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同學都在朝陽區上班,所以聚餐的地點,定在了大望路附近。
路漫漫的公司在雙橋,離得不算遠,但下班時被小事耽擱,所以時間倉促了些。
出了大望路地鐵站,葉晴早在那裡等著了,她拉過她上下左右細看了一遍,震驚地說:“這麼重要的日子,你就這麼來了?”
路漫漫淺笑:“吃個飯而已,有什麼重要的?”
“這可是你的翻身宴!”
最後三個字被說得很重。
“翻……身?”路漫漫無語,聽起來自己像一條鹹魚。
“是啊,當年他那麼對你,之後扭頭就出國了,這麼多年沒見,好不容易有機會扳回一局,你不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讓他腸子都悔青嘛!”
路漫漫低頭看了看自己。
今天不算冷,她穿著灰色的針織馬甲,內搭藍色襯衫,領口處敞開著,露出半截好看的鎖骨,下麵是一條淺藍色牛仔褲。黑色鏈條包斜跨著,鏈條帶從胸前斜過,襯出胸部好看的曲線。
全身唯一的亮色,是左手腕上的一條紅繩,紅繩上穿著一顆純金的九尾狐轉運珠。那是本命年的時候,媽媽送給她的。
除了外出采訪,她很少化妝,今天也隻化了淡淡的白開水妝。及胸的長發披散著,經過一整天,早上卷出的波浪隻剩下微彎的弧度,顯得十分柔和,長短適宜的空氣劉海與兩側頭發很自然地銜接,縫隙間露出光潔的額頭。
葉晴托著腮看了一會兒,覺得這身打扮雖不驚豔,但自帶一種清冷感,配上她精致的五官和白皙的皮膚,倒也溫柔嫻靜,十分和諧。
她從包裡拿出眉筆幫她填了填眉毛,又挑出一隻口紅給她薄塗了一層。
見這色號襯得她氣色很好,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們到得晚,進包間時,人已經到了大半。
門口坐著一個身材魁梧的男生,一看見她們,熱絡地起身招呼。
這人叫張垚,是高中時的班長,也是北京高中同學群的群主,性格外向,喜歡交際,平時大大小小的聚會,都是他張羅促成。
“哎呀!大半年沒見,兩位大美女更漂亮了!”
張垚說著,引著她們到桌邊,伸手指了指今天的主角,那個在圓桌稍裡處坐著的人。
“你們還記得他不?”張垚激動地問。
路漫漫和葉晴一起看去,那人也正抬頭看著她們。
葉晴率先開口:“顧博士嘛,怎麼不認識!當初就是全校第一,現在成了大海歸,又是博士,隻怕更看不上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了。”
她語氣很輕鬆,開玩笑一般,但挑刺的意味很明顯。
路漫漫沒有說話,隻淡淡地看著顧遠。
包間裡有點熱,他外套搭在椅背上,身上隻穿了一件素白的T恤。
路漫漫記得,他高中時也最愛穿T恤,高高大大的身形,利落鬆散的短發,配上簡簡單單的T恤,那樣乾淨純粹,帶著少年特有的美好氣質。
而眼前的這個人,身形五官沒有太多變化,隻是褪去了少年青稚的氣息,更加棱角分明,也長出了成熟男人應有的乾練。
陽光少年感,和成熟練達感,融合得那樣恰到好處。
她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可此時,心還是不由自主的頓了一下。
顧遠沒有理會葉晴的嘲諷,也靜靜地看著路漫漫。
路漫漫微微頷首淺笑,算是打招呼,然後迅速移開了目光,選了離他最遠的一處空位坐下。
這時,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到了,李明楓自然坐在了葉晴的旁邊,其他人也各自就坐。
他們是小城市裡考出來的,留在北京的人並不多,剛剛好坐滿一桌。
那個叫於茜的女生,就坐在路漫漫身邊,她用細長的眼睛很機靈地掃了一圈,看見李明楓正在幫葉晴擺餐具,便笑著說:“都說畢業即分手,你們倆都畢了兩次業了,怎麼還這麼膩乎啊!”
一桌子人都跟著笑看,你一言我一語,回憶起當年的往事,氣氛也瞬時熱絡起來。
葉晴立刻紅了臉,嘴上卻很硬氣地回懟:“怎麼,你眼饞呀!”
李明楓倒不在意,該乾嘛繼續乾嘛。
於茜又瞟了一眼顧遠和路漫漫。
“要說當年我最看好的,可是你們倆,那會兒大家都傳,說你們倆是一對兒,沒想到……”
於茜話說到一半,看出苗頭不對,戛然而止。
路漫漫淺笑,端起水杯輕啜了一口,掩去眉目間的尷尬。
眾人意味深長地看著兩人。
眼見氣氛不對,李明楓舉杯站了起來,提議大家碰一個。張垚反應很快,也忙跟著端杯,這個話題總算被揭過。
因為是同學局,女生們大都沒有喝酒,男生們各自敬過了一輪,便都三三兩兩聊開了。
有回憶往昔的,有傾訴近況的,那親熱的場麵和職場中的不同,有一種多年不見依然存在的熟悉感,和彼此知根知底又沒有利益糾葛的放鬆。
話題的中心,自然是顧遠。
路漫漫聽著女同學們聊天,大概弄清了他的近況。
高中畢業後,他去了國外的常青藤名校讀本科,本科畢業保送了同校研究生,因為提前修夠了學分,隻兩年就研究生畢業,之後回國,考取了H大學的博士。
聽著那樣漂亮的履曆,路漫漫心中悵然。
這個世界真是守恒啊。優秀的人永遠優秀,平凡的人永遠平凡。這麼多年過去了,一點都沒變。
他像當年一樣,起手刷刷做完一張數學卷子,然後倒在桌上埋頭睡覺。而一旁的她,咬著筆頭苦思冥想,在他的襯托下,顯得那樣笨拙無助。
那時候,她總在想,這隻兔子什麼時候能偷個懶,讓她這隻小烏龜不用追趕得這麼辛苦呢?
幾年後的現在,她突然想明白了。
其實兔子和烏龜,本就不應該出現在一個賽道上,這不公平,也不現實。
童話很美好,但也很幼稚。
烏龜想憑借努力,贏過那隻很有天分的兔子,便幻想兔子倒在路邊睡大覺,好讓它有機可乘。
可現實是,烏龜還沒離開起點,就被兔子卷起的灰塵迷了眼,等再看清時,早被落下了十萬八千裡……
那頓飯,每個人都爭著買單,但顧遠早早在前台壓了錢,誰都沒有爭過他。
張垚和李明楓很不滿意,便提議大家去KTV刷個夜,給他們一次買單的機會。
第二天是周六,大家又難得一聚,便都欣然同意。
KTV包房裡,昏暗而絢麗的燈光,隨著音樂變幻閃爍,每個人都沉浸在歡快的氣氛裡。
李明楓和葉晴在深情對唱,而顧遠似有意似無意地,坐到了路漫漫身邊。
從頭到尾,安靜聽完了三首歌,他們誰都沒有說一句話。
張垚忙著分發零食和飲料,路漫漫有些口渴,接過飲料隨手擰開。
可剛到嘴邊,就被顧遠搶了過去,她沒來得及反應,顧遠又將自己的那瓶擰開,遞回了她手裡。
她不明就裡,轉頭看他,才發現被他換過去的那瓶,鮮黃鮮黃的,是芒果汁。
她芒果過敏,他還記得。
音樂震耳,燈光閃爍,兩人之間的小動作,很快被嘈雜所掩蓋。
路漫漫看了看手裡被換過的飲料,放在桌上沒有喝。
她覺得心裡悶悶的。
滿場的人,隻有他跟她,多了這種親密的互動,可他們不該有這樣的互動。
一絲一毫,半分半點都不該有!
像是沒名沒分的關心,像是不合時宜的曖昧,像是這世上一切一切不合理的存在。
他們之間,就應該是陌生的,完完全全的,沒有一絲一縷牽扯的陌生。
就像過去的六年一樣。
就像當年他的決絕一樣。
突然的離開,沒有解釋,沒有留戀,也沒給她退路。
就像這些年他的冷漠一樣。
與所有要好的同學保持聯係,卻唯獨,唯獨沒有聯係過她。
這場聚會,她沒能堅持到最後,找了個借口提前離開。
葉晴想追出去,李明楓把她攔住,又朝顧遠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夜色下的街頭,路漫漫看著追出來的顧遠,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兩人不遠不近地站著,距離剛剛好,足夠盛放彼此間隱晦的心事。沉默像這蒼茫夜色一樣,把他們包裹在其中。
昏黃的路燈光斜斜落下來,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陰影中那張冷峻的臉,陌生而不真切。
時隔六年,就算在最深的夢裡,也隻有一張模糊的臉,她早已經記不清他的樣子了。
“我送你。”他說。
聲音有些暗啞,像是很艱難才說出口。
路漫漫僵了一下。
“不用,地鐵站就在前麵,走幾步就到了。”她努力讓聲音聽上去很輕鬆。
“那,送到地鐵站。”
“真不用,他們還在等你呢,你可是今天的主角,不能缺席,快回去吧,拜拜。”
她客氣地擺擺手,像在婉拒一個陌生人突如其來的關心。
說完,她轉身要走。
“漫漫。”似乎太久沒叫過這個名字,他聲音裡帶著些滯澀,“太晚了,我送你吧。”
路漫漫心裡突然有些惱火,難道自己的婉拒不夠明顯嗎?
她緩緩吸了一口氣,回過身直視他,眼神變得有些冷漠。
“顧遠,這六年的夜路,我都是一個人走的。”
他眉心微不可查地跳動了一下,眸色一點點沉了下去,漸漸隱沒在深不見底的夜色中……
晚上十點半,地鐵上人很少,路漫漫坐在空蕩蕩的車廂裡,聽著呼嘯而過的隧道風聲,心裡有一種解脫後的平靜。
她想,年少時的那一場暗戀,她終於可以放下了。
至少這一次,轉身離開的是她,被留在原地的是他。
哪怕隻有這樣一次,也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