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1 / 1)

冰涼的刀刃劃過慕雲箏的臉頰,再一寸一寸移到脖頸處,而後停住。

慕雲箏強忍著心中恐懼,卻掩不住口中吐出話語的顫抖:“你是太子的人嗎,殺我到底為了什麼?”

身後隻人聞言微微怔住,而後竟是發出陣陣微不可聞的抽泣聲。

此人聲音滄桑,約莫是個中年男子,慕雲箏見他情狀古怪,心想或許有轉圜可能。

“莫不是闖入宰相府的匪徒,可宰相府禁衛森嚴,又怎麼會…我求你,讓我死也死個明白。”

那人一改方才態度,冷哼一聲:“嗬,宰相?”

“他已於方才午門斬首,那般奸佞,死不足惜。”

慕雲箏瞪大雙眸,不敢相信,白日出門前還答應她晚上回來品嘗她做的小食的少年,已和她陰陽兩隔。

她近乎崩潰的尖叫,卻引得殺手憤怒:“不準哭了!”

殺手再次將匕首對準她的脖子,手卻抖得幾乎握不住刀,歇斯底裡的喊道:“雲箏,方才我打暈你時便該殺了你,我不想你死,你不要怨我。”

“……”

如此怪異,陰暗的廂房內,兩人便這樣靜靜淌著淚。

沉默了良久,男子又先恢複平靜。

“雲箏,你雖死,我卻會全了你的身後名。”

“太子妃慕雲箏,在被宰相擄走後,依舊不忘報效太子,以身飼虎,尋找宰相謀反證據,以血書寄出。”

刀刃抵在喉間幾乎陷進肉裡,男子的聲音也不複方才的失態。

“宰相之罪罄竹難書,太子知曉後勃然大怒,下令將宰相押往午門伏誅,而太子妃,我們發現時,已於宰相郊外宅邸被滅口。”

真當麵臨死亡時,慕雲箏卻意外的平靜,周遭萬籟俱寂,隻剩男子話語聲,與她一拍一拍沉重的心跳。

“這都是為了…若你將來九泉下能得知,或能瞑目。”

說完,身後人手起刀落,慕雲箏隻覺喉腔腥甜,頸間劇痛襲來,而後便再沒了知覺。

*

“啊!”

慕雲箏雙手死死的攥著脖子,從榻上驚坐而起,彎著腰大口大口喘著氣。

刀鋒劃破血肉痛楚仍未散去,慕雲箏顫巍巍將手攤開放在身前,卻發現掌心潔白一片,無丁點血漬。

“為什麼我沒死…我這又是在哪?”

忽然,一陣短促的敲門聲打斷了慕雲箏的思緒,一個沉穩平和的聲音從臥房外傳來:“二小姐,入宮的馬車已備好,小姐若已起身,便請讓奴才進來為小姐梳洗打扮,莫誤了好時辰。”

二小姐是她尚在閨閣是他人對她的稱呼,入宮又是…

慕雲箏怔愣稍許,馬上回過味來,若沒有意外,她是回到了尚未嫁入太子府的時候。

慕雲箏無聲笑了幾聲,感歎上天看她前世枉死,待她不薄竟給了她重來的機會。

她掀開床幔道:“速速請進。”

坐在妝台前,看著銅鏡前的自己,慕雲箏才有了重活一世的實感。

鏡中少女不過錦瑟年華,五官皆是略顯稚嫩卻已出落的出塵脫俗,貌雖瑰麗卻無攻擊性,柔軟溫和如蘇杭江南迢迢流水,唯獨這雙剪水秋瞳黑的深不見底,平添幾分疏離與力量感。

侍女拿起妝奩的一支碧釵,輕聲道:“小姐,您素來喜愛素雅打扮,今日要入宮,我便替您按照之前的裝束打扮的更貴氣些。”

慕雲箏搖搖頭:“不必,替我打扮的越華麗越好。”

侍女:“這…”

慕雲箏瞧見妝奩中一個鑲滿瑪瑙的銀手鐲,反複把玩:“按我說的辦。”

當今皇後無子,膝下唯一愛女長樂長公主,然一國不得無儲君,便立了成貴妃所出長子為太子。前世彼時,成貴妃同樣為了太子舉辦名為賞花實為選妃的宮宴。

從當時成貴妃的表現不難看出,成貴妃其人喜歡端莊知禮之人,最厭“不安分”的女子。

慕雲箏又拾起一支金釵,感受釵尖劃過指腹時的微微刺痛,回想起此前身死情狀。

她前世一生循規蹈矩,未出閣時做墨守陳規的大家閨秀,出閣後做賢良淑德的太子妃,從未樹敵,更無什麼仇人,最終卻落得個香消玉殞的下場。對她痛下殺手之人形容乖張怪異,又到底是誰。

她握住金釵,緩緩闔上美目。

說到底,她還是死於人們對權力的渴望,隻要她的死對太子奪權有利,就算不是那殺手害她,也會是其他人。太子妃地位雖尊貴,也隻是攀附在男子身上的菟絲花,必要時隨時便可棄了。

前塵已儘,慕雲箏攥緊雙手,蔻丹深深陷入掌心,在心中暗暗發誓。

上一世她活得糊塗,淪為朝堂鬥爭的棋子,死不瞑目。

這一世她一定要依靠自己活著,做那執棋人。

*

慕雲箏身著桃色繡金華裳,滿頭珠翠,與其他前來選妃的官家女子一同踽步行於宮道上,向禦花園前去。

慕雲箏每走一步,身上飾品便會玲琅作響,引得身旁官家女子竊竊私語。

“這國公府的慕家二小姐眼界竟這般狹窄,真當宮裡的娘娘們沒見過好東西,金釵銀釵全往頭上戴,俗氣的很!”

“就是啊,我看著譽滿京城的慕家閨秀淑女也是名不副實,虛有其表啊。”

嘲笑譏諷聲越多,慕雲箏的笑容便更深一點,對落選的把握也更多一分。

慕雲箏本按規矩垂首目視鞋尖走路,卻忽地瞥見一片黑色鑲紅紋邊的衣角,她睜大雙眸,像是被人強行拉拽住一般停下腳步駐足愣愣回望。

鬢邊步搖在耳畔搖晃,打在眼角有些疼痛,卻敵不過她心中錐心之痛。

那人感受到慕雲箏的視線,也疑惑轉頭。

眼前少年皮膚蒼白,長著一雙勾人狐狸眼,唇不笑而揚,豔麗得像攝人心魄的畫皮妖孽,透著幾分森然鬼氣。那雙在相處中漸漸融化了冰雪的眼,此刻看向她卻回到了最初的寒意徹骨,隻剩漠然。

慕雲箏忍住哽咽,一字一句道:“賀子規,你還記得我嗎。”

賀子規抬眉,勾起嘴角,笑卻不達眼底,扶手作揖道:“慕小姐說玩笑話了,我還要同慕大人去金鸞禦院麵聖,便不叨擾小姐了。”

少年原本抬腳欲走,又想起什麼似的轉身,紅色發帶與墨發交織著飛揚:“祝慕小姐一舉得到貴妃青睞,扶搖直上。”

原來如此,她都明白了。

慕雲箏攥緊袖擺,闔上眼簾強忍住淚水,在女官催促下碎步跟上行列。

前世她被庶妹指認非國公血脈,被太子斷然拋棄後險些便要以欺君之罪論處,是賀子規將她接入宰相府百般照拂,甚至生出情愫。最後他因她而死,她焉能不痛。

可再見時竟是見麵不識。

她原以為是他本就對她有情,想來不過是…也罷,也罷。

兩行清淚仍是不爭氣地從臉頰淌過,慕雲箏用手帕輕輕拭去,陡然發現領路的女官已然停下。

禦花園已到。天家花園確如記憶一般氣派恢宏,有亂石疊嶂堆成假山,沿著粼粼池水種滿鳳尾修竹,嫋嫋婷婷,陣風拂過時細細作響的沙沙聲依稀可聞。說是禦花園,卻並無花朵。

“諸位小姐請在此耐心等候,待報到名字後才可入前方亭中麵見貴妃與太子。”

慕雲箏雖女官話語將視線投至小石鋪成的道路的末端,見得一八角亭翩然坐落,朱漆楹柱上爬滿紫藤薜荔,隱約嗅得亭中傳來的襲人花香。原來禦花園的花,都在亭中,倒是巧妙。

慕雲箏強想這些瑣碎之事來掩去心中低落,直到——

“宣國公府次女,入亭覲見。”

慕雲箏雙手交疊置於腹前,一步一步走上上一世走過一遍的小路,可與上一世不同的是,前世耳畔皆是秀女的哀歎和豔羨之聲,今世卻隻剩嗤笑嘲弄。

她走至亭中,款款跪下行禮,繁複的衣裝與飾品簌簌作響,站直後卻沒有乖順的垂著眼簾等待被審視,而是與前世截然不同地主動大膽打量成貴妃與太子。

如她所願,在與成貴妃視線交疊後,她看到對方眼中的不滿,她又裝作十分害怕似得又擰著絲帕垂下眼眸,想加重成貴妃心中她輕浮不穩重的印象。

成貴妃沉默了良久,久到一旁見慣了風浪的女官都變了臉色。

正當慕雲箏擔心自己是否有些演過頭的時候,成貴妃忽然開口。

“太子,你覺著慕小姐如何。”

慕雲箏再次看向太子,自己前世的夫君。

太子長了張清雋俊秀的臉龐,卻如前世一般內在仁懦軟弱,此刻正好奇的打量著自己,與她對上視線後勾起一個深深的笑容。

可笑她前世竟認定了這是他相守一生的夫君,在關鍵時刻毫不猶豫地被他,被成貴妃舍棄,連保護自己妻子的勇氣也沒有。

慕雲箏發現她此刻對太子竟無曾經怨懟,隻剩恨意。但她仍是很想問問他,要殺她的人到底是不是他。可此時的他,又怎會知曉後來發生的事?

太子遙遙瞧著她,眼神中透露出些許神往,卻隻搖搖頭道:“一切憑母妃做主。”

“上前來我仔細瞧瞧。”

慕雲箏眉心微蹙,前世她成貴妃對她青睞有加,才命她上前,這一世她竭儘所能招致貴妃厭惡,怎得還是發生了一樣的情況。

慕雲箏疑惑向前,被成貴妃拉著坐在一旁的矮凳上。

“好孩子,樣貌確實不凡,雖跳脫了些,卻也不失活潑,”成貴妃頓了頓,像是竭力忍耐心中不悅,“這對玉鐲,是先帝贈予我之物,如今我給了你,權當做是對你二人的一份見證。”

慕雲箏驚訝之色難掩,她朱唇微張,急切道:“貴妃娘娘,您的意思是……”

成貴妃用方帕包裹住玉鐲放入慕雲箏掌心,而後重重拍了拍:“入了太子府後,便不能再似少女般輕慢,今後好好同教養女官學習規矩,沉穩些才能治理好太子的後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