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道觀不遠處的一片廣闊無垠如茵草地上,賀子規牽著馬,慕雲箏在他旁邊與他並肩走著。
慕雲箏張開雙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欣喜於此處清新的空氣,感歎道:“賀子規,這當真是個好地方,你是怎麼找到的?”
賀子規笑眼望著她:“我每日都要在慕府和道觀往返,若周圍環境不摸得清楚一些,夜半若迷了路我可還怎麼回去?”
慕雲箏看他矜傲模樣,仿佛長了一條左右搖晃的狐狸尾巴在身後,起了逗弄的心思:“此言差矣!”
賀子規不語,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賀——老師,你天天以師長身份自恃,想讓我叫一聲老師。世間人師多是無私奉獻,從不吝於為學生付出。如今我叫這一句老師,你還會抱怨辛苦嗎?”慕雲箏拽住賀子規的袖擺不讓他走,勾起朱唇湊近他。
賀子規果然愣住不語,狐眼定定地看著她,長睫一顫一顫。
慕雲箏見狀哈哈大笑,轉了個身便向前走去,裙擺在空中飄颻回旋,裙角的那抹白仿佛蕩進了賀子規心裡。
他鮮少見到慕雲箏這般活潑,心中微動,向來善辯的他一時竟未還嘴,隻默默跟上了她的腳步。
慕雲箏見他不說話,更是得寸進尺:“說來你小我兩歲,長幼有彆,怎麼能讓年長者叫你老師呢,該罵!”
“不僅如此啊,你還應該叫我一聲姐姐。”篤定賀子規心裡沒把她當姐姐,也不可能叫出口,慕雲箏大放厥詞。
卻不想這次是賀子規隔著衣物握住了她的手肘,將她轉向他。
慕雲箏感受著隔著輕薄布料的掌心溫熱,想掙脫卻沒掙開,微惱道:“怎,怎麼了?”
賀子規翹起嘴角,一字一句道:“慕姐姐。”
慕雲箏美目瞪大,一股酸甜之感從心尖爬至頭頂,她不用照鏡子都知道此刻自己的臉有多紅,想甩開那雙手卻被抓得更緊。
“胡鬨,放開!”
賀子規佯裝不解:“慕姐姐,不是你讓我這麼叫的嗎,怎麼現在又害羞了。”
慕雲箏想捂住臉,可一隻手被緊緊抓著,隻得服軟嗔道:“好了好了,是我錯了,你饒了我吧。不是說要教我騎射嗎,彆拿我尋開心了。”
賀子規狐狸眼中漾起暖意:“好啊,我這便手把手教教慕姐姐。”
慕雲箏正後悔方才為什麼要捉弄他,卻見賀子規踏上馬蹬,一個足尖用力便輕盈翻身上了馬,而後將牽繩交給慕雲箏:“牽著,先和馬熟悉一下。”
慕雲箏忙接過,小心翼翼地握緊牽繩。
賀子規騎術很好,馬兒四平八穩地向前走著,慕雲箏也漸漸鬆弛下來。
“你還挺厲害。”慕雲箏看著馬上賀子規瀟灑的身影,感歎道。
“這便厲害了?”賀子規挑眉。
還未等慕雲箏回答,隻聽賀子規籲的一聲,馬蹄緩緩停下,而後賀子規張開五指將手伸向她。
慕雲箏美目微張:“乾什麼?”
“上來,我教你。”賀子規俯身,雙手攬住她的腰,起身之間便將她抱上了馬。賀子規力氣極大,將她拽上馬輕易得便像拎隻狸奴。
因方才上馬的方式,慕雲箏此刻是側著坐在馬鞍上,半邊身子幾乎是躺在賀子規懷中。
慕雲箏微微掙了掙:“你!”
賀子規覆在她腰間的手微微用力,沉聲道:“如果不想被馬甩下去就彆亂動,將身子調正,雙腿用力夾緊馬腹。”
慕雲箏心幾乎都要從胸中跳出,一時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害怕,還是羞怯:“我…”
因為靠得太近,慕雲箏甚至能感受到身後人一拍一拍的心跳。
“彆怕,我會護你周全。”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賀子規的唇幾乎是貼著她的耳廓說話,吐出的熱氣落在慕雲箏白皙的脖頸上。
慕雲箏眸光微顫,曾經也有人這麼同她說過。
“阿箏彆怕,此生我會護你一世周全。”太子趙扶蓁溫雅的聲音此刻和賀子規的話在慕雲箏耳畔重疊,沉睡的記憶忽然被喚醒,慕雲箏一瞬間有些失神。
可就是這片刻的愣神,便被身後人察覺。賀子規蹙起眉,咬著牙道:“你在想什麼。”
感到腰間那雙手下手沒了輕重,有些微痛,慕雲箏醒過神來,輕呼出聲:“痛。”
賀子規這才鬆泛了力道,佯裝漫不經心道:“瞧你這副模樣,莫不是曾經有情郎對你這麼說過?”
本以為能得到否定的回答,沒想到隻等來了沉默。
慕雲箏依賀子規方才所言將身子坐正,雙足放在馬蹬上道:“快開始教吧。”
賀子規臉色沉得幾乎結霜,他冷笑道:“好啊。”
“駕!”急促的一聲號令後,賀子規攏緊韁繩,馬便飛快地疾馳起來。
慕雲箏沒想到他突然發難,驚呼道:“你!”
賀子規此刻雙手牽著韁繩,使她被虛抱在懷中,說話間語氣含著薄怒:“不想死就靠緊我。”
慕雲箏奇怪他今日的喜怒無常,方才還好好的,現下便莫名其妙發起脾氣。但人在馬上受製於他,慕雲箏隻得乖乖照做。
二人幾乎是前胸貼著後背,肌膚間隻隔著幾層布料。
見她真靠過來,賀子規心情才好轉了些。輕嗅懷中之人發間淺淡皂香,賀子規語氣放緩:“身體不用這麼緊繃,可以試著去感受風,去享受風馳電摯帶來的自在逍遙。”
慕雲箏聞言,緩緩闔上了雙目,深吸一口氣,將身子放鬆了下來。
因閉著眼,慕雲箏隻能感受到疾風刮過耳畔帶起鬢邊雲發,卷起衣袂裙裾時發出的嘩嘩聲。青草的清香,野花的芬芳一下那般清晰,慕雲箏仿佛置身於無邊草原,低下頭便是如織的無邊綠意,抬起頭便是盎然的萬裡青天。
她不自主地勾起一個笑容,欣喜道:“賀子規,我好像找到你說的感覺了。”
賀子規狐眼彎成月牙:“你很厲害,是我教過悟性最高的學生。”
慕雲箏睜開眼,心覺好笑:“你有幾個學生就說這話?”
賀子規微鬆韁繩,放緩了馬兒的速度:“就你一個。”
“既然適應了在馬上的感覺,便開始試著自己騎吧,我會先牽著你,你一步步來。”賀子規讓馬停下,而後一個縱身躍下了馬,抬頭看著慕雲箏微笑。
慕雲箏抿了抿唇,還是有些害怕:“那…那你可要牽緊了啊!”
賀子規骨節分明的手抓緊長繩,抬眉道:“當然。”
慕雲箏回想起賀子規的教誨,收緊小腿攏起韁繩,揚聲道:“駕!”
駿馬長尾一甩,抬起馬蹄便開始緩緩行進。
慕雲箏見狀,喜逐顏開,彎著杏眼看向賀子規,正對上他的灼灼目光。
那雙總是散漫的狐眼此刻蘊著濃重的情意讓慕雲箏心神紛亂。
她眸光顫動,仿佛被他視線燙到般匆忙收回目光,斂了斂心緒道:“我做到了。”
不敢再看他的眼,慕雲箏隻盯著馬背,看著前方如畫卷般不斷鋪展的道路。
“這速度還太慢,再走幾步,我會將牽繩鬆開,”賀子規像是沒瞧出她異樣似的,認真教導著,“屆時你一定要記住方才我所說的要領,但就算出岔子了也不怕,我不會讓你有分毫受損,所以放手去做便是。”
慕雲箏攥緊手中韁繩,鄭重點了點頭:“好。”
少許,賀子規手臂一揮將牽繩取下,又一次強調道:“記住在駕馬的過程中不斷調整身體重心,而後逐漸加快速度!”
慕雲箏頷首,眼神堅定,上身微微前傾,高聲道:“駕!”
身下馬兒隨令而動,揚起前蹄便疾跑起來。
感受著陣風在耳邊呼嘯而過,慕雲箏嘴角笑意越發張揚。
從前在府中,父母是決不允許她學習這般“有違婦容”的技藝,她便也克製著自己的好惡,告訴自己馬術危險,不學也罷。
可此刻騎在馬上飛馳,眼中心中隻有前方道路,將遼闊天地都扔到身後的感覺實在是太過舒爽,太過恣意。
慕雲箏無端覺得自己便像那在籠中被養了數十年的鳥雀,習慣了被豢養拘束。一朝籠門打開不敢出去,可真正重新翱翔於天際後,才又回憶起自由的美妙。
意識到已經將賀子規落在身後太遠了,慕雲箏掉轉馬頭,往回行去。
看著遠處那模糊的身影越來越清楚,越來越靠近,慕雲箏覺得心中仿若有朵花苗正在抽條盛開,她向賀子規招了招手,揚起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賀子規也正眉目舒展,唇畔撩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然而,異象橫生。
不遠處一棵樹後一個黑色身影閃過,泛著冷光的銀針從指尖彈出穿風而過,直奔飛馳的馬腿而去。眨眼之間銀針便沒入馬身,迸出鮮血。劇痛之下駿馬發出哀嚎,本應放緩的馬蹄一甩,奔跑的速度比方才更甚!
“籲,籲!停下!”慕雲箏意識事情不妙,瞳孔震縮,使勁向後拉住韁繩但駿馬仍是不受控製,
眼看著前方幾裡是一片嶙峋石堆,若馬踏上去會因受力不均摔倒,人便必然會被甩下去,屆時後果將不堪設想。
慕雲箏抓著韁繩的掌心用力到泛白發抖,卻仍是止不住失控的駿馬腳步。為了保持鎮靜她深吸一口氣,一顆冷汗從她的鬢邊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