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臨西楚國,萬岱山下。
隨著天邊夕陽西斜,山下一縷縷炊煙緩緩升起,遠遠望去,高矮不一的房屋,分彆坐落在山腳各處。
石山村三麵環山,經過上百年的發展,已是擁有幾十戶農家。
東麵一處山頭角落下,兩間茅草屋緊緊相鄰,隻聽“吱呀”一聲,右邊草屋的木柵欄被人推開,一道瘦弱的身影緩緩從院子中走出。
紀九初穿著寬鬆的粗布麻衣,微微伸長脖子。
正值一年秋收季的尾聲,平坦的山路下,時不時可見一輛輛架子車,小小的車鬥中堆滿糧食,儘管拉車人臉上淌著汗,眼底卻滿是笑意。
對於經曆過災荒年的村民來說,沒有東西比糧食更令人心安。
“呦,這不是小九,你怎麼出來了?”
幫忙推車的婦人抬眸,就見屋前樹下的身影,少年五官恰到好處,唇紅齒白,一雙眸子清澈見底,實在生的好看,讓人不自主的想多看兩眼。
隻是那白皙的臉上,卻帶著稍許病態的蒼色。
“王大娘,”紀九初笑笑,接話道:“在屋裡待久了,我出來透透氣。”
婦人似乎想到什麼,又打趣道:“小九是在等十三那小子吧,他在後麵,估計馬上就能回來。”
聞言,紀九初大方道:“謝大娘,我知曉了。”
婦人兀自笑了笑,沒在繼續搭話。
夫婦二人很快推著車走了,好一會兒卻見婦人又輕歎一口氣,自顧自道:“四個大人都前後去了,真是可憐這兩個孩子。”
前麵拉車的男人聽了,同樣搖頭無奈:“十三小子好歹還能下地,可惜小九身子不行,這個冬天他倆怕是難熬啊。”
十三小子那一小車糧食,兩人剛剛可是看的一清二楚,想要應付這個冬天,明顯不太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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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下方離去的夫婦二人,紀九初這才收回視線,他轉身坐上一旁的簡易秋千,思緒不自覺開始放空。
紀九初其實是一名穿越者。
前世他因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緣故,三十歲就死在了手術台上,好在他的家境不錯,再加上家人一直憐愛疼惜,前半生倒也過得快活。
不曾想,再睜眼他竟胎穿到了古代,成為這山溝溝中一名早產兒,天生體弱多病,生來就被村裡的赤腳大仙斷定活不過弱冠之年。
紀九初:“……”
不知該說他命好還是不好,畢竟上蒼給了他兩世為人的機會,可惜兩世都是個……短命的病秧子。
因著早產兒的緣故,不僅紀九初身體不好,這一世的娘親也傷了身體,在他三歲那年徹底撒手人寰,之後不久更是遇上連續三年的災荒年,他能活到現在,全靠紀爹拚命撐著一口氣。
可惜紀爹在去年的秋天,也去了。
“唉。”
想到自己離世的爹娘,紀九初不免心裡難受,他不似其它的穿越者,沒有金手指,更沒有什麼發家致富的本事,更何況這身子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剛剛婦人口中的十三,則是紀九初隔壁茅草屋的主人容戟。
說起容戟,也是個命運多舛的可憐孩子。
三歲之前,容戟一家過得還是非常不錯,那時容爹還有錢將他送去鎮上的夫子堂開蒙,容戟這個名字,正是當時夫子親自取的。
村裡人叫他十三,是因容戟生於二月十三,一如紀九初生於二月初九一般,所以他們倆的名字一個是叫容十三,一個叫紀初九。
真是……兩個樸實無華的名字。
借著容戟有夫子改名的機會,他順勢將自己的名字勉強調換了一下位置,成為紀九初。
聽著好歹像那麼回事。
可惜好景不長,次年就遇上了大災荒,容戟的爹娘在他五歲半時,一起上山打獵不成,死在了大蟲的口下。
小小年紀的容戟就這般成了孤家寡人。
當然,作為鄰居和容爹的好友,紀爹自然不會不聞不問,一個孩子是養,兩個孩子也是養,他就這般將兩個五歲半的孩子拉扯到十多歲。
好在災荒年很快過去,紀九初雖說身體不好,在家幫忙做做飯掃掃地還是可以的,容戟稍微大點就迅速下地幫忙分擔。
三人這般相互扶持,日子倒也過得去。
一直到去年秋收後不久,紀爹突然離去,留下十二歲的紀九初和容戟相依為命,當時若不是家裡存糧足夠,去年冬天恐怕二人都熬不過去。
今年沒了紀爹撐大梁,兩家的田地全靠容戟一個人,每每見他滿臉疲憊的回來,紀九初就心疼的不行。
說到底,再怎樣成熟,他也還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子。若是在現代,正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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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著,眼前的光線忽暗。
感受到肩膀上多了一件外衣,秋千上的紀九初順勢抬眸,就見容戟蹙著眉毛收回手,問道:“怎麼出來了?”
入秋開始,傍晚的微風都會夾雜著一絲涼意。
“就……出來透透氣。”紀九初回神。
說著,他快速起身,上前將木柵欄推開至最大弧度,回頭見容戟重新拉起架子車,紀九初又轉回去幫忙推著,兩人一前一後走進院子。
自容戟的爹娘離去後,兩家院子的內牆就被紀爹推倒,如今說是一家也不為過。
卸下肩上的拖繩,容戟用袖口隨意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還未開口,就見紀九初從廚房端來一碗涼白開:“快來喝點水潤潤嗓子。”
容戟點點頭,接過碗一飲而儘。
過後,紀九初又協助容戟將車上的幾袋糧食搬進地窖。
今年的收成還算不錯,地窖中的存糧大概有一百五十斤,距離入冬還剩一個月,再加上明年早春一個月,接下來有近四五個月的農閒時間。
這點糧食對於二人來說,多少有些勉強。
地窖上的紀九初似乎並未多想,反而滿臉笑意盯著爬上來的容戟,毫不吝嗇的豎起大拇指道:“今年的糧食長的真好,顆顆飽滿,我們十三真厲害!”
容戟抿了抿唇,沒說話。
紀九初彎腰關上地窖,回頭笑意不減:“怎麼一臉喪氣,我說真的。”
容戟定了定神,開口道:“明天我去山上打點獵物,我們再換五十斤糧食回來。”
“上山的事再說,你先好好休息幾日。”紀九初沒應,這小半個月,容戟幾乎都是忙的連軸轉,身形都消瘦了不少,“我已經和村長打過招呼,買了五十斤糧食,明天就能送來。”
紀爹去的突然,倒也給紀九初留下三兩銀子的身家。
“不行。”容戟下意識伸手抓著紀九初的胳膊,急切道:“伯父的銀子,是留給你抓藥的。”
“是藥三分毒,我的身子已經好了不少,本就需要適當的停一停藥,不急於一時。”紀九初懶得繼續和他掰扯,順勢拉著容戟進屋:“好了,天都快黑了,再不炒菜吃飯就得摸黑。”
這時候的小煤油燈,於紀九初而言,和幾隻螢火蟲的光亮差不了太多,吃飯基本不會留到太陽完全落山。
晚飯是豬油炒的青菜,格外香。
沒辦法,眼下的時代,除了過年過節,很難吃上一口肉,豬油炒菜都算奢侈,若不是正值秋收農忙,很多家連豬油都舍不得拿出來吃。
飯後,借著朦朧的月光,容戟提著水桶回到院子,伸手熟練褪去身上的粗布麻衣,似乎準備用涼水直接洗漱。
紀九初匆匆從屋裡走出,朝著月光下的身影喊道:“彆用涼水,我在鍋裡燒有熱水,你舀兩瓢兌一兌。”
“無妨。”容戟沒有動,直接舀起一瓢冷水就往自己身上衝,“我還是感覺衝涼舒服些。”
紀九初:“……”
這小屁孩不知吃什麼長大的,身上的火氣確實比常人還大,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天,體溫依舊暖的像火爐。
勸不住,紀九初隻得幽幽坐在門前,看著院子中高挑的身影,他忽然驚覺,容戟似乎快要有一米七五的個兒了,這個年紀在現代不缺營養的情況下,還算常見。
可這是吃糠咽菜的古代!
這就是基因遺傳嗎?紀九初記得容爹的個子確實挺高,想到自己如今不到一米七的個子,他莫名心塞。
前世他也是有一米八身高的!
罷了,他才十三歲,可成長空還間很大,而且能在體弱多病的限製下長成這樣,已是超常發揮,不能與個彆特例比較。
“個彆特例”洗漱完,赤著身子提桶回了自己那間茅草屋。
紀九初簡單洗漱一番,也回了屋。
古代的夜晚委實枯燥,洗漱完就得睡覺,每每這時,他都格外想念自己的手機電腦。
“叩叩!”
剛躺上榻不久,外麵想起拍門聲,紀九初有些疑惑的起身開門,門外赫然是本該在另一邊睡覺的容戟。
“怎麼了?”他問。
容戟隻穿了一件裡褲,抬腿進屋道:“已入深秋,天氣開始轉涼,阿九,我們一起睡。”
“……”
紀九初有些體寒,經常習慣性的手腳冰涼,這種情況隻有在夏天有所好轉,天氣稍微轉涼,就涼的難以入睡。
曆年來,火氣大的容戟,都充當他的暖手小火爐。
對此,兩人均已習以為常,自然不會有多餘的情緒,關上門,兩人紛紛輕車熟路的躺在床上。
容戟抓著紀九初冰涼的手放在身前,被子下則是用小腿夾著他冰涼的雙腳,這個姿勢稍顯怪異,但二人倒沒有什麼扭捏的心思。
畢竟,他們二人不似親兄弟,卻更甚親兄弟。
再者紀九初的身體中,可是成年人的心態,縱使容戟長的如何成熟高大,在他眼中,對方依舊是十三歲的小屁孩。
“睡吧。”容戟說。
紀九初應了一聲,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