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就是信任我的後果(1 / 1)

56.

我死了。

但我不知道。

我一路走過奈何橋,飲下黃泉水,可那些繁雜的記憶仍在我腦海中轉啊轉,於是我選擇重返人間。

......假的,其實我根本不知道景元手裡的到底是靈異劇本還是重生劇本!這其中的可能性太多,「彥卿」一人都能編出十幾個版本來。

所以我不打算猜下去,隻如實道:“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

而且一次次送死什麼的,聽起來就很痛,完全不是我能做的。

景元似乎知道我會否認,幾乎是毫不停頓地說了下去:“那你打算怎麼解釋你對白露的歉意、對龍師的厭惡還有你那異於常人的恢複能力?”

歉意?我差點沒能找到有關這方麵的記憶,最後才想起,自己的確是有說過抱歉的——為白露的出診。

對龍師的厭惡是屬於玩家的一點私人情緒,可恢複能力......原來這種程度的恢複速度在天人亞種中也屬於異常的嗎?

我不解地按上胸口,那處的傷早已愈合完全,甚至連個疤痕都沒留下。

白露說過:“要不是你體內的豐饒力量將巡獵與毀滅的爭鬥中和,你早就......”

為什麼是由豐饒進行中和?我本以為或許是豐饒的力量更為溫和,但也或許......是體內的豐饒更為充沛。

充沛......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就連呼吸都錯亂一瞬。

可是、感受不到,我依舊什麼都感受不到......

幾秒後,景元忽然問道:“龍師對白露做了什麼?你的身體......是否為龍師實驗後的產物?”

我有些茫然地看著他,繼而搖了搖頭,“什麼都沒有,你不必在意。”

就算自己的身體真有什麼異常,那也隻能是穿越的後遺症。又或者可以說是......福利?

不然的話,隻怕自己早就懷著那樣的傷勢在長樂天永眠了。

“可你就是在用這樣的身體反複經曆死亡。”景元像是打定了主意非要在今天將一切做個了斷,他詳儘而完善地直指重點:“你將每次死亡之後的存在當做新生,就像清理雜草一般清理著自己堆積的情緒,這也是你至今還能抑製的原因之一。”

“抑製什麼?”我下意識追問著,又瞬間反應過來,”不,我沒到魔陰身的地步,也不需要抑製。”

然而,針對這一點,景元已經有了自己的確認,“很多時候,你都會無條件聽從他們的建議。因為無論是「彥卿」、「丹恒」還是「刃」,他們都是防止你滑向深淵的保障。”

“而倘若事情到了不可為的地步,他們也將是殺死你的防線。這也是你敢對我擔保絕不會變成那樣的原因。”

景元完全忘不掉「景元」那時輕鬆的語氣。他說:“不然呢?歡迎來殺我?”

這本是玩笑一般的話,可最後上揚的尾音中卻充滿了愉悅。

他發自內心的......渴求死亡。

景元甚至有專門模擬他的言行舉止,以此來分析他的心理。

為什麼一個背負著百億性命的人卻刻意顯得如此輕鬆?因為他已經曆過千百遍的失敗,那根緊繃的弦......早就斷了。

所以,那不是輕鬆,是害怕。他怕極了,怕到不敢表露出自己的在意,怕到不願對任何人展開過去,甚至怕到不肯承擔神策之名。

“你拒不接受將軍的身份,甚至沒辦法對一些簡要的事物做出批複。”這次,景元停頓了過長的時間,似乎是打算讓我“坦白從寬”。可最終,沒能得來回複的景元還是說出了那則質問:“到底是你沒能阻止羅浮的毀滅,還是說,其實是你毀滅了羅浮?”

什麼?!我震驚地看著景元,又有些慶幸自己的情緒表露得這麼明顯。

你看我也是才知道這件事,所以根本不可能是這樣的!

然而景元能說出口,就已經是有了猜測,“在鱗淵境時,你曾明確泄露過害怕的情緒。我本以為你害怕的是我,現在想來,你害怕的不僅是我。你怕的是每一個可能造成羅浮毀滅的景元。”

沉痛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我身上,我下意識退了一步,試圖避開。

——這份關切過於沉重,它本身就不該屬於我,我也注定給不了答案。

君以赤誠待我,我必以赤誠還之。我要做出回應,至少該告訴他:“不必難過,畢竟我從來沒有經曆過那些。我沒有像你那樣殫精竭慮,甚至沒有像你那樣衛蔽仙舟,我隻是一個......”

強烈的衝擊在此刻翻湧而起,明明隻是“普通人”這簡單的三個字,我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血液在體內激蕩蹦躥,但我卻感到身上一陣發冷,全身痛的厲害,甚至帶出些許生理性的淚水,模糊著視線。

我聽到景元問我:“你現在是巡海遊俠,還是羅浮將軍?”

不,不是,我沒有第二人格。我在心中回答著,我隻是我,我是......

被限製的名字宛如一個禁忌,那兩個字就在我腦海中盤旋,卻怎麼也無法傳到嘴邊。

“哈。”我沒忍住自嘲地笑了一聲,違背著那份不屬於自己的意誌一字一頓道:“我隻是我,和你不同,你永遠是羅浮的將軍,是羅浮的太陽。”

倘若他說我在害怕,那他又何嘗不是呢?肩負著羅浮上所有生靈的性命,他必須將一切隱患控製彌除。

如月曜星,如日光明。

“你有自己的看法,所以再否決你的猜測也沒有任何意義。但我相信,你永遠不會變成那樣。”我安撫性地對他笑了笑,“你永遠都會是景元。”

景元的手微微顫動一下,我想我大概是猜對了。他也在害怕自己會變成他猜測中的「景元」,拋棄一切,毀滅一切,最終成為毀滅羅浮的真凶。

“你我都知道的。”景元聲音乾澀,目光一錯不錯地看著我,“青鏃手裡有一份緊急預案。為的就是在我出現意外之後,第一時間做出反製。”

反製?我猛然間察覺到他的意思。

“可是對你來說,這份預案顯然沒有出現該有的效果。”景元已經繼續說了下去,語氣中帶著未曾掩飾的悲傷,“還是說,這份預案根本就沒來得及實施?”

倘若是後者,那就隻能說明,在「景元」失控的同一時間段裡,青鏃她就已經......不在了。

所以「景元」沒能將預案交付他人,也不曾及時受到反製。

景元闔目將眸中的情緒壓下,語氣中帶上了些許鋒芒,“可無論哪種,你都放任了自身的異樣。你不可能沒察覺到自己的變化,那這就引發了下一個問題:你為什麼沒能自戕?”

我大為震撼,不是因為景元的這些猜測,而是因為景元對他自己所定下的措施。

他話中的語氣明顯代表著:在他墮入魔陰身前,倘若出現不可挽回的意外,他會先一步解決自己!

這些不存在於遊戲內的顧慮,在現實中卻在景元的心中一直徘徊不去,甚至專門留下了預案。

“......對不起。”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是因為什麼在說對不起,可無儘的沉重感壓在心口,讓我隻能說出這樣的話。

景元沒有理會這一聲道歉,因為他更想知道:“究竟是你放任了自己的存活,還是你根本就沒能自裁成功?”

我知道景元這樣問就還是在懷疑這幅身體被龍師動了手腳,但我卻連帶著想起了「彥卿」所說的不會死。

倘若,異常的恢複速度屬於不會死亡的效果。那麼,傷重到遠超恢複能力,結果又會是什麼樣子?

我下意識將地上的匕首撿起。它屬於那個刺客,或許是掉落的位置距離我們太近,也或許是被景元的陣刀甩出後的位置處於雲騎的視線死角。總之,它沒能隨著刺客的屍體一起處理掉。

銀白色的匕首尖端染著不詳的暗色,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但總歸是致命的毒藥。

如果由它刺入心臟,毒素順著血液流通全身,那自己還會達成所謂的不死嗎?

我不確定地思考著,後知後覺地感受到手中一空。

從我手中奪過匕首的景元向側邊遞了過去,“「彥卿」,幫我個忙。”

一直沉默的「彥卿」抿了抿唇,他明知道這是要支走他,卻還是配合地伸出手:“送去丹鼎司檢測?”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他有些猶豫地看著我,最後向景元鄭重道:“將軍,幫我看好他。”

......我又不是什麼轉頭就沒的小孩子!

然而不止是「彥卿」,就連景元也鄭重回應道,“放心,隻要在羅浮,無論如何我都會保他安全無虞。”

不知道為什麼,我直覺這番話是專門對我說的。不是說給我聽的那種,而是一個堅定的承諾,以此表示不論自己做了什麼,景元都不會放棄自己。

這樣一來,自己要真做什麼危險的事,總要考慮一下景元需要付出的代價。

這是一個陽謀,他賭的就是我的在意。我不喜歡這種約束,可偏偏這份心思之下,為的還是我。

這讓我不可避免地產生些許煩躁,卻又不得不壓抑著這種感覺努力平和道:“我隻是一個外來者,我們之間本該毫無聯係。警惕也好,試探也罷,哪怕你把我送入幽囚獄也無妨,但你不必為我過多的付出什麼。”

“迄今為止我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由你提供的,我們都很感激,也愧疚於幫不上你更多。可你沒必要繼續深入下去,在我身上投入這麼多完全沒有任何益處!”

雖然我不覺得自己會做什麼危險的事,但隻要一想到自己的行為後果可能會連帶著景元一起承擔,我就覺得難以接受。

倘若景元真出了什麼事,那羅浮該怎麼辦?總不能讓我這個什麼都做不到的人頂上吧?

這樣的後果隻是想想都覺得可怕,我不由得咬著重音道:“羅浮需要你,你必須好好的活著。”

57.

“羅浮需要你,你必須好好的活著。”他這話說的格外鄭重,卻更像是在對他自己說。

——就像他所說的“想活下去”、“一定會活下去”。

這就是他全部的生存動力。

可是......“益處?”景元不能理解這話的思維,“為什麼會這麼想?你覺得我是出於某種目的才如此關心你的嗎?”

“不,當然不是。”我不懷疑景元的動機,也能感受到他的熱忱,可關鍵是,“這不值得。”

“不值得?”倘若這話從其他任何一個人口中說出,景元都能第一時間找到論據來回應,可偏偏說出這話的人是自己,“那麼,我是否可以理解為,你認為你所做的一切都沒有價值?”

什麼?我愣了一下,隨後才意識不對。這根本是兩碼事!我說的投資與回報,你說的人生價值!

可景元根本沒給我反駁的時間,直接步步追問了下去,“你覺得救下的生命沒有價值嗎?你覺得羅浮的存續沒有價值嗎?那你一遍遍重來為的是什麼?”

“這是偷換概念!”雖然我的確覺得自己用處不大,但......“我說的是為我做出投入不值得,而不是自己本身和做出的行為!”

......不對,我根本就沒有像景元說的那樣反複死亡來拯救羅浮!

我深深呼出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能再順著景元的思路走下去:“景元,你根本沒必要在意這些。”

我知道我說過類似的話,但景元的執著讓我不得不再次重複。可對上那雙璀璨的眼睛,後續的話一瞬間就全都哽在喉間。

“我知道,哪怕沒有人讚同,哪怕沒有人在意,你也會這樣做下去。”他溫和地看著我,就像是在安撫一個即將崩潰的靈魂,“沒什麼區彆的。是你帶來了對危險的預警,是你在拯救的道路上前行。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景元」,你值得。”

......可那不是我!無法說出的事實催化著濃烈的愧疚與煩躁,我轉過身,狠狠地一拳打在牆壁上。

麻木的痛感傳達而出,卻沒為我帶來半分的清醒。

“倘若你的猜測都是錯誤的呢?”我清楚地聽到自己這樣說著,“你覺得我沒能從龍師手中保護好白露,又將自己葬送其中。那為什麼不能是我利用了白露與龍師,從而達成了自己的目的?”

“你明知道我毀滅了羅浮,卻篤定我不斷死亡的目的是拯救?”我凝視著景元,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如果我隻是在覆滅每一層時間、覆滅每一個節點呢?”

可景元依舊不為所動,“你說的是‘倘若’、‘如果’,既然這是假設,又何來罪責?”

在我準備開口前,景元抬手做出了打斷:“「景元」,我不是在逼迫你,可你該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我或許是有些不理智。我在心中判斷著自己的行為,但我依舊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自己這樣說會麵對什麼。”我感覺自己現在的內心格外平靜,甚至還能從景元的視角給出建議:“你也該知道,信任不是能隨便給出的。”

我不知道這樣說能不能算作恐嚇,或許我該再做出些威脅景元的動作,然後告訴他:看,這就是信任我的後果。

但考慮到景元單手就能把我製服,我還是放棄了這樣的想法。反正他肯定不會因為這樣而把我扔進幽囚獄的,也就不必多此一舉了。

這樣想著,突然就有無端生出的疲憊感淹沒了我。

有什麼意義呢?我感覺自己就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的溺水者,隻沉默地看著波瀾不驚的海麵,任由自己向更深處墜去。

而打破平靜海麵的,是景元流露的那一抹意外。這是他在這場談話中首次展示出不在掌握之中的反應。要知道,哪怕我說出類似幕後黑手的話來,景元都沒有絲毫驚訝。

我本以為這次會有什麼不同,可他開口說出的話卻是:“你真的對一直以來的試探一無所知?”

他沉默了兩秒,旋即像是肯定了這個猜測般繼續道:“這不應當,你在逃避什麼?”

我本該對“一直以來的試探”這番話深入思考一下的,可事實是,我腦海中一直回蕩著景元的最後那句:“你在逃避什麼?”

我應該告訴他:我的確對他的試探不知情,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提到逃避。

可言行交談中的那些異常一幕幕從我腦海中劃過,串聯到一起,清晰而明確地告訴我:是的,景元做出的試探遠不止一兩次。

所以,他才會認同自己的身份;所以,他才會將一切挑明。

因為,他已得到答案。

“你看,你並不是不知道。”景元適時地開口說著,“你隻是逃避性地忽略著那些細節,就如同你試圖掩飾卻又困囿其中的過去。”

“「景元」,最先付出信任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