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安,怎麼又看書到這個時辰了?”清亮的女聲打斷了黎華安的沉思,他從書本裡麵抬起頭,紅色的披風闖入眼簾。
顧明月提著飯盒緩緩的從門口走進,世人皆知康山的二公子沉迷民間話本,最近一段時日更是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作為黎氏溫柔賢淑的少夫人,她每日都會到書房給自家夫君送吃食,已經持續了一旬。
這件事,康山上下的人也都知道。
“夫人辛苦了。”黎華安連忙起身上前,從她手裡接過了飯盒,另一隻手自然的將她半摟進懷裡。
康山如今作為仙督居所,衣食住行自然樣樣精致,奢華無比。這個有些大的食盒在修行者眼中重量微不可計,黎華安卻連這都舍不得顧明月動手,夫妻恩愛可見一斑。
思思關上門的時候,心裡還在感歎:少夫人恐怕是天底下最幸運的女子了!
嫁到黎氏這三個月,夫君嗬護備至,仙督也常常關心記掛,生怕她在康山有什麼不習慣的地方。聽說之前少夫人在桐鄉的時候,錢氏少主待她也是一往情深,可惜那位命不好,死的太早了……
兩人走到內室休息的軟榻上坐下,待外麵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後,顧明月溫聲開口,“華安,李清和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她麵色一如既往的平靜,就像在問一件尋常不過的事情,“好了,現在在我這裡。”
顧明月輕輕點頭,細如柳枝的皓腕滑出袖口,紅衣似火,襯得那雙潔白如玉的手越發柔軟,好似蝴蝶撲閃著的雙翅,輕輕一折便會斷掉。
黎華安想到從前那個常常和家姐在屋簷上偷偷喝酒的顧明月,沒有即刻將東西給出去,而是低低的出聲,“明月姐姐,你……”
“華安,沒事的。”顧明月看著低下頭不敢看她的黎華安,微笑著打斷了他未出口的話,“不用擔心,而且這件事我們之前就說好了,你都答應明月姐姐了,可不能反悔。”
“那……”黎華安還是有些遲疑,這件事,他真的答應的了嗎?
“不用告訴君堯他們,我們悄悄的,辦一件大事。”顧明月的聲音帶著些輕快,帶著些安撫的摸了摸他的頭發,仿佛現在還和當初春日宴的時候一樣。
“好。”黎華安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從衣襟裡麵拿出了貼身放著的紙包,鄭重的遞到了顧明月手上。
顧明月接過放在衣袖裡,伸手打開放在一旁許久沒動的食盒,“吃飯吧,可不能餓著自己。”
兩人都很安靜,默默的吃飯,沒有再開口。
沒過一會兒,顧明月收起飯盒,率先起身離開。
眼見那抹紅色漸行漸遠,黎華安還是忍不住開了口,“明月姐姐,我……”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麼,也不知道這個時候還能說些什麼。
“怎麼了?”顧明月有些無奈,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沒交代的,她也不知道要怎麼說。
等了一會兒,結果黎華安還是沒有說話。她有些著急,再這樣下去可要耽誤事了。
“華安,下次再見,彆忘了幫我帶一壺好酒。”接著不再停留,推開門走了出去。
黎華安有些愣愣的盯著門口的方向,下次見麵,家姐肯定不會原諒他,說不定都不會認他這個弟弟。
思思看見顧明月終於出來了,恭敬的上前接過已經空了的食盒,“少夫人,我們接下來去看看小公子吧,仙督現在也在那兒。”
顧明月任她接過,輕輕理了理袖口,沒有問她是怎麼知道葉圖南現在在哪裡,也沒有問為什麼葉圖南在那裡她就要趕著過去。
她隻是像這三個月裡的每一次那樣頷首,然後仿佛不經意間想到什麼,“今日小公子的果泥準備好了嗎?”
思思有些慌張,她是仙督派到少夫人身邊來的,一直隻負責與少夫人相關的事,小公子那邊她並沒有留意。但是想到少夫人向來好脾氣,她低下頭請罪,“少夫人恕罪。”
如她所料,顧明月並沒有在意這件事,隻是腳步一轉換了方向,“那我們先去廚房看看。”
葉圖南在房裡等了許久,仍然沒有見到顧明月的身影,他隨手拿起茶杯砸向周圍站著的下屬,“夫人呢?思思不是說已經來了嗎?”
被砸的侍衛頂著頭上的血,躬身上前,聲音發顫,“仙督,夫人剛剛去後廚房給小公子準備吃食去了。”
葉圖南聽到這話,臉上神色由陰轉晴,看向麵前身子都在抖的下屬,溫聲開口,“剛剛是我不小心失了手,你這個月多領一份月例,今天就不用當值了,下去吧。”
“是,多謝仙督。”那個下屬默默地離開,周圍人也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葉圖南環視了一下周圍,房裡的裝飾還是簡陋了一些,正要叫人換下去,就聽見門口侍衛的聲音。
“夫人。”顧明月沒有回應,腳步不停的往屋內走。
於是葉圖南抬起頭的時候,就看見美人輕提衣擺,步步生蓮,帶著不染塵埃的純淨與熱烈緩緩向他走來。
“明月來了?”他習慣性的揚起笑臉,低沉的聲音仿佛帶著無限深情。
“姊兄。”顧明月微笑著同他問好,聽見這聲稱呼,葉圖南臉上的微笑僵住,表情控製不住扭曲了一瞬。
但顧明月仿佛絲毫沒有意識到,自顧自的開了口,“孩子呢,姊兄不是來探望他嗎,怎麼不見人?”
然後也不等人回答,轉身接過思思手裡的食盒,“我還特意去給他做了果泥呢。”
“剛剛尿了,我讓奶娘帶著下去換身衣服。”葉圖南走到她身側,先一步伸手打開食盒,將那份果泥端出來放在桌上。
“今天怎麼想起來去給這個小家夥弄吃的?”葉圖南坐在她旁邊的凳子上,仿佛不經意的開口。
顧明月看著眼前笑著的葉圖南,這個年輕得意自詡深情的仙督,雙眼含淚,“明日是寒衣節,漓音若還在世的話……”
她聲音驟然低迷,悲傷的無法繼續往下說。
葉圖南眼中閃過陰霾,倒是對顧明月今天異常的舉動放下心來,女人嘛,一向是多愁善感的。
他正在思索怎麼才能既安慰到美人又能體現他對亡妻的深情,奶娘就抱著嬰兒走了進來。
“夫人,您要不要抱一下小少爺?”奶娘臉上掛著笑,說著便想將繈褓遞給她。
“一會兒我準備喂他吃東西,不太方便。”
看著顧明月臉上帶了些懊悔,葉圖南讚許的看了奶娘一眼,接過了嬰兒,整個人就差貼到她身上,“明月,心兒都餓了,趕緊喂吧。”
奶娘看著麵前兩人分外逾矩的親密,默默低下頭退了出去,仙督身邊的所有人,都是叫這位“夫人”的,不識趣看見點什麼,可不是她這種人承受的住的。
顧明月感受著他說話間呼吸而出的熱氣,忍著胃裡不斷翻騰的惡心,轉頭端起碗,右手拿著勺子輕輕在表麵刮了淺淺一層,不太熟練的遞到嬰兒嘴邊。
七個月的小孩眼睛亮晶晶的,許是嘗出味道不同,伸出舌頭往外抵,顧明月看著他那張和葉圖南如出一轍的臉,堅定的用勺子懟了進去。
她向來端莊大方,溫柔賢淑,現在這副樣子倒是有些孩子氣,葉圖南正想笑,就聽見一聲嬌喝,“呀!”
“我許久不曾下廚,興許是鹽重了些,醫師說過小孩子不能重鹽的。”說著用勺子挖了滿勺果泥,伸手遞到他麵前,“你嘗嘗?”
美人紅衣如火,像極了一朵靜靜綻放的蓮花,清雅而不失熱烈,微揚著溫婉如玉的容顏,那雙瀲灩的眼睛裡帶著些憂傷和乞求。
於是,當葉圖南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勺果泥已經含在嘴裡了。
正想著怎麼不動聲色的吐掉,旁邊的美人再次催促,“怎麼樣,是不是有些重了?”
看著顧明月臉上不似作假的疑惑,又想到剛剛他兒子也吃進去不少,他瞬間放下心來。
一個女人,就算再恨他,也不會忍心傷害自己的孩子,何況是故友的孩子。對於顧明月來說,估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這樣想著,他仔細嚼了嚼,“不重,你做得很好吃。”連味道都沒有,黏糊糊的,難吃死了。
“是嗎?那就好。”顧明月仿佛很高興自己的手藝沒有退步,笑的眉眼彎彎,仿佛臨安春日的風拂過水麵,輕輕帶起一串漣漪。
她今日心情似乎很好,和他說了許多話,不像往日那樣冷漠,現在這幅和諧的畫麵,不知情的肯定以為他們是一家三口。
不過,遲早的事,現在這樣想也沒錯。
他還沉迷在美好的幻想當中,皮膚表麵的血管驟然脹緊,腹中一陣翻江倒海,肌肉骨骼麻癢不已,如同萬蟻噬身。
正欲開口,卻疼的直不起腰,心臟猛地蜷成團,一直輸送生機的蠱蟲攀附在上麵,蠕動著口器一點一點啃噬。
葉圖南意識到不對勁,瞬間撕破了和善的假麵,儘力直起身大喊,“暗衛,還不出來!”
“仙督,不要著急,他們現在都在黃泉路上等著你呢。”顧明月看他說話都有些費力,輕聲開口提醒。
為了殺死仙督,他們所有人可是謀劃了許久。黎華安負責控製隱藏在暗處的人手,顧氏對付康山明麵上的勢力,外麵那群蠅營狗苟的擁躉也絕不是扶風謝氏的對手。
想到這裡,顧明月有些嘲弄的開口,“怎麼?我們年輕有為的仙督這次沒有底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