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恥,他葉圖南記下了!
當年桐鄉的藥堂裡,是黎宗主親自把他帶回了康山,他才有機會修行練刀,才能接觸到這些玄門世家,才有機會重新遇見顧明月。
所以葉圖南這些年勤勤懇懇的做事,哪怕知道宗主想讓他做一把刀,他也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乖乖聽話。
康山招收門生向來隻看修行資質,他不算其中的佼佼者卻能被宗主看重,除了處理事務的能力之外,身世低微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大師姐再是天驕第一,要想成為玄門百家第一位女家主卻也沒有那麼容易,她需要一把刀,一把和容華一樣鋒利的刀,不僅能斬斷所有流言蜚語,還要能為她分憂解難。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他由宗主親自教導培養,忠心能力不缺,家世修為全無,將來黎華榮若是選這條路,他就是大道上最好的鋪路石。
他知道人各有命,也願意接受,但是為什麼還要把他踩得那麼低,這些年康山上下的流言有幾分是宗主的放任甚至示意?出生卑賤是他能選的嗎?
他隻是個普通人,有私欲貪戀,也想要平等和尊重,往日謠言四起也就算了,為什麼偏偏在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偏偏要在顧明月麵前,偏偏說的是他最不能反駁的出身。
像謝景之這種世家公子,永遠在高高的神壇之上,所以才會說不必在意他人之言,不是“何不食肉糜”,他是真的覺得不重要。
正是這樣,葉圖南才更恨,恨彆人口中的輕蔑,恨自己的不能在意,恨無法選擇生來就被劃下的尊卑。
“我雖與葉師弟相處不久,但隻見他行事周全處處妥帖,不知道是德不配位還是哪裡失了禮數,才引得諸位如此評價?”顧明月接著開口,不同於黎華榮的生氣,她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
卻像一陣春雷乍響,喚醒了沉浸在暗夜裡的葉圖南,也敲醒了對麵言談無忌的弟子,話到興頭上,他們才一時口不擇言暴露了本性,放在平日,又哪裡敢這樣說宗主麵前的得意弟子。
“修者講究遵循本我,你們對葉師弟有什麼意見或者不滿,大可以堂堂正正的與他比試,何必作出背後詆毀這種小人行徑?”
“師姐,我們並沒有……”之前說話的那個弟子還準備狡辯,顧明月微抬起頭和他對視。
“人言可畏,眾毀銷金,你們方才既然沒有那個意思,為何不反駁,旁人看來豈不就是讚同?”
呂絮站在最後,她是唯一一位跟來的女弟子,其他家的人和她相處總是有些彆扭,但礙於顧氏弟子習以為常的表情,並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她也不想自討沒趣,就站在了最後沒有參與進去。
那一番話,她也是聽見了的,雖不屑卻沒有出聲反駁,論起原因自然有無數說法,可是就算她成了師姐,她也不會在這個時候為一個僅僅認識的弟子發聲,太麻煩了,也沒有必要。
一向溫柔的師姐難得訓人,顧氏弟子頭都恨不得低到地上去,顧陽帶頭認錯,“師姐,我們錯了。”
“你們錯了,自是找苦主說去,在這裡和我道什麼歉。”她臉上揚起笑,像是再看一群不懂事的孩子,說出的話卻並沒有揭過的意思。
黎華榮雖不覺得這件事有多麼嚴重,但是也不會反駁小月亮,轉頭看向自家弟子,“你們幾個,回康山之後統統加練,我看就是太閒了,才會在這裡多嘴長舌。”
葉圖南揪著袖子的手緩緩鬆開,他早該想到的,能被大師姐那樣太陽一般熱烈的人喚作月亮的,怎麼可能是什麼病秧子,那是萬古清輝照九州的皎皎明月。
“謝公子?”他腳步向前又停下,像是覺得這個時候不好露麵,但是又想化解眼前僵持的局麵,謝景之從小被叔父教導要遵循君子之道,此時也不知該不該出麵。
兩人在那裡猶猶豫豫,黎華榮察覺到不對回頭,“苦主這不是來了,你們不趕緊去道歉,還在這裡杵著乾嘛?”
她全然沒有聯想到之前兩人的交談,一旁的顧明月卻輕輕眨了眨眼睛,看來剛才她的確沒有聞錯。
“葉公子,對不起!”“方才是我等小人之心,還望葉公子海涵。”“葉公子,實在對不住!”“葉公子,……”
兩家弟子聞言趕緊上前,滿臉羞紅的道完歉就跑,錢氏的弟子也趁機溜走,謝氏弟子看見自家大公子頭都不敢抬,顧陽不放心師姐留了下來,呂絮也跟著站在她身後。
“顧氏管教不嚴,讓葉師弟見笑了。”顧明月鄭重的行禮致歉,說完又恢複溫溫柔柔的模樣,一句話輕描淡寫的繞過了這個話題,“想必他們已經等久了,我們先進去吧。”
原本灼人的陽光收斂起來,柔柔的照在人身上,葉圖南想,這一天他會記很久,會一直記得白日裡有一輪明月為他升起,雖然隻是短暫停留了一瞬,也毫不吝嗇的灑下滿身光華。
謝景之路過之時,看一群年輕弟子忐忑不安的站在那裡也不敢走,終究還是心軟的開了口,“禁室思過一月,下次不可再犯。”
“是!”
他們倒是如釋重負的走了,謝景之抬頭看著走在前麵的顧明月,身姿婀娜,步步生花,所以,她是覺得自己哪裡不好呢?
“李姑娘,你對這些精怪之事感興趣啊?”李星晚正欲把話題引向當年誅殺桃妖之事,一旁察覺到她關注點的顧挽風就先開了口。
她順勢應下,俏臉微紅,像是不好意思的解釋,“我先前一直隨師傅避世修行,才出來就進了朝陽,所以對這些比較好奇。”
“這不就巧了,那天我們還在說百家誅殺桃妖之事,是不是啊,樓兄?”黎華安驚喜的一下合上手裡的折扇,轉向身旁的樓君堯,“樓兄?咦,樓兄人呢?剛剛不還在這裡?”
看他左顧右盼就是不轉身,謝歲書實在忍不住開口,“回頭。”
“師姐,你去哪裡了,怎麼去那麼久啊?”眾目睽睽之下,方才還恣意張揚的少年彎腰揚起笑,毫不掩飾的眼底的親昵和歡喜。
“樓兄對明月姐姐可真是黏糊啊。”黎華安若有所思的看著這一幕,眼底閃過些許懷疑,但下一刻顧明月的動作讓他打消了想法。
她自然的伸手,摸了摸樓君堯的頭發,本來有些逾矩的互動一下子就變成了少年人和自家姐姐之間的撒嬌,樓君堯不屑禮教,與顧明月感情深厚,親昵一些也是情有可原。
他們之前圍坐的地方中間是一張桌子,桌上擺著侍人送來的瓜果飲品,四周隨意擺放著他們自己從原處搬過來的凳子。
“師姐,這兒,坐這裡,這是我的位置。”顧挽風微微猶豫了一下,樓君堯已經帶著師姐坐下。
“家姐,你要不要坐我這裡?”黎華安也弱弱的開口詢問,他的位置和樓兄的正好挨著,黎華榮毫不客氣的坐了上去。反正在黎山就是這樣,隻要她想要,就沒有得不到的東西。
看兩人的弟弟如此貼心,謝景之期待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弟弟妹妹,謝歲書自己都在站著,轉開頭不去看他,謝漓音抬起頭給了他一個無辜的眼神,“兄長,你要坐嗎?”
人家是姐弟和睦,他這裡就像一個苦命的操勞人,無人關心也無人在意,內心戲十足的他麵色更加溫和,正準備自己動手,一個凳子就忽然出現在他麵前。
“謝公子,如果不嫌棄的話,我多拿了一個。”顧陽將手裡的凳子遞給他,又有些遲疑的轉向他旁邊,“葉公子,我這裡還有一個。”
葉圖南有些驚訝的抬頭,認出是之前一直站在顧明月身後的那個弟子,看著他躲閃的眼神,未曾多言便伸手接過,“多謝。”
好像一直在月亮周圍的話,遇見的就都是好人,心情也更愉悅。
“你們剛剛說到哪裡了?”樓君堯就那樣站在顧明月身後,也不去搬凳子,似乎這樣會更舒服一些。
“說到誅殺桃妖了。樓兄,你還問呢,剛剛我一轉頭你人就沒了。”黎華安有些埋怨的開口,去接人也不說叫上自己,雖說他是不敢像樓兄那樣撒嬌,但是做弟弟的,貼心一點總沒有錯。
顧明月坐下打量了一圈周圍的人,沒有看到錢舜年,輕輕扯了扯樓君堯的衣袖示意他低頭,“君堯,錢公子走了?”
樓君堯自然的俯身靠近,聽清她的話後有些不樂意,但還是乖乖直起身朝一個方向開口,“喂,錢舜年,你要不要過來?”
被冷落許久的錢舜年一個人坐著生悶氣,他不想灰溜溜的離開,又怕酒喝多了失態,隻能強撐著裝作在看風景,那棵樹上的葉子他已經數到第七千二百六十三片了。此時終於聽見有人理他,下意識想要回應,又覺得自己這樣太上趕著,強忍住沒開口。
“切~~我師姐好心叫你,你還不樂意,不過來就不過來唄!”樓君堯假裝沒有看出他的意動,並出聲堵死了他的退路。死裝男,我看你這下怎麼辦,繼續看你的風景吧!
看他欲言又止,想起幼時那個美麗高貴的姨姨,顧明月拉住樓君堯,又出聲遞了一個台階,“錢公子,我們正說到誅殺桃妖之事,當年我雖有幸目睹令堂風姿,卻不甚了解其中緣由,錢公子想必更為清楚,不如給我們講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