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當日在場之人親眼所見,那人身上沒有一絲血跡,原本頗為健壯的男子用繩子綁著才能站立,渾身軟綿綿的,皮膚下麵肉眼可見的是不斷蠕動的蟲子。
那種蟲子喜歡新鮮食物,能夠讓人保持清醒,一點點感受到身體被吃空,而且還會邊吃邊產卵補齊空缺,慢慢的再撐起皮膚。乍一望過去人還活著,但是下麵密密麻麻的全是蟲子。”
“咦~”黎華安被嚇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瘋狂想往人身上靠,但是他左邊是家姐,右邊是葉圖南,一個他不敢,一個他現在不敢,於是他隻能儘力縮小身體,自己抱住自己。
魏無羨被他這副模樣逗笑,“黎兄,有這麼誇張嗎?”
除了他確實覺得黎華安有些誇張之外,因為從小和師姐在一起,積年累月相處之下,不免染上些憐花惜玉的毛病。最聽不得彆人說師姐不好,雖不知這事是真是假,也不想這樣編排彆的姑娘。
顧挽風察覺到他的暗含之意,也有些讚同。李姑娘藍衣翩翩,精致的花草鳥蟲刺繡五彩斑斕、生機勃勃,頭上佩戴的配飾繁複精美,用彩繩編織的小辮子垂在身前,整個人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根本不像是惡毒的人。
看兩人明顯有些不信,黎華榮在旁邊涼涼補了一句,“就是這麼誇張,”在溫柔的人身邊呆久了,就以為世界上沒有壞人了是吧。
顧挽風不再說什麼,可樓君堯卻不是會強忍著的人,“榮姐姐,雖說李姑娘這手段的確,的確有些非同常人,但是誰也不知她是因何而出手懲治,萬一那人的確是罪大惡極呢?”
“小月亮怎麼會有你這種榆木腦袋的師弟!”黎華榮跟他說不明白,嘴裡的魚也覺得不再可口。
樓君堯平日裡看著不是挺機靈的人,怎麼這種小事都搞不明白?這種人手段如此狠毒,已經不僅僅是為了殺人,心性又能好到哪裡去?
她膚色偏黃,長年累月的練刀,風吹日曬之下自然不同於顧明月的白皙,但是此時實在氣惱,還是能看得出來有些臉紅,顧明月先給她夾了一筷子菜,“華榮姐姐,他們不像你接觸康山宗務已久,看透人性,自然會有些糊塗。”
她似乎完全站在自己這邊,黎華榮瞬間忘了剛剛自己在氣什麼,心平氣和的吃起飯,也不管還有些疑惑的兩人。
“師姐~”她不說,但是樓君堯不是那種想要還等著彆人過來的,極其自然的望向顧明月。
她慢條斯理的吃好,才放下筷子開口,“我雖沒有出過臨安,但也曾聽聞趙氏行事囂張,滅人宗門之事也常有發生,你說這位李姑娘的毒在其中起了幾分作用?”
縱使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何況她在朝陽平平安安待了那麼久,一個外姓女子能夠成為趙氏三小姐,手上就真的乾淨嗎?荷花能出淤泥而不染,但是人卻是萬萬不能的。
“師姐說得對,都怪顧挽風,我整日和他待在一起,他都把我帶笨了。”
月光穿透雲層,柔柔的灑在少年身上,為他周身渡上一抹銀光,樓君堯昂著頭,唇角上翹,聽見她的話明悟的點點頭,眼裡的少年意氣不減分毫。
黎華安瞬間雙眼發亮,自己想錯了也能那麼驕傲,還能在彆人身上找原因,他要是有樓兄這本領,何愁家姐總是恨鐵不成鋼啊!
顧挽風:“……”
合著最後笨的隻有他,一切都是他的錯?沉默,無語,想死,想讓樓君堯死!
旁邊的葉圖南敏銳的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拋出了下一個話題,“樓公子,趙晟白日裡那麼囂張,你還能挺身而出,可真是厲害。”
“葉兄,要說厲害,還得是你啊,今日那趙晟目似刀劍,你還能不動如山,才真正的令人敬佩。”
樓君堯聞言回憶起了白日,葉兄明明個子沒有自己高,身姿卻無比挺拔,就那樣站在原地,不懼任何威脅恐嚇,不愧是鐵骨錚錚的康山黎氏!
“哪裡哪裡,還得是樓兄……”葉圖南臉上的笑都有些僵硬,他為什麼要找這個話題,讓自己又回憶起白日的心驚膽戰。
他能說自己其實怕得要死,隻是比較能裝嗎?他能怎麼辦,痛哭流涕的求饒,然後被趙晟打得半死,回來後又被康山拋棄,回去過他藥堂小跑腿的日子?
“葉師兄不必謙虛,此事的確令人敬佩,我敬你一杯!”
黎華安一時嘴快,不小心就暴露了什麼,一轉頭,果然他家姐正盯著他,麵帶微笑,“小安子,你什麼時候學會的喝酒啊?”
……
月亮悄悄更亮了一些,整個扶風被月色籠罩披上一層輕紗,藏住了美麗的麵容,隻留一片安然靜謐。
“叔父,您今日為何直接放了趙氏那兩人進來 ?”謝景之沏好茶才開口詢問,今日之事他多有不解。
“朝陽這兩年越發勢大,謝氏根本不能拒絕,何況這春日宴當初本來就是五大世家一起商量定下的,趙氏自然能夠參加。”謝雲暮想到白日裡那女子熟悉的眉眼和姓氏,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有說出。
“是,叔父,景之明白了。”謝景之看見了卻沒有繼續追問,叔父一直教養他們兄妹三人長大,又為了謝氏殫精竭慮,他無論做什麼總是有道理的。
大概是有什麼隱情不方便告訴自己,但是人都在扶風的地界上了,就算有什麼小動作,他多加防範就是,不必讓叔父為難。
顧明月推開窗,任由晚風灌進屋內,她有些享受的伸出手到窗外試圖抓住,卻隻感受到風穿梭而過,又想起剛剛樓君堯的問題。
“師姐,你和黎姐姐也就是小時候一起玩過,在康山也沒怎麼相處,為什麼現在一見麵就那麼親近啊?師姐還給她梳頭發。”
大概人和人之間的緣分總是奇妙的,就像外麵傳言她廚藝甚佳,然而樓君堯和顧挽風都知道她隻下過一次廚,廚藝甚佳的另有其人。
就像所有人都說她是臨安顧氏大小姐,黎華榮多年不見喊她還是小月亮,不是誰家小姐,也不是其他任何什麼,隻是她認識的顧明月。
就像所有人都說她體弱要少出去,沈忘塵卻會帶著她喝酒,帶著她逛遍臨安所有街頭,他拿著各種披風,改過許多藥方,卻從來沒有和她說過一句不。
白頭如新,傾蓋如故,知與不知,不可言也。
晚風吹得有些冷,顧明月輕輕合上窗,沈忘塵,穿了你送的那麼多披風,本來也想送你一件的,可惜你這個人還真是沒有福氣。
“黎氏弟子,隨我衝鋒!讓這群走屍見識一下我們康山兒女的厲害!”黎華榮率先衝了上去,鏗鏘有力的聲音傳過每個人耳邊。
“殺!”
兩方廝殺起來,對麵的走屍麵色青灰,四肢僵硬,但是也勝在僵硬,死物沒有知覺,隻要能動就會繼續殺人,哪怕隻剩下殘肢斷臂,也能揮動著掐住人的脖頸。
“家主,援軍怎麼還沒到,我們怎麼辦?”
“真是一群沒用的廢物。”黎華榮啐出口裡的鮮血,知道今天大概真的要載在這裡了,並不害怕,隻是有些擔心自家那個草包弟弟,連援軍都能來遲,以後怎麼管得好黎氏。
看著黎華榮頭上酒紅色的發帶,顧明月有些不解,她好好的,怎麼會做這樣的夢?
雖然世家規矩束縛令人厭惡,但華榮姐姐那麼厲害,以她的本領,坐上家主之位不足為奇,但是她怎麼會夢見她在戰場上被人圍堵?
而且對麵那群“走屍”是何人為何煉製?
最有可能的就是趙氏。
但如今的趙氏雖然蠻橫,也決不敢劍挑四大世家,其餘幾家也不可能輕易放任他滅掉其中一宗,打破玄門維持幾百年的局勢。
夢由心生,可她內心並不希望黎華榮出事。難不成她不小心中了什麼招?可是這裡是扶風,尋常人根本進不來,她自己也會醫術,按理說不可能毫無察覺。
她還在不停的思索,戰場的局勢卻越發嚴峻。
“家主,我們頂不住了!”一個滿臉都是血的弟子大聲提醒,想要黎華榮趕緊做出決斷。趙氏圍上來的走屍越來越多,他們撐不了多久。
“家主,我們退吧。”他們的人越來越少,再不退,就真的再也出不去了,走屍沒有知覺,他們卻越來越疲憊。
“退什麼退,往哪裡退?康山失守其他幾處怎麼抵抗,域下的百姓又要怎麼活?今天退了,趙氏以後還打不打?”
她是天驕第一,是康山黎氏的家主,是玄門世家有史以來第一個坐上家主之位的女子,誰都能退,她不能,她就算死,也要死在討伐趙氏的戰場,也得在最關鍵的時候守住康山。
但這群弟子何其無辜,作為他們無比信任的家主,她現在卻是命令他們去死。
“今日之戰,是我黎華榮無能,連累諸位!但求戰死,不愧百姓!”說完她完全放棄防禦,不管不顧的揮舞著容華拚命廝殺,一具具走屍倒下,黎華榮身上的血色也越來越濃。
顧明月以為自己算得上是心如止水,她性子本身就淡,沈忘塵死後更加清靜,然而眼前烽煙四起,刀光劍影間一個個血肉之軀倒下,毫無知覺的走屍卻源源不斷,黑壓壓的壓向最中間那群人。
那群走屍並無活人生氣,他們身上浸染的鮮血,是自己的傷口和死去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