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村(1 / 1)

柳家村偏居京郊一隅,藏於深林之中。慕雲箏和沈紅拂穿過一片片竹林,才尋到了一條因人跡往來而天然形成的泥濘小路,順著小路一直往前走,最終見到一塊巨大梨花木製的氣派綽楔,上麵赫然寫著“柳村”二字。

“便是這了。”沈紅拂揉了揉砍了一路亂竹而有些酸軟的手,吐出一口氣。

慕雲箏仰頭看著這與村內簡陋瓦舍茅屋截然不同的厚重華麗牌坊樓,不禁顰眉。

經過那幢因高聳而有強烈壓迫感的牌坊時,慕雲箏莫名覺得身上壓上了無形的重物,心下又沉了幾分。

沈紅拂在前頭領著路,環顧四周後提出了詭異之處:“慕姑娘,這暮春正是農忙時節吧。現下乃傍晚時分,便應當是農民們勞作而歸的時候,怎麼家家戶戶都門扉緊閉?”

慕雲箏點點頭,疑惑在心中一點一滴地凝聚:“確實很奇怪,我們再往前走走看。”

不知走了多久,慕雲箏終於在一戶人家門前看見一個外出歸來,正打算掩住院門的蓑衣老翁。

“老人家且慢!”沈紅拂踮起腳尖,一個閃身便落在了老翁院門,將老翁嚇了一跳。

老翁怒目圓睜,揮著手將她們往外趕:“走開,走開!”

沈紅拂怕他轉身就走,忙抵住了木門不讓他關上。

慕雲箏也跟了過去,從包裹中取出一支質地清透的玉鐲,遞給老翁:“老人家,我們是不小心迷了路的旅人,隻是想向您問問路,並無惡意啊。”

那老翁捋了捋長須,瞥了一眼她手中玉鐲卻並未接過:“你們不是那些人派來的?”

慕雲箏發現他話中玄機,向前一步問道:“老人家有所不知,我們確實隻是路過,您說那些人…是指?”

“既是外來者,又何必知曉那麼多?不可說,不可說!”老翁擺擺手。

直來直往慣了的沈紅拂見這老翁說些似是而非的話卻又遮遮掩掩,感到被戲耍了一番而有些薄怒:“誒,你這老頭!既不想告訴我們,為何又言辭閃爍?”

“慕姑娘,這老頭說話吞吞吐吐,不似個好人。不如讓我揍上一頓,看他說不說實話!”沈紅拂撩起衣袖便要動手,被慕雲箏哭笑不得攔住。

慕雲箏杏眸一轉,猶豫之下還是說出口:“老人家,你可知道柳鬆雪其人?”

老翁怔住,看向慕雲箏的眼神多了幾分審視:“你想說什麼?”

“柳鬆雪父母被壓入京城官衙後,這事便鬨得滿城風雨,甚至京中大人物都有所耳聞,”慕雲箏美目微眯,說得煞有介事,“此番我們便是來調查此事的,村中豪紳作威作福,老人家的日子也不好過吧。”

慕雲箏視線落在老翁沾滿泥濘的褲腳和草鞋上。

老翁皺緊眉,神色有些動搖。

慕雲箏從懷中掏出慕家令牌,向老翁展示:“老人家若是不信,大可瞧瞧這信物。請您相信我們,一定會還柳家村的大夥一個公道。”

老翁雙眼瞪大看向她掌心,又將視線在慕雲箏與沈紅拂二人中逡巡,聲音發顫道:“這,這…”

良久,老翁仰天長歎一聲道:“我勸你們彆管此事。”

沈紅拂長眉微蹙:“何出此言?”

“若是那大人物真心想管,定會派官兵來捉拿,而非讓你們兩個小輩來此試探。”

慕雲箏抿住雙唇,仍是不肯放棄:“不瞞您說,此事是鬆雪告知於我。”

老翁看向她,眼中是掩不住的哀傷。

“鬆雪受了那麼重的傷,還跑了一整夜找到我,就是為了救救她在獄中的父母,”慕雲箏說到動情之處,語氣已有些哽咽,“鬆雪告訴我柳村有一個喜愛釣魚的獨身老人,平日裡與他們家關係很好,對她便如同對待自己親生孫女一樣。”

“鬆雪說,她求了柳村每一個人去救救她父母,唯獨沒有找您,便是因為不想連累您。”

慕雲箏顰起眉心,眼眶濕潤:“如今,您可願意幫幫她?”

老翁瞳孔震動,最終掩麵歎息:“我不願告訴你們,不是因為我怕事,隻是我不想看你們白白送死。”

“但既然你們這般堅持,我也沒有必要故作姿態了。那些人不住在村裡,所以我沒法告訴你們怎麼找到他們。但順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是村長的院落。去找他,事情或許會有轉機。”老翁雙手背於身後,搖了搖頭。

老翁看向二人,語重心長道:“不過我要提醒你們,村長其人極其奸滑,不是好相與的,你們務必小心。”

*

慕雲箏與沈紅拂據老翁所言行至道路末端,眼前驟然出現用泥磚砌成的幾幢土屋環抱形成的建築,房屋外不遠處圍著兩人高的籬笆,其間養了許多滿地亂跑的雞鴨,正嘰嘰喳喳地叫著。

沈紅拂抱起雙臂,與一隻揮著翅膀落在她們眼前的雪白紅冠公雞大眼瞪小眼:“這便是村長家了?看上去倒是住的很是清貧,應該是個好人吧。”

慕雲箏心中稍感不安,咬了咬唇畔道:“但願吧。”

慕雲箏走近籬笆中部飽經風霜的木門,用手背有規律地叩了幾下。

沈紅拂將雙手放在嘴畔,大聲喊道:“有人在家嗎?”

過了好一會,才見院內沉重的大門被推開,發出巨大聲響。

從屋內出來的人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向她們走來。

木門由內而外被打開,隻見一敦實圓潤的男子搓著雙手,滿麵堆著笑看向她們:“鄙人柳懷安,是這柳村的村長。二位姑娘到此,有何貴乾啊?”

柳懷安身著一襲布衣短打,衣服不少處都打著大塊的補丁,似乎日子過得是十分貧寒。

但慕雲箏總覺得,有什麼違和之處。

沈紅拂向前一步,拱手道:“柳村長,我們不小心在竹林中迷了路,無意闖進來,想向您問問該如何出去。”

“這樣啊。”

柳懷安從頭到腳將兩人打量一番,而後勾起一個笑:“我柳家村民風淳樸,素來熱情好客。我看這天色已晚,深林的夜路可不好走。二位若是迷路,不如先進寒舍住上一晚,明日在走也不遲啊!”

慕雲箏頷首微笑:“那便多謝柳村長一番心意了。”

“哪裡哪裡,隻要你們不嫌棄我這地方小,招待不周便好。”柳懷安擺擺手,將她們領入堂屋。

方跨過門檻,入眼便是滿目破敗。堂屋雖寬敞,卻隻有零星幾件陳設,牆角處結滿了蛛網,因著土牆有不少破洞,甚至能感受到一陣陣的冷風。

慕雲箏打量著周圍,隻見一個紮著頭巾的婦人端著一鍋熱食,掀開草簾走出。

柳懷安咧嘴一笑:“這是內人,趙氏。”

慕雲箏和沈紅拂點頭示意。

趙氏一邊布菜,一邊衝她們笑道:“二位姑娘旅途跋涉一定餓了,若想吃便多吃些。”

“我們路上吃過了,現下還…”沈紅拂擺擺手,方想拒絕卻被慕雲箏打斷。

慕雲箏看著鍋中晶亮的油水和肥膩的豬蹄,柔柔笑道:“那便多謝村長和夫人的美意了。”

*

慕雲箏躺在一垛厚厚的茅草堆疊而成的床榻上,看著正在滴水的頂棚,感到有些昏沉。

沈紅拂睡在她身旁,也有些神誌渾沌,此刻正有一搭沒一搭的同她說話來保持清醒。

“入口時我便知,這蒙汗藥劑量下得可是不輕,”沈紅拂看向她,很是不解,“你明知事出反常,又為何要故意中計?”

慕雲箏卻沒回答她這個問題,溫聲道:“紅拂,有帶銀針嗎?”

沈紅拂雖是奇怪,但也將平日備著針灸之用的針匣遞過去:“為何問這個?”

慕雲箏掏出一根銀針,眼睛眨也不眨便往食指一紮,疼痛瞬間從指尖蔓延至全身。

她不禁痛呼出聲,可身上痛了,腦子便清醒了。

在沈紅拂震驚目光下,她揚起一抹淺笑:“當時那個情況,如果我們一直拒絕,恐怕也會引起他們警覺。何況有紅拂姑娘在,我不信他們能拿我們怎麼樣。”

沈紅拂聽完笑得得意,朱唇勾起:“那倒也是啦。”

四周安靜非常,隻能聽見屋外的蟬鳴與蛙叫。

可忽然,沈紅拂臉色一變。

自小習武的沈紅拂五感靈敏,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忙將手指置於唇中:“噓,有人來了。”

慕雲箏同她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布鞋和地板摩擦的聲音愈來愈近,依稀聽得一男一女正在對話。

“相公,你是怎麼看出她們不是迷路旅客的?”是趙氏的聲音,不複方才用膳時的怯懦。

“哼,那穿著白色衣裳的女的,雖是衣著樸素,但舉手投足便不似普通人,倒像是自小受過禮儀教育的貴女。那紅衣的更不必說,麵帶凶煞,還佩著刀,一看就身手不凡。”柳懷安語氣帶著幾分自得。

“這兩人一定是來鬨事的!瞧他們那副趾高氣昂的模樣,真當我傻的,我呸!”似是越說越氣憤,柳懷安唾了一口。

沈紅拂不自覺蹙起了眉,有些惡心欲嘔。

“還是相公聰明。可…這兩人敢單槍匹馬便找上門來,現下又這麼容易上鉤了,不會是留有後手吧?”

腳步聲在門前停住,隻聽柳懷安冷笑一聲。

“那是自然,我和夫人想到一塊去了。”話音落下,傳來女人嬌俏的笑聲。

慕雲箏眸光微顫,心道不好。

在她視線所不能及之處,一支竹竿捅破糊在木窗上的紙,一縷白煙從外吹入,逐漸彌漫全屋。

沈紅拂鼻尖輕嗅,暗罵柳懷安這般狡猾,因著不放心還準備了迷香。

可此時說話會暴露二人醒著,沈紅拂隻能用衣袖捂住慕雲箏和自己的口鼻,但為時已晚。

慕雲箏隻覺眼前一片天旋地轉,眼皮越發沉重,最後意識墜入無邊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