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知道自己是光腳的狀態,嶽芒接下來的每一步都極為謹慎,生怕二次受傷。
尋了個緩坡,走上位於高處的土路,就著洋洋灑灑傾斜而下的月光,她左右張望,附近皆是殘缺不全的夯土茅屋,黑磚碎瓦,有些甚至搖搖欲墜,風吹可倒的既視感。
遠處矗立著更為密集的建築群,被城牆包圍,燈火朦朧。
嶽芒昏迷前,遇叛軍突襲,不管對方是否攻下城池,流民百姓的命在鐵蹄下不過低草,不過微末。
她思索片刻,決定轉身遠離那處城池,非知對方是敵是友,絕不可貿然前行。
可眼前的荒涼景色又被黑暗吞沒。
無論哪邊都暗藏危險。
她背穩身後的孩子,欲先找到尚且完好的房子藏身。
行了大概百米的路程,嶽芒在一排曾被火烤糊的土屋中找到一間門窗尚全的小屋。
門上未落鎖,嶽芒推開門便走進去,所幸屋內無人,空間狹小,僅一床一桌。
她呼哧呼哧放下背上的人,好似外麵有猛獸追擊,又利落關上門,並用桌子抵住,將窗子檢查一番,確認門窗緊閉連蚊蠅都鑽不進後,才看向屋內的另一人。
宋銘站於屋內正中,一身襤褸,包子臉臟兮兮,正盯著嶽芒不放。
二人之間的氛圍頗有些微妙。
這麼沉默下去也不是辦法,嶽芒瞥一眼對方頭頂不見起伏的數值條,斟酌片刻率先自我介紹道:“我叫嶽芒,五嶽的嶽,芒種的芒,你叫什麼呀?”
對方叫宋銘,以後會是個大惡人。
嶽芒知道得十分清楚,但兩方都是初次相見,該走的過場始終要走。
“你說啥?”
小孩子嘟囔了一句,嶽芒沒聽清他說什麼,湊近了俯身繼續問。
數值條散發的藍色熒光映入宋銘眼裡,給他的眼睛淬了幾分寒意。
忽然他抬起左手,嶽芒反應過來的時候,脖頸間已然橫了一柄小刀。
冰冷的刀刃刺激著流動著血液的脈搏,嶽芒化身為翁仲石像,睜大眼睛僵立原地,大腦卻飛速運轉。
“你有什麼目的?”宋銘皺著小眉頭審問,儼然是個大人模樣,而他頭頂的好感度降到百分之負六十。
嶽芒滿眼不可置信,她接近宋銘,確實目的不純,但論跡不論心,她也確實背著他找地方藏身。
可這小子絲毫不領情,完全不信任她,這哪裡是七歲小童,這是顆隨時爆雷的炸彈,是一條早長心眼的小狐狸!
身為社會主義接班人,嶽芒一沒打過架,二沒打過架,三沒打過架,總之外表看著就是村口嬢嬢嘴裡的乖乖女,做過最過分的事是小學有次寒假數學作業少寫幾頁被老師叫家長,這會兒被人用匕首威脅,雖然對方是個孩子,她又氣又怕卻不敢輕舉妄動。
係統,她不想乾了,她要回家!
“恭喜宿主完成支線任務——追上攻略目標,獎勵十枚回響幣。”
“若宿主放棄本次任務,將開啟下一世界,直到完成三次主線任務宿主才可回家。”
嶽芒正抱怨著,係統帶著電流的經典聲音如同古寺鐘聲,“咚”得砸進她腦袋裡。
一時間她被係統嚇到腿腳發軟,人向前傾,脖頸貼得匕首更近,一條血痕淺現。
死了死了,嶽芒絕望地閉眼,以為小孩兒會直接殺了她,膝蓋一軟,聽到“噗通”一聲,發現自己還活著,隻是摔在了地上。
嶽芒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在宋銘眼裡她的舉動被解讀成不怕死地向前衝。
她這份被誤解出來的衝動和魯莽嚇得宋銘連忙收回匕首。
嶽芒捂住脖子,還未從驚慌中走出,一般來說沒人不怕死,尤其是不清不楚死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我......並非有意接近你。”她咳嗽幾聲,抬頭望向宋銘,小孩兒居高臨下瞅著她,眼神頗為複雜。
不完成指定任務不能回家,任務失敗要換一個世界繼續行動。
新手世界活著已如此艱難,遑論其他世界,倒黴事為什麼偏偏攤上她?
反正好感度已經負六十,她乾脆破罐子破摔直接奔赴新世界。
可她還活著,活著就還有贏的機會,活著就不可以輕言放棄!
嶽芒氣得肺要炸了,趕緊深吸一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打算胡謅幾句話先穩住宋銘,“我自小便和弟弟在外流浪度日,半個月前,他生了場大病,去世了。”
講到這裡,她見宋銘沒有其他舉動,怕話編得不夠真,想到可能這輩子都無法與家人團聚,所幸借著機會發泄心裡的負麵情緒,鼻尖一酸,眼眶一熱,眼淚說來就來。
“我今天不小心摔暈在草地裡,醒來就看見你,你的身形和我弟弟很像很像,我以為我在做夢,情急之下才追著你不放,”嶽芒忽然點亮演戲技能,越講越激動,聲淚俱下,“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我隻是太想他了!”
頭回有人在宋銘麵前哭得這麼慘,他有些怔仲。
淚水糊滿臉,嶽芒抽抽噎噎,看到對方敵意稍祛,哽咽道:“我不會跟著你,明天天一亮,我就離開。”
鬼話!
天亮前她必須找到理由留下來!
“對不起。”這句抱歉突然從小狐狸嘴裡滑出來。
哎?嶽芒很是意外,眨巴眼看他。
那柄銀白匕首刀刃上印著道血痕,宋銘仿佛拿到個燙手山芋,匆匆把匕首丟到房間角落,低頭與嶽芒對視。
他的神情漸漸悲傷,又遭駭遽彌漫,小鼻子一吸氣,吐露道:“我名叫劉琢,與姐姐經曆頗為相似,父母本是益城鏢局之人,恰逢叛軍來襲,逃亡中他們為了護我……死在叛軍鐵蹄下,我隻是太害怕了……以為姐姐是什麼居心叵測之人,才如此無禮。”他說得極委屈,配合水潤的大眼睛,讓人看了心疼。
扯謊!果然是個狐狸,這演技不拿個金*獎實乃可惜!
無法當場戳破他的謊言,嶽芒抻著嘴角跟他對戲:“你莫哭,我不怪你。”
小孩兒拽住她衣角,可憐巴巴道:“姐姐我很怕,明天可不可以不要走。”
這小子安得什麼心?
嶽芒腹誹,她剛想順坡下驢,順理成章留在小狐狸身邊,屋外卻響起驚天地泣鬼神,比方才她的哭聲還要大的——哭聲。
她和宋銘皆為驚惑。
聲音從窗戶所在方向傳入屋內,聽著像是小孩子的在哭。
嶽芒正猶豫要不要去查看情況,更遠處隱約響起金屬碰撞的叮當聲,以及一陣密集的腳步聲。
“什麼人膽敢大聲喧嘩?”屋外有人暴嗬。
屋內的二人於黑暗中麵麵相覷,心照不宣地閉嘴屏息,待在原地不動。
那哭聲戛然而止,隨後又爆發出來。
“原來是個孩子,”剛剛發出暴嗬的那人道,“嘖,麻煩。”
嶽芒下意識攥緊手,心裡打鼓。
隻聽那人又輕飄飄道:“殺了,寧誤殺不放過,萬一是什麼敵軍詭計,出了事,你我可擔待不起。”
於是金屬間相互摩擦的清脆聲劃破空氣。
是抽刀聲。
此刻,嶽芒顧不得身旁的宋銘,專注於屋外發生的一切,她仿佛看到一把冰冷的刀狠狠砍在孩子的身上,這把刀甚至有可能砍斷小孩兒小小的身軀。
越想嶽芒臉色越白。
這究竟是什麼世道?!
這時,空中突然傳來“嗖”的一聲,似有什麼物體迅疾飛來,緊接著,“哐當”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響隨之響起。
屋外另一個沉穩有力的聲音道:“張領兵且慢!”
下達殺人命令的那人聞言,道:“原是郭大人,不知大人深更半夜出城所為何事?”
“王爺密令,在下無從相告,還望領兵息怒,在下倒也想問附近發生了何事?”
郭大人是王爺的左膀右臂,實乃心腹之臣,張領兵心有蹊蹺卻知分寸,遂沉聲道:“今日攻下益城,吾等奉王爺之命領兵巡邏,這邊夜啼不斷,唯恐是敵軍計策,遂前來查看。”
“原是這樣,在下見附近並無旁人,若張領兵信任在下,不若將此子交付與在下處置,不知領兵意見?”郭大人聞言,提出自己的建議。
“大人言重,大人若是想處置此人,吾等自是聽從大人命令,隻是王爺那邊……”
郭大人笑道:“不過一個孩子,王爺豈會在意,若要追究,我自當一力承擔,決不累及王爺半分。”
張領兵欲言又止,看郭大人如此信誓旦旦,所幸不再勸阻,和他客套幾句後帶隊離開,去其他地方繼續巡視。
其實小孩兒哭聲一直斷斷續續,那位郭大人似乎和她說了什麼,哭聲漸止。
嶽芒再未聽見兵器、鎧甲一類碰撞之音,心弦驟然鬆開,歎了口氣,一旁的宋銘不知何時悄然接近,一把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危險尚在,切勿出聲。
屋外人聲驀地戛然而止,腳步聲轉向嶽芒二人所在土屋走來,一步一步踏在嶽芒心坎上,她喉嚨向上一滾,正當心跳快蓋過周遭一切雜音時,那人又踏著急躁的步伐匆匆離去。
與此同時宋銘也放開了捂住她嘴巴的手。
嶽芒與宋銘那鑲嵌著琥珀瞳孔的眼睛對視,忽覺叫他小狐狸,真的太貼切了。
“你待在這裡,我去外麵看看。”嶽芒拍拍他的肩膀,鄭重道。
她挪開桌子,輕輕打開門,探出半個腦袋四下觀察一番。隨後繞到哭聲發出之地,一小團黑影正在地上蠕動。
“嘿!”嶽芒走上前,戳戳那團黑影,道:“小朋友,你怎麼在這裡呀?”
如果說宋銘是普通小包子,那這小孩是比宋銘還小的小籠包。
小籠包瞪著雙紅彤彤的大眼,剛被暴戾之人凶過,此刻又被奇怪的大姐姐嚇到,眼淚又要掉下來。
“你彆哭,彆哭,”嶽芒儘力壓低聲音,“我不是壞人。”這話她今晚還要說幾遍,她真的不是壞人。
小籠包揉揉眼,忍住哭泣的欲望,指向嶽芒身後,弱弱開口問她:“姐姐是從那個土屋裡出來的嗎?”
嶽芒回頭看她所指方向,正是她和宋銘藏身之所,她出門繞一圈到屋後,才看到地上蛄蛹的小孩兒。
見嶽芒點點頭,小孩兒拉著她的手,語氣焦急:“快和小桃進去,大哥哥說今晚不會有人來,要我們躲在屋裡,天亮一直向南走,有人幫。大哥哥說隻能幫到這裡了。”
大哥哥?方才那位郭大人,他早知道屋內有人?他走得那麼快不怕屋內之人非良善之輩嗎?
疑惑一閃而過,嶽芒大概聽明白小孩兒的意思,趕忙拎起她回到屋中。
小狐狸看見她帶了個黑團子進來,眯著眼若有所思,似有不滿。
嶽芒此時更在意另一件事,她蹲下身與剛撿回來的小孩兒麵對麵。
小孩兒臉上臟兮兮黑糊糊的,嗓子也哭啞了,嶽芒一時難辨小孩兒性彆。
“姐姐我叫嶽芒,五嶽的嶽,芒果的芒,你叫小桃對嗎?小桃是男孩女孩?剛剛那個大哥哥還對你說了什麼?‘一直向南走,有人幫’具體又是什麼意思?”
小桃伸出手,掌心裡躺著一顆平平無奇的赭石,一枚銅錢大小,嶽芒拿起石頭,卻在石頭上摸到兩個凸起,仔細摸著,兩個凸起像兩個漢字,好像是——水雲。
“叮當”一聲鑽入嶽芒腦內,係統大聲道:“檢測到關鍵詞‘水雲’,已觸發支線任務——請宿主於一日內帶任務目標拜入水雲劍派,若任務失敗,請宿主自行承擔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