了。
兩人互相缺席多年,有些話,便和“曄錦”這個封號一般,成為絕口不提。
仿佛隻有“心有靈犀”四字,才能證明自己的存在感。
流緒經風,她的記憶模糊。
陸海棠不知為何兩人剛剛相識,便很和諧。後來又想想,或許是因為,溫瑜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