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新年,整個西楚國下了一場大雪。
一場幾十年都難得一見的大雪。
紀九初病弱的身子,毫無意外的因這場大雪病倒了,外麵大雪紛飛,冷冽的北風“呼呼”拍打著窗戶,家家戶戶中都傳來“劈裡啪啦”的柴火聲。
白茫茫的雪幕中,隻見一道身影由遠及近,細細望去,才能發現那人後背上,還有一道披著蓑衣的身影。
他抬腳一下去,厚重的大雪幾乎要掩蓋半條腿。
“咳咳……咳咳……”
一靠近自家茅草屋,容戟就聽見屋中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他頓時滿臉著急的推開木柵欄,背著村裡唯一的赤腳大夫,就往屋裡衝。
“唉……慢點慢點。”赤腳大夫感覺自己快要喘不上氣,被人直接放下來後,頓時伸手扶住自己的腰,兀自長籲一聲:“啊喲,我這把老骨頭可再經不起折騰了!”
一個時辰前。
赤腳大夫正在家悠然烤火,就看見容戟冒著風雪,火急火燎的找上門來,一看這架勢,他就知道是紀九初病倒了。
這些年來,對方的身子都是他在瞧,像這樣的畫麵,幾乎隔幾個月就要在他家上演一回。
溫暖的屋中,容戟放下赤腳大夫後,就匆忙向火盆中加入新的柴火,然後快步跑到床前,紀九初依舊處於昏迷中,此時一張蒼白的臉,幾乎看不到一點血色。
“咳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再次傳來,容戟見了,匆忙熟練的幫他順了順胸口,末了又替紀九初掖好被子。
很快,緩過來勁的赤腳大夫就走了過來,容戟快速騰出位置,床上的人已經昏迷快一天一夜,他根本顧不上其它,滿臉急切的懇求對方趕緊替紀九初看看。
“唉,你先彆慌。”說著,就見赤腳大夫伸手搭在了紀九初的脈搏上。
一時間,整個屋子再次陷入寂靜。
旁邊的容戟自然不敢出聲打擾,隻得緊緊盯著床上的人,其實早在昨天紀九初突然渾身發熱時,容戟第一時間就將最後一枚回春丹喂他吞下。
沒過多久,紀九初的身體就恢複了常溫。
本以為會像上次在山洞中那般,紀九初會很快恢複健康,然而一夜過去了,僅僅是身體不再持續發熱,昏迷中的人,依舊沒有半點蘇醒的跡象。
正因如此,容戟才會冒著風雪,馬不停蹄的將赤腳大夫背回來。
不知過去了多久,就在容戟心臟即將驟停,床邊的赤腳大夫終於睜開眸子,鬆開紀九初的脈搏,一張蒼老的臉上儘是嚴肅之色。
隻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重新對上容戟的眸子,說道:“放心吧,你做的很好,第一時間就讓小九退了熱,目前倒是沒有性命之憂,隻是……”
頓了頓,赤腳大夫還是如實道:“小九的身子,已是強弩之末,即使這次安然無恙,恐怕也……沒有兩年了,十三你……總要做好準備……”
“不可能的!”容戟下意識出聲打斷了他的話,不願相信這個事實。
赤腳大夫兀自輕歎了一口氣,其實要他說,紀九初能活到現在,已是命大,幸虧前有紀爹,後有容戟細心照料,不然換作彆家怕是早就半路夭折。
“可是,最近我們一起修……一起鍛煉後,阿九精神都非常好,甚至還可以挑起一擔柴。”容戟想到了什麼,下意識就想反駁赤腳大夫的話。
赤腳大夫聽了,點點頭道:“之前我見小九的精神確實很好,但十三你要知道,這些都隻是表象,小九的內在早已虛空。”
紀九初是早產兒,生來就壞了根基,體內鎖不住正常的精氣神,隻會越來越虛,任何藥物都隻能是暫緩精氣神的流逝,滋補不回來。
不是他誇大其詞,就算是現在請皇宮的禦醫來,一樣隻能暫緩。
區彆隻在時間長久而已。
送回赤腳大夫,容戟就這樣靜靜盯著床上的紀九初,一動不動,仿佛是一個木偶人,不知過去多久,他呆滯的眸子才終於有了神色。
脫去外衣和鞋襪,容戟緩緩爬上床,伸手輕輕擁著紀九初,下巴抵在對方的頸窩。
他想,既然凡人的世界沒辦法,那就去往修者的世界。
依鐘飛書中記載,修者的世界存在各種各樣的靈丹妙藥和天地靈寶,隻要擁有足夠的實力,就能輕易獲得這些,他不信這些對紀九初都無用,而且修者壽元會隨著自身境界提升而提升。
世界之大,他們總能活下去。
·
紀九初再次醒來,已是第二日。
外麵的風雪已經停了,有細碎的陽光透過窗戶,灑落一地的斑駁。
許是因昏迷太久,他愣愣盯著屋頂好半響,思緒才悠悠回籠,嘗試動了動身體,除了四肢有些乏力外,其它並無太多不適,緩緩從床上坐起,他聽見外麵院子中傳來“嘩嘩”的陣陣聲響。
是容戟在掃雪。
透過窗戶,紀九初看見那道稍顯模糊的身影,此時正握著長長的掃帚,一下又一下清掃著厚重的積雪,有陽光落在他的肩頭,暈開一層淡金色光芒。
紀九初忽然就想,他應該活著,他不想死。
上輩子死在手術台上,他確實無能為力,這輩子明明還有希望,若是繼續這般順其自然,豈不白活了兩世。
最後一枚回春丹已經沒了,凡人普通的藥物於他而言,並無太大作用,修煉確實可以強健身體,但靈石同樣早就消耗完,依靠自己錘煉天地自然靈氣,修煉速度微乎其微。
他想活著,似乎就剩下一條路可以走。
思忖間,“吱呀”一聲,房門被人從外麵打開。
容戟見他醒來,匆忙快步走了過來:“阿九,你醒了!”
紀九初回神,輕輕“嗯”了一聲,兩天未開口的喉嚨格外乾澀,他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唾沫,喉結隨之上下滾動。
“餓了吧,我煮了粥。”容戟想到什麼,又迅速轉身走出屋子,很快就重新端著一碗白米粥回來,順勢坐在床邊,似乎是準備親自喂他一樣。
紀九初輕笑,伸出手:“我自己能行。”
容戟微頓,將手裡的碗遞給他。
在床上昏迷了兩天兩夜,紀九初的確早已餓的前胸貼後背,他倒也不矯情,很快就將一碗粥喝了個乾淨。
雖寡淡無味,但勝在管飽。
繼續在床上修養了幾日,紀九初總算是完全恢複過來。
仔細算算日子,距離新的一年隻剩下最後三天,紀九初一大早就見容戟坐在門前,腳下放著一堆劈好的竹簽、竹片等,隻見他抽出幾根竹片,轉而東扭幾圈西扭幾圈,一個燈籠底座就呈現出來。
“紮燈籠?”紀九初搬個凳子,饒有興趣的坐過去。紮燈籠其實是紀爹的手藝,不得不感慨一句,紀九初這個親兒子都沒學會,倒是被容戟輕鬆繼承下來。
容戟點點頭,頭也沒抬繼續手上動作:“今年我想多紮幾個,把我們兩家門前門,還有院子後都掛上。”
紀九初說好,伸手撈起一個骨架已經編織好的燈籠,又拿起沾了漿糊的小刷子,問道:“是不是把這些紅紙糊上麵就行?”
編織骨架他不行,糊紙還是沒問題。
“是。”容戟應著。
紀九初得了回答,手上開始動作,又問他:“今年怎麼突然想著掛這麼多?”
往年紀爹還在時,也就僅僅隻紮上五六個就夠了,而容戟這架勢,看著怎麼也是十個燈籠起步。
聞言,一旁編織燈籠骨架的手不由一頓,容戟默了默,才若無其事繼續動作,回答道:“多掛幾個喜慶。”末了,他忽然又道:“阿九,明年我們一起去修者宗門,拜師學藝如何?”
聽了這話,糊紙的紀九初驀然抬眸,盯著麵前的容戟。
其實大病初愈後,他就決定要走上真正的修煉一途,當然紀九初不會放棄容戟,所以他原本是打算等過完新年,再和容戟聊聊這個。
不曾想,對方竟是先他一步開口。
紀九初很快回神,神色認真的出聲:“想好了嗎?離開這裡,我們或許就再也沒了退路。”
“嗯。”容戟終於抬眸,撞上他的視線,給出肯定的回答。
他忽然明白,為何容戟會要在今年掛這麼多燈籠,畢竟一旦真正踏上修煉一途,這個小山村,恐怕自此隻會存在於他們的回憶中。
這將是他們在家裡的最後一個新年。
·
在兩人的齊心協力下,十幾個紅燈籠很快就做好了,每個都圓滾滾的被糊上紅紙,看起來喜慶極了。
新年的前一天,紀九初看著容戟小心翼翼的將每一個紅燈籠都掛上,本來單調的兩間茅草屋,瞬間變得格外亮眼。
夜幕降臨,望著每一個紅燈籠中跳動的燭光,紀九初不由脫口而出道:“十三你看,掛這麼多燈籠果然顯得既喜慶又好看。”
容戟抬眸,眼底倒影出他的身影,本能應著:“好看。”
由於晚上需要守歲的緣故,翌日早上兩人醒的都很晚,紀九初睜開眸子,兀自側身靜靜的盯著身旁容戟,頓了頓才伸手輕輕拍了拍對方帥氣的臉。
“……怎麼了?”容戟似乎還很困,伸手抓住他作亂的手。
紀九初任由他抓著,眼底染上笑意。
“新年快樂,容十三。”他說。
容戟驀地睜開眼,回他:“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