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文哭著哭著忽然頓住，而後瘋了般向慕雲箏衝過來，伸長了雙手便想掐住她的脖子。

沈紅拂眼疾手快，用未出鞘的雙刀直擊朱平文死穴，使他全身脫力癱倒在地。

沈紅拂將他雙手反剪，美目含著薄怒：“服用過蝕骨丹之人，還是不要亂動的好，否則隻會讓毒性加快發作。”

朱平文本拚命掙紮著，聞言瞪大雙目，呆住不動。

慕雲箏看著朱平文，聲音平靜：“朱員外，你好歹是一方財主，什麼人能讓你怕成這樣。”

她麵無表情，俯視著滿目猙獰的朱員外，幽幽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

“除了官衙的人，還能有誰呢？”捕捉到朱員外眼中閃過的心虛，慕雲箏微微一笑。

朱平文顫抖著手指著她：“你…你好大的膽子！”

慕雲箏攏了攏鬢邊有些散亂的雲發：“朱員外，如若你現在不說，你首先會因蝕骨散斃命。”

“而後，我會向官衙檢舉柳家村近日出現的強征民糧的情況…你猜屆時，為了掩人耳目的官衙，會做出什麼？”

慕雲箏頓了頓，而後勾起朱唇：“你不會不知曉影響農耕農收在我朝可是要連坐的重罪…若你執意為他們遮掩，他們隻會將你推出來，到時候你的家人會怎麼樣，你知道嗎。”

朱平文眼中已布滿血絲：“你怎可如此惡毒！”

慕雲箏攥緊雙拳，蔻丹深深陷入掌心：“你在乎你的家人，那柳村的百姓們就不在乎他們家人了嗎！你彆忘了，你是怎麼對待鬆雪的！”

朱平文怔住，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良久，他垂下頭，強壓著發抖的聲音：“是京兆尹，指示我這麼做的。”

慕雲箏杏目圓睜，她想過是官衙的人所為，卻沒想到竟是這領頭的人。

沈紅拂略略思索，而後道：“京兆尹…我記得是叫鄭昭？”

朱平文閉上雙眼點了點頭：“我不過隻是個馬前卒。我何嘗不是柳村人，對柳村又何嘗沒有感情。若不是被逼到絕處，我也不想傷害他們…”

慕雲箏不想聽他說這些，追問道：“京兆尹讓你乾了些什麼？”

朱平文頓住，長歎一口氣道：“他派手下來提點我…說近日朝廷國庫空虛，想在不強加稅收的前提下增加收入，便頒布了一個法令。但實行起來著實困難，可朝中又有指標，他便隻能來找我們豪紳要糧。”

慕雲箏蹙起柳眉，眸光一凝：“是什麼法令？”

朱平文竭力回想了一番：“叫什麼借糧令，我也不知道是個勞什子東西。總之官府的大人找我們要糧，我便隻能照辦。那我的糧從哪來，不就隻能從柳村的百姓手裡拿了嗎？”

朱平文說完，悄悄打量著慕雲箏的神色。

沈紅拂放開朱平文，丟給他一個小瓷瓶：“解藥，就這一顆啊，拿好了。”

朱平文忙不迭接過，打開便囫圇吞下。

“慕姑娘，那我們現在去找京兆尹？”沈紅拂抱著雙臂，看向慕雲箏。

慕雲箏搖搖頭：“不必了。”

“要解決這件事，隻能從根源入手了。”

慕雲箏看向遠方，目光沉靜如水。

*

一出了竹林，慕雲箏便看到了想念許久的人。

賀子規站在石階小道上，臉色沉得可以滴水。

慕雲箏一轉頭，發現沈紅拂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溜走了。

慕雲箏不得不有些尷尬地捋了捋額間零落的青絲，軟著聲音道：“你怎麼來了。”

賀子規抓住她手腕，用力得讓她吃痛一聲。

賀子規忙鬆泛了力道，扶住她單薄雙肩：“不是說了不會讓自己身陷險境嗎？”

慕雲箏抿了抿唇，勾起一個安撫的笑：“那種情況，我也沒辦法。”

“而且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紅拂姑娘身手那般好，你擔心什…”

不等她說完，賀子規便掐住她的腰俯身用嘴封住了她接下來的話語。

不同於上次的溫水煮青蛙細密的吻，賀子規這次仿若發了狂，凶狠到要將她舌尖最後一點稀薄空氣也奪了去。

不知過了多久，賀子規才將她放開，眸光落在她拂了紅霞的兩頰。

“以後不會再讓你離開我的視線了。”賀子規將她抱在懷中，喃喃道。

慕雲箏失笑，沒將他這話當回事，伸長手彎住他脖頸：“說什麼呢，像個小孩子似的。”

賀子規眸光晦暗，卻隻是沉默。

慕雲箏將頭埋在他結實胸膛前，輕聲道：“子規，我這次去還知道了一件事。”

賀子規吻了吻她發頂：“沈紅拂在信上同我說了。”

慕雲箏撐著他的肩稍微拉開二人距離，看向他的臉：“借糧令到底是什麼，你同我講講。”

“……”

賀子規雙手仍放在她腰間，與她視線交纏許久，方道：“是公主頒布的法令。”

慕雲箏杏眸微睜，想也不想道：“不可能，公主心係蒼生，怎麼會做這種事。”

賀子規搖了搖頭，蹙眉道：“正是心係蒼生，才會有借糧令這個想法。”

“借糧令的出發點是極好的，我朝設有諸多糧倉，用於儲備出現旱災洪澇之類天災時可以發放的賑災糧。但這些賑災糧平日用不上，反倒荒廢了。公主便仿照前朝做法，想讓平時交不出糧的百姓同朝廷借糧，而後在秋收之時按一定的利息還給朝廷。”

慕雲箏沉吟片刻：“這樣既可以避免百姓向豪紳借糧而被收取高昂利息，也可以在不增稅的前提下增加國庫收入，確實是個好方子啊。”

賀子規頷首，繼續道：“可正是好心卻辦了壞事。”

“首先，這借糧令需要官府輔助落實，但為了追求效率，官府會定下借糧的指標，使得許多百姓不需要借糧，官府也要逼他們借糧。其次，官府放出去糧，為了獲得政績，必然要能將糧收得回來…”

慕雲箏心領神會，抓住他雙臂，指尖微微泛白：“所以官府便轉而找豪紳財主借，財主自然是繼續往下借…便有了柳家村一事的發生。”

賀子規點了點頭，唇畔微微翹起。

慕雲箏踮起腳尖在賀子規臉頰上落下一個吻，發出啵的一聲：“謝謝你子規，我有主意了。”

賀子規琥珀色的眸子因驚訝而放大，手指覆上了方才慕雲箏吻過的地方，強掩住心中雀躍道：“你要怎麼做？”

“借糧令頒布這麼久以來卻效果不佳，想來朝野內外都頗有微詞。但要麼礙於公主身份不敢言說，要麼便是故意不說…所以，便由我來做這個直言上諫之人，我會向公主修書一封，她信任我，想來會重新審視這個法令的。”

慕雲箏低著頭淺笑，落日浮光灑在她雪膩臉頰上，暈著她柔和的輪廓，皎潔純淨不似凡間之人。

*

拂曉，朝曦帶走天際黛色，屋簷下凝著澹澹露水。慕雲箏起了個大早，正拿著笤帚清掃自己的院落。

她這邊掃得入神，卻被一和藹女聲打斷。

“慕娘子，有人在靜雪觀外找你。”慕雲箏抬頭，見得靈素帶著款款笑意看著她。

慕雲箏頷首示意，心中疑惑是誰這個時候來尋她。

自她將對借糧令的修改意見撰寫成信寄給公主後一過了好幾日，宮中也沒有回信。

難道是公主親自來了這？這不太可能吧。

揣著滿腹的猜測，慕雲箏到了靜雪觀門口，看見一老一少兩個人。

柳鬆雪看見她，高興得幾乎要蹦起來，向她揮著手道：“慕姐姐！”

慕雲箏看向一旁的老人，正是柳家村的那個老翁。

她揚起一個笑容，柳鬆雪一個箭步便衝到她懷中。

“慕姐姐，我和馮爺爺都很感謝你呢！噢噢，還有柳家村的大夥們，嗚嗚嗚。”柳鬆雪仰頭看著她，說著說著竟小嘴一撇，喜極而泣起來。

馮老忙將她拉開，笑著數落道：“你瞧瞧，這像什麼樣子！把鼻涕眼淚全抹在人家身上了，這是感謝的做法嗎？”

柳鬆雪吐了吐舌頭，投以慕雲箏一個抱歉的笑。

慕雲箏發自內心的開心：“柳家村現在怎麼樣啦？”

馮老捋了捋長須，讚許地看著慕雲箏：“朝中欽差領著公主旨意便來到柳家村將最近之事都調查了一番，而後將朱員外和柳村長都押走以待查辦了。”

“現下百姓們都盛讚公主勵精圖治，賢明果決。我們，也恢複了往日的生活。”

柳鬆雪神神秘秘地從身後掏出一個大布袋包裹，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慕雲箏：“這是我和馮老，以及我爹娘對你的一點小小心意，慕姐姐便收下吧！”

慕雲箏驚喜接過：“這是？”

柳鬆雪嘻嘻一笑：“都是一些柳村特產的作物，比其他地方的好吃多了！”

慕雲箏彎下腰摸了摸柳鬆雪的頭，又看向馮老：“那便多謝你們了，能幫到你們，我也很高興。”

三人相視而笑，氛圍其樂融融。

聊了許久，慕雲箏才目送著柳鬆雪和馮老離開，答應他們下次再去柳村找他們。

慕雲箏掛著滿麵的笑意，正打算回靜雪觀。

忽然，半空中傳來一陣振翅聲。

慕雲箏抬眸，隻見玄鴉從天而降，停在慕雲箏肩頭。

取下玄鴉腳上纏著的竹匣後，慕雲箏取出匣中的紙張，目光落在紙上內容。

“雲箏，我明日啟程遠征南詔，想最後見你一麵，實在抽不出身。若你願意來，今日辰時，京郊驛站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