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載滿鋼筋的卡車疾馳在郊區公路上,筆直的公路單調而乏味,主駕駛上的司機正昏昏欲睡。一顆精致小巧的玻璃彈珠跳躍著滾到了路中央,還正巧就滾進了那個凹陷處。
一個帶著小熊圓帽的孩子,追著玻璃彈珠,蹲在路中央。
司機猛然驚醒,一邊死踩刹車,一邊死命按喇叭,但小孩紋絲不動。他隻注意到自己心愛的彈珠,滾進了這個洞裡。他伸出稚嫩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把彈珠從洞裡扣出,緊緊地攥在手心。鳴笛聲愈加尖銳。
他並未注意到,死神已在他的背後舉起了鐮刀。
隨著一道重物落地之聲,一具身體被撞飛10多米遠。車燈上的血霧、被撞開的包、散落的鑰匙、學生證……女人倒在血泊中,純白的連衣裙紅得嚇人。
不一會,便有熱心的村民圍聚一團,那孩子的母親抱著失聰的孩子,跪在地上向死者磕頭,感謝她的救命之恩。
張夢從未想過自己會這樣死去,可在看到那孩子即將被飛馳而來的卡車撞死的一瞬間,條件反射地就去救他。本來明天就是她的論文開題了……可如果重來一次,她還是會奮不顧身的去救那個孩子,她沒辦法看著那樣幼小的孩子死在自己眼前。
她這是到了哪?死後的世界嗎?可為什麼這樣頭疼欲裂?不是說死後的世界都是沒有痛苦的嗎?
在一陣巨大的痛苦中,一段陌生的記憶灌入了她的腦海。
這是一個名為娥女的女人的記憶。在她三歲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時隔不久,父親便娶了一個鄰村的寡婦。在她6歲時,後娘生了個兒子,全家人都歡喜的不得了,他們老張家總算有後了。
從6歲起,娥女便成了他弟弟的貼身保姆。若是衣服洗晚了,或者弟弟哭了,繼母就給她一頓臭罵。甚至有時候僅僅因為她心情不好,也會對她拳腳相加。
記憶裡最嚴重的一次是在水缸都會結冰的臘月,娥女被關在柴房裡三天三夜,要不是因為有大黃供她取暖,在那一年她就死了。讓一個9歲的孩子承受這樣的酷刑,就隻因為她餓的受不了,偷吃了供給祖宗的供品。
在娥女15歲的時候就被繼母賣給了一個征夫。出嫁前夜,她按照和李郎的約定,偷偷逃了出去。可在渡口遲遲不見李郎的身影,她等了又等,等來的不是她心心念念的李郎,而是一群抓她的親戚。
她是直接被打暈了,綁著送進花轎的。
婚後兩年她生下了三個孩子,但沒有一個是她自願的。她不愛她的丈夫,也不愛她的孩子。她還心心念念她的李郎。
在丈夫服役期間,她偷偷和李郎私會,為了幫他還賬。她把家中所有能換錢的東西都當了,甚至還到處借錢,背了一身債。可那是個無底洞,而他許諾她的結婚也永遠不會實現。
直到娥女病入膏肓,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時候,他也沒能來看她。
“嗚嗚嗚——娘親你醒醒好不好,三娃再也不惹你生氣了。”女童跪在床邊,輕輕的搖晃著床上的人。
旁邊大一些的男孩,也靜默著盯著床上漸漸沒了生氣的麵孔。“好了!有什麼好哭的,她打你還打得不夠嗎?她死了…就死了。”
女童聞言眼淚更是嘩嘩地流。難以言語的悲傷沉重地壓在兩個年紀不大的孩子身上。他們的娘親就那樣走了,他們成了孤兒了。
張夢睜開眼睛,就看見這樣一番景象。一個四五歲的女童跪在她身邊哇哇地哭,身上穿的破破爛爛的,一雙小手紅腫生瘡。一個八九歲的男娃低著頭,一聲不吭的站著,像是在給她默哀似的。
這兩個小孩是她記憶中娥女的孩子,所以是她穿越了嗎?天啊!她轉動眼珠,隻看到乾草鋪就的床,發黑的棉被,沒有窗的房子,用泥和糞砌成的土牆。
一個寡婦,三個孩子,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悲慘人生?
女孩最先注意的張夢醒了。她先是一驚,然後飛速下床,噔噔噔地跑了出去又噔噔噔地跑了回來。一臉歡欣雀躍地抓著個發黑的窩窩頭,討好般地獻給她。
這樣地行為自然讓那個大一點的孩子心驚肉跳。他立刻就把妹妹拉開,站在妹妹麵前,眼睛直直地盯著她,保護著妹妹,似乎絲毫不怕她,但略微發抖的腿卻暴露了他內心同樣的膽怯。
其實在真正見到這些孩子的瞬間,那種難以言喻的,無法遏製的同情便充斥了她的內心,剛才因為原身的影響而產生的排斥感也在見到他們的瞬間土崩瓦解了。
男孩臉上清晰的掌印,女孩紅腫得像發麵饅頭似的小手,深深地刺痛了張夢的內心。就連陌生小孩她都能舍命相救,更何況他們的血管裡流著和她同樣的血,她怎能像原主那樣去傷害他們呢?
張夢剛伸出手,男孩就偏過頭去,緊緊閉上了眼睛,他本以為那是和以往一樣的巴掌,他做好了應對眼前女人怒火的準備,然而一切都預想的不一樣。沒有耳光,沒有怒罵,隻是輕輕地摸著他的發頂,並且送了他一個微笑。
這是怎麼回事?男孩心中一萬個不可思議。這個女人又想耍什麼花招?“你們兩個走進些,彆離我那麼遠。”男孩心道:果然,還是想打他們的,剛才的都是幻覺。
嗯?!怎麼回事?這個女人隻是把他們緊緊的抱住,那樣溫暖的溫度是他們第一次感覺到。
男孩彆扭地掙脫她的懷抱,他看看女人又看看被女人抱在懷裡的妹妹,同樣她們也正疑惑的看著他,他唉呀一聲,突然就跑了出去,像是氣自己這樣輕易地被迷惑了一樣。
屋子裡就隻剩下張夢和三娃了,她把最小的三娃抱在懷裡,將她冰冷的小手放在自己掌心。
“冷不冷啊?三娃?”三娃子輕輕的點頭算是回應,一副想看她又怕看她的表情,真是把她給心疼壞了。張夢摩挲著三娃手上的凍瘡,“癢不癢?”三娃低頭不語。
之前三娃因為貪玩,不小心把衣服沾了些泥,原主一生氣直接用藤條把手打得皮開肉綻,後又覺得不解氣,就直接把血糊的手浸在冰水裡凍。三娃的凍瘡就是那次生的,從此之後的每一年冬天,她的手上都會長滿了凍瘡。
“對不起。”她鄭重地承諾道,“娘親以後不會再那樣對你們了,相信娘親這一次好不好?”從今往後,她不僅是張夢,還是娥女。
無論如何她都要讓孩子們平安、快樂、健康地長大。就算現在給她機會,讓她回到原來的時空,她也不會回去。
三娃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似乎終於下定決心,她立刻回抱住她。“好,我相信娘親。”聲音軟軟糯糯地,像隻黏人的小貓咪“那我們拉鉤!”
在外麵偷聽的大娃,一時也不知作何感想,那個女人真的可以相信嗎?隻聽哐當一聲,門被粗暴地推開,大娃嚇得一激靈。隻見二娃被一個尖酸刻薄的女人推搡著進來,那女人的身後跟著個賊眉鼠眼的矮男人。
女人邊走邊嚷嚷“那克夫的小婊子還在睡?真是個好吃懶做的懶婊子!”她直接踹了二娃一腳,並衝大娃喊道:“把你的懶娘叫起來,都什麼時辰了,還真是晚上漢子偷多了起不來了?”
這個聲音立刻讓張夢皺起眉頭,之前就嫌他們家窮,從來沒來往過。之後娥女病得要死,那麼求她施舍點買藥錢,她都一分不給的人,怎麼現在又找上她了?
“我道是誰,那麼沒禮貌,還以為是哪來的叫花子,原來是小姑和二舅啊!”這兩個窮親戚真是有夠臉皮厚的,一來就把家裡唯二的凳子給坐了,她的孩子們都還站著呢!
她提著茶壺,假裝為他們沏茶。在這檔口,那矮個男人一副語重心長地說道:“嫂子,今天我們來這兒呢,也不為彆的事兒,伯君呢已經死了,而你呢?又還年輕,我們尋思著,也不能讓你守一輩子活寡不是?至於伯君的孩子自然由我們來撫養,這樣對你也方便,你也知道這寡婦帶著孩子也著實不好再嫁。”
“是呀,我們可都是為了你好。”那女人從懷中拿出契書,“看看吧,都給你準備好了,隻要你按個手印就行。”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為國捐軀的士兵是有一筆撫恤金的。她就說呢,怎麼可能那麼好心?還關心她的再嫁問題,原來是惦記著她丈夫的撫恤金。一旦她再嫁,孩子交給他們撫養,錢不就正好落在他們手裡了。
真是打的好算盤!
那假惺惺的樣子,看著她都要作嘔了。真是笑話!她的孩子憑什麼拿給他們養?
她直接將熱湯倒在了他們的手上,那手立刻就紅得像熟豬蹄一般。兩人立刻跳起來,吱哇亂叫。“抱歉啊,我這剛起來,手拿不太穩,您們見諒。”
她笑得一臉純善,好像真不是她故意似的。柳青氣急登時就要甩她一巴掌。她也不是好惹的,她敢打她,她就敢把熱水往她臉上潑。
倒是那男人攔住了女人,緩和了這劍拔弩張的氣氛。“我知道你放不下這三個孩子,但你仔細想想,你帶著這三個孩子不也一樣吃不飽穿不暖嗎?還不如把他們交給我們來養。況且如果你實在不放心,你隨時過來看他們就是了。”
“嗬!黃鼠狼給雞拜年,之前我生病的時候怎麼沒見你們來照顧孩子,隨時來看?誰知道到時候你們又是什麼樣的說辭?”
那女人威脅道:“你今天簽也得簽,不簽也得簽!”說著就要動起手來。
一個人鬥不過兩個人,若真動起手來,自己怕是要吃虧。她乾脆就跑到屋外,大聲嚷嚷將周圍的街坊鄰裡都叫了過來。
“伯君啊,你死的太早了,你的三個娃都還沒成年呢,就有狼心狗肺的親戚要吞你的撫恤金了!”她哭的梨花帶雨的,任誰見了也會同情。
周圍鄰裡,頓時就對那兩人指指點點。柳無德和柳青也沒想到她竟然會鬨這出,頓時麵子上就有些掛不住。
見這招有效,她哭的更傷心了“伯君啊,你說你那麼善良,沒有哪次彆人找你幫忙,你不願意乾的。為什麼你這樣的人卻早早的被帶進了地府呢,蒼天有眼嗎?留下我們孤兒寡母的,要是連你的撫恤金都沒了,我們可還怎麼活呀!”
周圍人議論紛紛,“天哪,造孽呀這是,連那點個撫恤金都要給人拿走,還讓人怎麼活?”
“是呀,誰說不是呢?真是俗話說得好,‘窮親戚要命鬼’。”
“拿了這錢估計都會短命。”
女人見狀立刻拿起潑婦的架勢,插著腰,扯開了嗓子大喊“乾什麼呢?乾什麼呢?都散開!彆人的家事,你們還要管嗎?”
“什麼叫作家事?”娥女抹了抹眼淚,發紅的眼睛先是怒瞪那不要臉的小姑,旋即又含淚地望向周圍人“各位叔叔伯伯、姨姨嬸嬸,你們都是明事理的人,一定要替娥女主持公道呀,一定不能讓這餓虎豺狼的奸親陰謀得逞啊!”
“你這小婊子說話好生歹毒,什麼叫奸親?你一個外人難道有我們一家子親?難道我們還會害伯君的孩子不成?反倒是你,把孩子養得麵黃肌瘦,骨瘦嶙峋的,誰知道你把撫恤金花在什麼地方?”
“是啊,這些個孩子看著可真可憐。”
“聽說她丈夫一死,就在外麵勾三搭四呢!”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兒,難道還是惡人先告狀不成?”
眼看局勢對自己有利,那女人得意得嘴都要翹上天了。
這時人群傳來騷動,說是裡正來了。張夢抬頭一看頓感來者不善。那女人見狀則更是得意,一副錢馬上到手的得意模樣。
那矮男人,一邊諂媚地把裡正請到這邊來,一邊對鄰裡街坊說:“各位鄉親們就不要再爭了,今兒個裡正大人也來了,你們也在這兒充個證人,看看這孩子到底該判給誰撫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