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誅殺桃妖之事不知怎的被百家諱莫如深 ,也就隻有錢舜年是桐鄉少主又得父母寵溺,才能知道其中一二。
錢舜年雖然驕傲,但也不是什麼不識好歹的人,最重要的是這樹葉子在數下去他感覺自己眼睛都要廢了,於是搬著凳子過來坐在了謝景之旁邊。
這樣一來,桌子最前麵坐的就是四個姑娘,顧明月和黎華榮在這邊,對麵是李星晚和謝漓音,顧挽風和錢舜年在桌子兩端,除了樓君堯和謝歲書站著,其餘人分彆坐在自家姐妹身後。
“哎,既然人都齊了,錢公子開始講唄。”樓君堯順手給師姐端過來一盤櫻桃,之前他看師姐應該挺喜歡的,可惜被錢老頭攪了興致,都沒吃到幾個。
“當年之事,我也是聽家母轉述,若有錯漏之處,煩請各位指正。”聽見他這文縐縐的話,樓君堯翻了個白眼,有些無聊的勾著師姐的頭發玩。
“顧氏先祖避世,隨水行舟,不念過往不探歸處。興儘而停,但見三島相連,山青雲白,花影珊珊,遂建臨安。”
“相傳桃妖便出世於臨安,見之呼名則止,多以為其乃古木之精,食用可延年益壽。”
“延年益壽?真的假的?”樓君堯瞬間感興趣的抬起頭,有些興奮的發問。
錢舜年被他打斷有些不高興,但還是維持著世家公子的風度,“既是相傳,我怎會知?”
“嘖,不知道就不知道,說的那麼晦澀乾什麼?”
“對啊,錢兄,你和平時一樣說話就好了。”雖然也聽得懂,但是費力啊!黎華安聽他半天說不到點上,選擇了主動爭取,“那個桃妖不是桃樹嗎?”
“自然不是,臨安雖然桃花漫野,但是精怪難生,更何況是修為高深的大妖。那桃妖是不知活了多少歲月才生出的靈物,幻化為一女子,豔若桃李,又慣以桃花為刃,才會被世人稱為桃妖。”
“以桃花為刃?”李星晚轉頭,樓君堯也就算了,怎麼謝景之這位謙謙君子也開始打斷彆人說話了?她很快回頭,旁人隻以為她是驚訝。
錢舜年這次倒是見怪不怪,“對,飛花為刃,頃刻間便可取人性命。”
“這桃妖倒是厲害,予人生死就在一念之間。”聽出她語氣裡的羨慕,幾人都有些背後發涼,這位不愧是天驕第一,關注點就是不一樣。
“自從千年前盟主飛升失敗,修者開始修身養性,不再肆生殺戮。桃妖是天生精怪,可平衡靈怨之氣,一開始玄門世家待其甚厚,每每見之,常有所贈。時日愈久,隻要一喚‘桃妖’,她便會停下來。”
“那她怎麼最後會被百家誅殺?難道是因為有人覬覦她能延年益壽?”反正之前已經有人這樣做了,顧挽風也不再沉默,大膽猜測。
“誒,你說就說,看我乾嘛?”樓君堯看著他懷疑的眼神,不可置信的指著自己,“我是那種不擇手段的人嗎?”
“你不是嗎?”想到他之前的厚臉皮,李清和毫不客氣的懟到。
“我當然……”樓君堯本能的就要反駁,不知想到什麼卻又停下,如果是為了師姐,他……
見他沉默,在場幾人也有些默然,他們雖年少,卻也不是不知世事,世家大族裡的到處都是無形的刀光劍影,誰有能自詡清清白白。
何況,隻要是人就會有私心,有軟肋,除非事到臨頭,沒有人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樣的抉擇。
“修行之人養浩然正氣,行事無愧於心,不愧於人,自然不會虛偽貪婪至此。”顧明月把剛剝好的蓮子遞給樓君堯,順便為這件事畫下句號。
不論是非曲直,隻求無愧於心,不愧於人,如此而已。
“顧姐姐說的對,玄門中人,自當無愧於心。”被她說到心坎上,謝漓音的聲音裡都染上了歡快。
玉骨冰肌的姑娘乍看如高山冰雪,開口更似初雪消融,此時雙眼亮晶晶的望過來,猶勝春光燦爛,不知晃了誰的心神。
顧明月微微頷首回以一笑,暗歎真不愧是謝氏仙姝。
謝景之卻無奈的搖搖頭,人家說的是無愧於心、不愧於人,她恐怕是隻聽見了前半句。
“對對對,錢兄,你接著講。”黎華安比被頻頻打斷的錢舜年還急,他想聽個完整的故事怎麼那麼難?
“沒有人知道具體是因為什麼,隻是某一日像往常那樣喚她,誰知她忽然就發了狂,染上殺戮的桃妖性情大變,幾日內接連殺了數百人逃回臨安,後來就是百家討伐。”
“三月臨安落英籍地,那一戰各家死傷慘重,前代的天驕第一就隕落於此。”錢舜年臉上帶了些可惜,那可是橫空出世,力壓眾世家悉心培養的繼承人,穩穩坐在第一的人物。
“這位天驕第一又是誰啊?”李清和隱約察覺到李星晚的意圖,先一步問出她想問的,其他幾人也目光灼灼看向錢舜年。
顧明月倒是不怎麼感興趣,她少時不用修煉,這些玄門秘事早已不知聽過多少個版本,世家大族三緘其口,街頭巷尾的普通人可不在乎,隻當做打發時間的調味品。
當時也是這樣,她和沈忘塵混在人群中間,帶上三兩吃食佳釀,一個下午就這樣消磨過去。
手不知不覺的伸向酒杯,將將碰上時又回過神來,端起旁邊那盤荔枝,“你們倆坐那麼久了,吃點東西。”
呂絮和顧陽就在她身後,樓君堯站著給他倆騰出了空間,顧陽抬起頭,看著她溫柔的笑顏,“師姐,我……”
他以為師姐會很失望,會覺他品性低劣,會不再理他。然而月亮從不在乎底下是高山還是低窪,她隻是掛在天上,從不介意光照在哪一處。
“來,接著,還想吃什麼和師姐說,我給你拿。”他接過那盤荔枝,抱著比當日拿到阿娘藥包時更多的虔誠,“謝謝師姐。”
站著的樓君堯眯眯眼,他怎麼覺得師姐剛剛像是想拿酒?應該是看錯了吧,師姐從來不喝酒的。
對麵的李清和在後麵也能看出比李星晚高許多,問完問題後就低著頭替自家姐姐剝蓮子,仿佛對錢舜年的回答並不感興趣。顧明月想起身後站著的樓君堯,他應該有看到自己剛才的動作,“君堯,還要不要蓮子?”
“不要了。師姐,你對我真好。”他頭抵在顧明月肩上,像隻小動物一樣親昵的磨蹭。
之前才吃了不少,雖然喜歡也夠了。何況蓮子剝著傷手,師姐潔白如玉的十指根本不是用來做這種粗活的。
兩人“姐友弟恭”,黎華榮想到現在坐著的凳子,難得反思了一下自己,隨意拿了個橘子往身後遞,“諾。
看著弟弟受寵若驚的表情,正有些心虛,又見葉圖南一直盯著,以為他也想要,又拿了個紫柰給他,但她舉了半天也沒有人來接,“接著啊,看我乾什麼?”
葉圖南默默伸手,拿著碩大的果子,又看看顧陽手裡的荔枝,大師姐忽突如其來的的關心真是讓人受寵若驚,但是他也不能當著那麼多人的麵生啃吧?
“我隻知道他好像是謝家旁支的一個弟子,叫謝長明。”這位當年一出現就是以謝氏弟子的身份,那樣傲人的天賦和厲害的劍術,絕不可能默默無名那麼多年,世家之人雖不相信,但謝氏認定了這種說法,並不準備給百家其他解釋。
長明?李清和手裡的蓮蓬沒拿穩落在地上,引得幾人側目,他抬起頭,及其自然的解釋,“剛剛手滑了,不用管我,你們繼續。”
“多餘的我也不知道了,當年之事我爹娘也不願多提。”錢舜年眉眼低垂,那一戰後他阿娘傷了根基,修為耗儘不說,如今身體也大不如前。
錢夫人當初是玄門中的佼佼者,尚且接受不了不能繼續修行,那麼師姐呢?從一開始就知道和所有人都不一樣的師姐會不會更加難過?
樓君堯目光落在她的發簪上,一支白玉微瑕,卷雲卻活潑生動,另一支晶瑩素雅,圓月也溫潤如水。
師姐總是細心的,哪怕兩年過去了,沈忘塵送的簪子也還好好的插在頭上,就好像他人還在。但是她好像從來都不擔心自己的身體,也沒有在意過是否能修煉。
“謝長明乃上一輩榜首,修為不知如何了得,我輩卻再難瞻仰其風姿,真是遺憾。”黎華榮聲音失落,前些年總有人說她是占了年齡優勢,其他弟子再修煉幾年未嘗不能超過,她雖不屑這種說法,想變得更強的心卻一刻也未曾停下。
“華榮姐姐十五歲登上天驕第一,三年裡無數人挑戰卻未嘗一敗,也有很多人想和你請教。”
那位謝長明是什麼樣的天之驕子她不清楚,但是她能看得見顧氏弟子一年三百六十日風雨無阻的練劍,能看得見他們身上的傷痕和手上的厚繭,男子如此尚且不如她,黎華榮背後的努力非常人可及。
“小月亮說得對,再過許多年,我也會成為彆人仰慕的存在。”
謝歲書站在對麵,聽著她的聲音漸漸遠去,火紅的裙角在地上開作一團,和扶風的清淨素雅完全不同,像是燃燒著的烈焰,熱情的、肆意的、毫不吝嗇的揮霍著每一寸生命。
接近正午,陽光已經有些刺眼,她此時卻比陽光更加耀眼,顧明月眨眨眼,那個夢的背後之人倒是厲害,虛構出來的結局也準確拿捏住住了黎華榮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