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後,路漫漫在網上找到了蔡教授的郵箱,小心斟酌著措辭,發了封郵件過去。
沒有回複。
她又搜了最近幾年他的相關消息,發現都是新聞報道,個人形式的專訪一個也沒有。
看來,這位蔡教授是真的沒有接受過采訪。
她見慣了那些,為了抬高身價,花大價錢搶著上封麵的精英們。
也遇到過為了討價還價,讓她“三顧茅廬”才肯露麵的,所謂的大人物。
心裡對這位蔡教授,反倒由衷佩服起來。
不圖虛名,一心科研,這樣的人,也很難讓人不敬佩。
如果她再為了自己的工作,去打擾人家,那也太自私了。
況且她心裡也清楚,公司放棄幾十萬的版麵費,免費采訪蔡教授,無非是想蹭熱度,漲銷量罷了。
如果他在意虛名,那和雜誌是一拍即合,各取所需。可人家不願意,總不能威逼利誘,使儘手段吧。
公司的本質是逐利,但她做人不能沒有底線。
所以她慎重考慮後,還是決定放棄。
她用幾天時間,認真搜索了近期科學界的熱點,整理出一份新的采訪名單,打算將功補過。
可名單剛整理好,打算交給主編的時候,卻收到了意外之喜。
時隔幾天之後,蔡教授竟然回複了郵件!
郵件裡並沒有答應采訪,隻說讓把采訪提綱發過去看看。但就算這樣,也足夠路漫漫興奮了。
她火速整理好采訪提綱,發了過去,還在郵箱裡留了聯係方式。
又過了一天,竟然接到一個學生的電話,說蔡教授同意接受采訪了。
這驚天逆轉,簡直太讓人意外了。
她開心之餘,也不敢耽擱,火速敲定了采訪時間。
采訪的地點在蔡教授的辦公室。
那天在教授旁邊協助的,是上次在實驗室見到的那個女生。她叫盧夢琪,比顧遠高兩屆,這幾天的采訪事宜,都是她跟路漫漫溝通的。
整個采訪過程,顧遠都沒有出現,這讓路漫漫鬆了口氣。
蔡教授五十多歲,可能常年在野外的關係,看著比坐辦公室的同齡人老一些,眼袋有些凸出,嘴角有一圈很深的法令紋。
他穿著半舊的深灰色夾克,顯然沒有為了采訪專門打扮。
教授對她倒還客氣,整個采訪像是嘮家常。遇到專業問題,他很嚴謹,在提綱上用漂亮的鋼筆字,悉心標注了她的錯誤和漏洞。說起科研成果,又很謙虛,從頭到尾沒有一句誇耀自己的話。
短短兩個小時,她受益良多。
路漫漫默默感歎,這才是她心中科研院士應有的樣子,這才是一國精英該有的風骨。
采訪結束,她由衷地對他鞠了一躬,並保證會儘全力寫好這篇采訪稿。
蔡教授滿意地點點頭,又急匆匆趕去實驗室了。
那篇采訪稿,路漫漫一氣嗬成,洋洋灑灑8000字的初稿,等敲完最後一個字時,已經是下午3點了。
她揉揉發酸的肩膀,滿意地關掉文檔,才發現中午點的外賣還沒吃,都涼透了。
在等微波爐加熱的間隙,她在茶水間刷起手機。
那天說開之後,顧遠確實再也沒來接她,這讓她輕鬆了不少。
可盯著微信消息,她又長長歎了口氣。
他的努力,從線下轉移到了線上。
每天像鬨鐘似的,早中晚三次問好,連時間都是整分整秒的,這請安精神要放到古代,都能評個二十四孝……
她好氣又好笑,這麼大的人,追人的手段怎麼能這麼笨拙、低智商、沒創意……
恐怕小學生都比他花樣多。
想起從前的顧遠,她不禁感歎,好好的高冷男神,這是錯拿了舔狗劇本了?
正發著呆,徐佳佳端著杯子進來,看了看四下沒人,坐在她身邊,莫名其妙問了句。
“漫漫,我記得你是芙陽人,你高中是哪個學校的?”
路漫漫不知她怎麼想起問這個,照實回答:“芙陽一中。”
徐佳佳的眼睛亮了一下,湊近逼問道:“你說實話,你到底怎麼搞定蔡教授的!”
“你什麼意思?”路漫漫一頭霧水。
徐佳佳看了看門口的方向,確定沒人,低聲說:“辦公室都流言滿天飛了,說你能拿下蔡教授首訪權,全是靠托關係!”
路漫漫無奈發笑:“我能托什麼關係!”
徐佳佳見她不承認,直截了當問:“你認不認識顧遠?”
路漫漫震驚地看著她。
徐佳佳補充:“你們倆差不多大,又都是芙陽一中畢業的,難道不是同學?”
“所……以呢?”路漫漫有些心虛。
“他可是蔡教授的得意高徒!聽說讀研的時候,他就在一區發了好幾篇論文,蔡教授快退休了,這兩年已經不收學生了,就因為特彆喜歡他,才破例申請了一個博士生名額給他,還特許他以在校生的身份,加入自己的科研團隊。”
路漫漫愕然:“你……查戶口的?”
這些事她都不知道,徐佳佳怎麼能這麼了解!
“嗨!”徐佳佳一擺手,“都是這兩天聽老編輯們聊天知道的。”
老編輯的“老”,並不是指人有多老,而是指工齡和資曆,這是他們這一行慣常的叫法。
“老編輯們,聊他乾什麼?”
“不是聊他,是聊你!”徐佳佳用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
“你這麼輕鬆搞定了主編都搞不定的人,這驚天八卦,他們可不得深入挖掘嘛!”
路漫漫:“……”
這順藤摸瓜的本事,不去當福爾摩斯真是屈才了……
徐佳佳八卦地看著她:“所以,到底是不是那個顧遠幫的忙?你們倆啥關係?”
這兩天,她沉浸在采訪成功的喜悅中,原本沒往顧遠身上想過,可蔡教授的轉變太突然了,確實有些不合理。
難道……真的是顧遠幫了忙?
她越想,越覺得這事兒蹊蹺。
正不知該怎麼應付徐佳佳,微波爐叮的一聲響了,她趁機起身端飯,結束了這場“審問”。
之後的兩個小時,她都耿耿於懷。
她反複琢磨著前因後果,可想來想去也沒定論,索性一橫心,乾脆直接問吧!
她打開微信,給顧遠發了消息。
“請問……”
“蔡教授那邊……”
“是你幫忙說通的嗎?”
她端著手機,靜靜等待回複,心裡有點忐忑。
“不是。”
他很快發過來兩個字。
這言簡意賅的否定,讓她安心了些。
以她對他的了解,他大概不會說謊。
吃了定心丸,她放下手機,開始專心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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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確實沒說謊,他隻是沒說全而已。
那天在辦公室,他在給蔡教授看一組實驗數據,盧夢琪正在幫蔡教授回複郵件。
顧遠被破例收進來前,盧夢琪是蔡教授收的最後一個博士生,今年已經博三。
蔡教授一年隻帶一個博士生,盧夢琪上頭的師兄已經博四,出去實習找工作了,下頭又隻有一個新來的顧遠,所以,許多協助蔡教授的工作,都落到了她頭上。
“老師,《City Elite》那個小姑娘又給您發郵件了,需要回個郵件拒絕嗎?”盧夢琪指著電腦問。
蔡教授正專心看實驗數據,不耐煩地搖頭:“用不著,過不了一天半天,又會找上門來,咱們的實驗這麼緊張,哪有閒工夫跟她耗!”
“倒是挺執著的。”盧夢琪說。
蔡教授悶哼了一聲,語氣裡全是不滿:“他們這一行的,我見多了,說要采訪誰,就跟著人家屁股後頭磨起來沒完,上個廁所都能把你堵在裡頭!也不管人家忙不忙,樂意不樂意。嘴上說的都是為你好,其實心裡呀,隻想著自己的任務!”
顧遠聽著,心裡不太舒服,可也沒表現出來,隻隨口說:“她不會的。”
蔡教授停下筆,從眼鏡上方瞥了他一眼:“怎麼,你認識這小丫頭?”
顧遠誠實回答:“我在追她。”
盧夢琪差點一口水噴在屏幕上。
倒不是吃驚他追她,隻是沒想到,一向清冷話少的師弟,在老師麵前說這種話,居然臉不紅心不跳的。
蔡教授似笑非笑地挑眉看著他,帶出兩道抬頭紋:“那你覺得,她會怎麼做?”
顧遠認真想了想。
“大概是,另尋旗鼓相當的采訪對象吧。”
蔡教授很欣賞他的坦誠,也起了玩心,忽然說:“要不咱倆打個賭。”
“老師想賭什麼?”
“我給她三天時間,三天之內,她要是不聯係我,就算你贏,我答應她的采訪。但如果你輸了。”蔡教授伸出兩個手指,點了點桌上的實驗數據,“你就得答應,讓出這篇論文的第一作者。”
“好。”顧遠爽快地答應。
“你對她,這麼有信心?”
顧遠淺笑不語。
蔡教授大笑著,搖了搖頭:“哎,年輕人啊!”
……
所以,他確實沒說謊,他沒幫她說通教授,隻是打了個賭而已,輸贏全在她自己。
顧遠放下手機,攤開一旁的筆記本。
那筆記本上,整整齊齊列了二十幾條,都是曾經的她,對他表達心意的方式。
他拿起筆,把“陪她回家”那一條劃去。
他們中間,隔著六年的鴻溝,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讓她感受到他的真心,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才不會讓她困擾。
投她所好,是他能想到的最好辦法。
所以,他列下那些她曾為他做過的事,想一一為她做一遍。
比如黏在她身後和她一起回家,比如買她愛吃的娃娃頭蛋糕,比如每天不厭其煩的問候。
可最終的效果,顯然不太理想。
這些事,曾經的她做出來是那麼可愛,那麼讓人心動,但換如今的他來做,卻顯得拙劣而不合時宜。
可他還能做什麼呢?
當眾表白嗎?送99朵玫瑰嗎?學霸道總裁強硬的壁咚嗎?
似乎都不足以挽回。
他合上筆記本,唇角牽動,略帶自嘲地笑了笑,眼底卻浮上一抹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