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見長公主殿下,副司領大人。”韓落月進屋時,舉手投足間利落聰慧,落落大方。看到韓莫山也在時,一頭霧水,略有遲疑,卻仍笑盈盈地道:“哥哥也在啊。不知瑜大人所為何事找我?”
“辛苦韓小姐從韓府過來一趟。是我查到通內司宮女瓶兒與風滿樓有關,希望韓小姐把內情都如數告訴我。”
韓落月眼中笑意淡去,嘴角仍扯著,似一麵隨時會崩裂的麵具,故作輕鬆地道:“瑜大人所言,我不太懂。”
溫瑜執行公務時很嚴肅,眼神冷淡至極,眉頭微皺,語氣不帶有絲毫人情味地道:“不瞞你說,通正司早就調查過,雖風滿樓表麵在商賈名下,但實際的東家是你。若是韓小姐還不說,就得去通正司一趟了。”
風滿樓外春和景明,屋內卻讓韓落月不寒而栗。
陸海棠少見溫瑜如此模樣,忍不住欣賞了起來,頻頻側目看去。
“瑜大人都這樣說了,我便承認吧。不過,我不知道什麼瓶兒,大人儘管查。”
陸海棠在一旁幽幽開口,語氣不善,道:“韓大人,想和我們合作,這樣可不行。”
韓落月聞言看向韓莫山,後者內心掙紮,他沒料到平等互利的交易會搭進去彆的,最後隻得無奈道:“落月,如實相告吧。”
韓落月腦袋靈光,僅僅是他們的三言兩語,似是就明白發生了什麼。
……
韓家兄妹走時,已是黃昏。
“白川,進來。”
“師父。”白川在門口一直沒閒著,手裡抓著一把瓜子。
“你帶人去租或買馬車的店鋪問問,是否見過這人。”說著,溫瑜把一張紙遞給徐白川。
徐白川接過一看,紙上的人十分逼真細節,劍眉細眼,臉上還有一條很長的刀疤,從眉心貫穿眼皮直到耳下,驚道:“師父,這刀疤臉是你畫的?你還有這本事?”
溫瑜會畫畫,還畫的不錯。他好像什麼都會,什麼都乾的不錯。
這是陸海棠十五歲時,在文翰學堂與他同窗,對他的印象。
那時,同是十五歲的他,年紀輕輕便是皇林軍禦前的人,先皇麵前的紅人。可以說是年輕氣盛,文武雙全,不可一世。
文翰學堂的太傅文德舟愛考背書,背不過便罰抄書,動不動便是幾十遍。溫瑜第一次抽背,就被罰站加罰寫。
溫瑜站起來時十分沉默。文太傅講課時,他一改常態,認真又努力,低頭在一張紙上記個不停。
文太傅奇怪地頻頻側目。最終在看到他紙上的內容時駐足,那是一幅畫:文太傅長身玉立,手執書卷站在花林當中,衣擺飄飄貌似謫仙。
溫瑜是在用這種方式祈求文太傅不要罰他。
文太傅仍是不領情,嚴肅地道:“書都背不下來,還在畫畫?”
“太傅,現在我背下來了。”
“背下來了?你何時背的?”
“就在剛剛。”溫瑜開始背誦。
文太傅的麵上的堅冰漸漸融化,他以為溫瑜是在耍小聰明,沒想到他在短時間內就背的如此行雲流水。但他仍繼續問道。
“用上課的時間背書畫畫,課聽了嗎。你說說,我剛剛講的《道德經》這幾章內容,和你的理解。”
“學生愚鈍不堪,講的不好,太傅莫要生氣。”溫瑜雖如此說,但不卑不亢地道:“學生最喜歡的一句話出自第四十九章,‘聖人常無心,以百姓心為心’。”
“此話是講聖人要以百姓的想法意願作為自己的想法意願。這是一種治國理念。統治者要想百姓之所想,急百姓之所急。比如,在製定政策、法律的時候,要充分考慮老百姓的需求,像聖皇帝會根據百姓的意願興修水利、減輕稅重。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道德經》內這句話是希望統治者能夠以民為本,觀察民生,關注民意。這樣國家才能安定富饒。”
最後文太傅免了溫瑜的抄寫,這在文翰學堂是頭一回。臨走把畫收走了,看得出來他很開心,破天荒的沒留背書的功課。
學堂內不乏學業好的人,但他為人謙遜隨和,風趣聰明,總是哄得文太傅很高興。每逢考試,考不過的同窗們,都會去求溫瑜的幫忙。
如此,溫瑜在學堂內,便如眾星捧月般存在。
夕下春風似夾帶著馥鬱清香,從當年一直吹著,吹過今朝的麵龐,留下春的柔情。
溫瑜眼角笑意若隱若現,突然又從袖子裡取出一荷包扔給徐白川,道:“去付錢,還有你吃的那些點心食物。”
徐白川用手顛了顛份量,沉甸甸的。眉開眼笑地道:“嘿嘿,好的。”
隨著徐白川的離開,屋內變得安靜。
陸海棠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瑜大人覺得如何”
溫瑜道“韓落月說的可信。韓莫山…”
陸海棠倒掉韓莫山給斟的茶,自顧自地重新倒一杯。接著溫瑜的話道:“完全不可信。”
韓莫山兩次行動皆因溫瑜失敗,急迫地想要在太後麵前立功表現,今日來風滿樓定也是假意合作,想著怎樣能反將一軍。
他早已與太後狼狽為奸多年,從昨日被杖刑,到今日僅僅一日。並且陸海棠輕飄飄的承諾,看似誘人,但怎麼想也不可能讓人放棄眼下的既得利益。
秦華與韓莫山兩人都心機深重,陸海棠什麼也不會做,隻是想讓他們有隔閡。
除此之外,自己那日在禦花園頂嘴,再加上今日陸海棠對韓莫山的話,秦華便會認為陸海棠年輕衝動,然後卸下警惕。
沒想到溫瑜出現在風滿樓,韓落月之事屬於意外收獲。
“殿下聰慧。”溫瑜挑眉笑道。
陸海棠同樣笑容明媚道:“萬事小心。預賀瑜大人接下來的行動,馬到成功。”
言畢。叮的一聲。
陸海棠輕撞溫瑜麵前的琉璃茶杯,然後以袖遮麵,一飲而儘,帶上帷帽飄然離去。
溫瑜片刻失神,隨後坦然一笑,同樣利落飲下。
殘陽如血,天色漸晚。
主座之上的人尊貴無雙,明珠鳳釵搖曳生輝。她眸中似有寒光,周身氣壓低沉。
韓莫山和韓落月已經跪了一個時辰,他們心中倍感不安,額頭貼在地上,絲毫不敢動。
幾名掌燈宮女快步走過大殿,生怕秦華的怒氣殃及到她們。
秦華支著頭,半張臉隱在黑暗中。眼都沒抬,隨意地抬起玉指指向其中一個宮女,語氣冷漠,道:“拉下去,五十大板,打完丟進井裡。”
“不要啊!不要啊!太後娘娘,求你放過奴婢!”不幸的宮女腿軟跪地,不停地磕著頭。地上雖鋪著厚厚的地毯,卻仍砰砰作響。
“求你放過奴婢!”
尖叫哭泣聲震耳欲聾。
見同行的宮女被侍衛拉出去,其他的宮女瑟縮地跪在一旁,害怕地抖個不停,不敢哭出聲。
“啊!啊!啊!”
沉重的悶棍聲響起,宮女剛開始還在求救,很快便沒了聲響。
秦華閉眼淺眠,仿佛在聽什麼悅耳的聲音。是一個人生命流逝的聲音,也是為她能隨意掌握生殺大權的歡呼。
韓莫山額頭上冒出冷汗,順著顫抖的臉頰滴在地上。韓落月更是心跳如擂鼓,那個無辜宮女的嚎叫仿佛回蕩在耳邊,一聲比一聲慘烈。
“其他人,賞。”
秦華命太監賞了剩下的宮女每人一錠黃金。宮女們雖剛剛麵臨生死邊緣,但在看見金錠時,仍兩眼放光,喜不自禁。
“謝太後娘娘。”
宮女被帶了下去,殿內仍是昏暗的。秦華臉上的神情晦暗不明,半晌,她起身,身著一席金絲錦鍛華裙,走向韓家兄妹,在他們麵前踱步。
兩人默契地埋了埋頭。
“知道那個宮女犯什麼錯了嗎?”秦華自顧自地說:“她沒犯錯。可哀家心情不好,就想讓她死。”
秦華頓了頓,語氣陰狠冷漠,道“知道為什麼賞她們嗎?沒有為什麼,哀家想乾什麼就乾什麼。她們明明恨極怕極哀家,但看到金錠時,仍會效忠於哀家。這世間,隻有利益是永恒的。”
忽然她抬腳猛然踹在韓莫山的肩膀上。然後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輕柔優雅地抬手扶了扶發間的金簪。
韓莫山儘管肩膀被溫瑜捅穿過,劇痛襲來,但仍絲毫不敢動。
“韓統領一動不動,如此堅韌,怎麼就被陸海棠威脅去了呢!”韓莫山的忍耐更讓秦華惱火。秦華反手拽起韓落月的頭發,迫使她抬起頭來。
“啪!”
巴掌的聲音響徹大殿。
韓落月也不敢痛叫,隻能默默的哭泣,漂亮的臉蛋上布滿晶瑩的眼淚,她連抽泣聲都忍著。
“太後娘娘!”韓莫山見狀,著急地磕頭道:“與小妹無關,一切係臣之錯,臣錯就錯在不該刺殺陸海棠時失手,留下了把柄。”
秦華放手,幾縷青絲落在地上。她眸中含有怒火,指著韓莫山的鼻子道:“哀家以為你是個可用之才,沒想到三番五次失手,誤了大事。韓統領若是不想乾,有的是人巴結哀家想乾。你們兩個想感受感受井水涼不涼嗎?”
韓莫山急迫地道:“臣不想!在去風滿樓之前,臣早就已經想到應對之策!煩請太後娘娘聽聽”
“希望你不是想出來唬哀家的。”秦華眸光流轉,用手轉動手鐲,嗤笑一聲道:“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