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過了半,浴室內還亮著燈,鏡子前的人鼻梁高挺,麵容白皙,似乎是長期的影響不良,讓她的身體有些偏瘦。
寧筠摸著自己的臉,在末世這麼久,她看久了這張臉,早就習慣了,甚至還隱隱覺得,這張臉才應該是她的臉。
室內的燈光熄滅,窗簾被人拉開又合上。
寧筠光著腳走到床邊,潮濕的頭發披散在睡衣之上,將本就白皙的脖頸襯托得更加脆弱。
很難想象,這樣一個營養不良的人,居然能消滅掉這麼多的偽人,連寧筠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你要找酒保?”
第二天早上,齊犖犖剛起床就聽到了這個消息,瞳孔地震,聲音不自覺高昂了起來。
“那酒館怎麼辦?”
寧筠表情很無辜,“不是有你嗎?”
齊犖犖:“我不行的,我——”
她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像是在糾結著什麼,閉了下眼後,整個人開始堅定起來。
“你去吧,我可以的。”
“我真的可以的。”
“我沒問題的。”
碎碎念念,不知道是在安慰誰。
經過一個晚上的刻苦研究,寧筠得知有一個叫“酒城”的地方。
在末世爆發前,酒城其實是一座由監獄製成的混亂城市,其他城市裡的人提起它時,總是以垃圾城、犯人城等稱呼,並告訴後代們,永遠警惕酒城出來的人。
末世之後,獄警們無力監管這座監獄之城,於是犯人們從中解放,並在這座大型監獄上建立了一座罪惡之城。
如果基地內有人犯了法,那人們一定會說——他是從酒城來的!
總之,這是一座極為不堪的城市,儘管他們在末世之後迅速發展壯大,也依舊改變不了他們的刻板印象。
所以那裡一定會有最好的酒保。寧筠心裡想著。
臨近上午,寧筠告彆了齊犖犖,騎著自己的三輪車踏上了征程。
據說酒城距這裡有幾百公裡,她需要騎得快一些。
穿過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寧筠的三輪車才剛剛起步,就被一個人攔了下來。
一個她這輩子都不想見到的人——沈楓。
沈楓十分有禮貌,遞給寧筠一袋鼓鼓囊囊的錢袋,隨即才問道:“你好,0917號彆墅怎麼走?”
沒人會拒絕一袋裝滿錢的錢袋,如果有的話,那就兩袋。
在寧筠猶豫的期間,沈楓又遞了一袋,這種豪橫程度讓寧筠瞬間不猶豫了。
她隨手指了個方向:“那邊。您問這個乾什麼?”
“抓犯人。”
聽得寧筠眼皮直跳。
沈楓道了謝,又突然頓了一下,“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寧筠不語,隻是瞪三輪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過了許久以後,她才意識到,如果犯人指的是她,那一定會有專門的畫像記錄她的麵貌,但他沒有認出來自己。
寧筠有一瞬間的怔愣,再聯想到昨晚在浴室的錯覺——不,或許不是錯覺,她本身就在向著她本身的麵容改變。
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但寧筠此時隻是覺得,不用被獵人隨時發現的感覺,真好。
經過了三天三夜的努力,寧筠踩著關城的尾巴排進了隊伍裡。
自從離開了酒館之後,寧筠才發現,自己根本不需要吃東西和喝東西,也不需要閉眼睛睡覺,就可以維持自己身體的機能。
也不靠人類進食。
寧筠懷疑自己可能是個特殊的偽人。
酒城門前熙熙攘攘,嘈雜的大人叫罵聲摻雜著小孩的哭泣聲。
城門口的守衛呸了一口,“你這小孩長沒長眼?沒有通行證不能進!”
他用力地推了一把小孩,直至小孩被人群擠壓、推擠,再也看不見小孩的身影時,才敷衍地喊了一句:“排隊排隊!”
沒人聽他的,他也不強製管理,任由無數人拚命地向前擁擠,伸出手掌,被攥得皺皺巴巴的紙條就在風中揚來揚去。
不知是手沒拿穩還是什麼,其中一張紙條便落在了寧筠的手中,被汗水浸濕,沾染了些許紅色,顯然被主人用力攥了很久。
上麵寫著:
於月曆79年5月14日,準許通過酒城。
審核人:仇蘭月
是個通行證。
寧筠並不需要它,城門口上寫了告示,除了通行證之外,基地的id卡也足夠通過城門口的審核。
於是她手一揚,那通行證就順著微風,向人群之中飄過。
不斷有人驚呼——
“我的通行證!”
“這是我丟的通行證,你快還給我!”
場麵混亂了起來,有人為了搶奪通行證大打出手,有人被渾水摸魚的偽人當場殺害。
守衛也不管,悠閒地坐下來喝口酒,對著人群吹了個口哨——
“打起來,再多打幾下,通行證就到手啦!”
在這一片混亂中,寧筠被迫推到了守衛的麵前。
“通行證。”守衛不耐煩地重複了一遍,“沒有就滾出去,城主不歡迎連通行證都沒有的廢物。”
“沒有通行證。”
守衛罵罵咧咧:“你沒通行證來個——”
在看到了寧筠手中的id卡,瞬間變了臉色。
“——原來是基地的人啊,早說早說。”
守衛利索地給她放了行。
直到近處,寧筠才看到門口的告示下還有一堆密密麻麻的小字,足足有七八十條的入城事項,她一掃而過就進了城。
相較於嚴肅豪華的基地,酒城內的一切讓人回到了上個世紀。
城門內的路和建築又小又舊,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砸過,一片蜿蜿蜒蜒的破碎痕跡,空氣中飄散著酒臭味,很難讓人想象,這城裡的人是如何適應這個味道的。
寧筠對九酒城的期待瞬間打了八折,不,五折。
但這裡的人類仍比基地多出幾倍來,隨處可見的“一切以城主為重”的標識語,大小攤位擺在城門口,熱情又洋溢地吸引著各路旅客。
“冰糖葫蘆——”
“客人來嘗嘗嗎?加了薄荷葉的糖果,保證你吃了還想吃!”
“地下酒莊——保證穩賺不賠,客人你要來玩嗎?”
如果在基地,這種攤位或許會被巡邏的獵人抓起來,然後判個十年八年的死期,但這裡是酒城,一切就合理了起來。
寧筠自小生活在富強民主的國家,自然對這些敬謝不敏。
在進城門後的一百米,路過了十多家擺了各種啤酒霓虹燈的酒吧後,她又把這個期待值稍稍提高了一些。
希望可以在這裡找到適合的酒保。
寧筠隨便走進了一家名叫“木果”的酒吧,霓虹燈照著舞台,許多男女儘情熱舞,雇傭兵裝飾的大漢坐在吧台,眼睛盯著舞台某一處,幾乎目不轉睛。
充滿著酒色的混亂與奢靡,這似乎是最普通不過的,酒城的夜晚。
“這位客人要點什麼?”服務員走到寧筠麵前,微笑著問。
菜單上的名字挨挨擠擠,一個接著一個,比酒館的酒種類還要多得多,看得寧筠目不暇接,什麼都想嘗一嘗,什麼都想試一試。
最終猶豫了幾秒,她選擇了看起來最普通的一杯酒。
周圍有人竊竊私語,“一個小姑娘也敢喝這個?真不怕死。”
旁邊的同伴笑了幾聲,“看到後麵的槍了嗎?人家有實力,會怕這點酒?”
不知道是不是在說她,寧筠也不打算理會,而是走向四處轉了轉。
她還沒忘記自己最初的目的——尋找一個靠譜的酒保。
能在這裡接到絡繹不絕的客人的酒吧,員工也是有幾把刷子的。
她擰眉觀察了一會兒,酒保們調酒的姿勢熟練,清澈透明的酒水就順著容器,流淌出一個漂亮的漩渦,緊接著在酒保們劇烈的搖晃下,純粹的酒香就從容器裡爆發出來。
與寧筠搖晃出來的未知液體不同,杯子裡的液體五顏六色,閃爍著星空般的,秒殺了寧筠一百八十條街。
好在她早已認清了這個事實,倒也不覺得難過。
酒保剛剛調好的酒被端了上來,上麵泛著霧藍色的氣息,精致漂亮,寧筠珍惜地看著這杯酒,遲遲未動第一口。
欣賞了半分鐘,她終於舍得消滅這口酒時,結果被不知哪裡來的小孩揚了整個酒桌。
說是小孩,其實是個少年,14、5歲大小,寬大的衣袖遮住了瘦弱的身體,走起路時,衣服上的領口直晃,依稀可見裡麵乾巴巴的、隻掛了層皮的肋骨。
寧筠隻是掃了一眼,又望向了半空,半空中那杯子騎著酒水揚帆起航,飛到地麵上,玻璃碎了滿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如果她當時知道自己一口酒都喝不到的話,她絕對會選擇一口悶。
或許是她的表情太過傷心了,以至於搗蛋的小屁孩在爬起來時,稍稍猶豫了一下,唇瓣嗡動著什麼,然後又馬不停蹄地向著包廂跑去。
服務員連連道歉:“對不起,我再為您做一份。”
寧筠:“那個小孩是誰?”
旁邊有人回答道:“你第一次來吧?那小孩是老板的兒子,總是惹禍,每天都要撒幾個客人的酒。”
老板的兒子?
寧筠又問:“那他會調酒嗎?”
鄰桌幾個大漢笑了起來,鬨哄哄的。
“怎麼不會,他天才著呢,就是不知道抽了什麼風,總喜歡和他爸對著乾,我賭他會被抽五下。”
“八下!”
“十二下!”
……
在一片吵鬨中,寧筠的酒被端了上來,正當她要喝下這杯酒時,鄰桌的人問道:“你身上的衣服不像是本地人,從哪裡來的?”
寧筠左右瞧了瞧,發現是在問她,於是回答道:“基地。”
周圍似乎有人深吸了口氣,不知為何,酒館安靜了許多。
那人說道:“基地的人不能喝這酒,換一杯吧。”
寧筠這才撩起眼皮,借助昏暗的燈光,看清楚了眼前之人。
一身華麗的青色衣服,手指上裝滿了飾品,撐著他那張被打扮得精致的臉,耳朵上墜著紅色小花,頭一歪,就順著滑到臉上。
這時的她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吧台的雇傭兵們不再喝酒,而是將若有若無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像是看好戲似的,
寧筠這才反應過來,當時的小孩或許是在幫她。
她倒掉了酒,轉身離開酒吧,那人也跟了上來,站在晚風吹拂的巷口中,似乎想要和她說些什麼,於是寧筠停了下來。
那人揚眉:“還好你沒喝。”
“他們專挑單人女性下手,剛剛給你的酒下了藥,你喝了就會睡得不省人事。”他點了根煙,繼續恐嚇著她,“然後被賣到其他酒吧做舞女,老資曆的舞女會欺負你,把你變成隻會聽話的奴隸。”
寧筠“哦”了一聲,像是沒多大反應。
那人有些奇怪地問,“你不害怕?”
寧筠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但也確實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