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人的身影立在風中,姿態慵懶又帶著一絲肆意,白玉素簪在他鬆垮的發間顯得格外刺眼,幾縷烏發不聽話地垂落至胸前。
修長的手指輕掩在唇邊,鮮紅如血的指甲在月光下泛著光澤。他低笑著轉身,露出了那張讓人幾乎分辨不出性彆的俊美麵容。
沈笑下意識後退一步,驚訝地瞪大眼睛:“竟是個男人?”
陸和悠則差點沒把嘴張脫臼:“他居然比我還……還精致?”
那男子微微一笑,抬起那雙塗著亮紫色眼影的狹長狐狸眼,目光如水般從眾人身上一掃而過,帶著幾分揶揄和審視。
他輕搖羽扇,語氣柔得像是三分毒藥化在蜜裡:“貴客千裡來訪,在下有失遠迎。”
陸和悠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直接開口懟道:“既然我們是貴客,你身為掌事,為何不早點把我們迎進去?荒郊野嶺的晚上裝神弄鬼,這算什麼待客之禮!”
西門無德抬眼看了她一眼,臉上依舊帶著笑意,卻仿佛透著幾分寒意。
他懶洋洋地揮了揮羽扇,遮住半張臉,語氣輕飄飄的:“我們家主子當時不想讓你們進去,你們便進不去。如今改了主意,放幾條狗在林子裡,也擾了自家清淨。不如發個善心,把你們接去施舍點。”
“你!”陸和悠氣得臉色發紅,手按在劍柄上,幾乎要衝上前去。
裴鈺伸手攔住她,目光平靜卻帶著一絲不容反駁的威嚴。他拱手回禮,語氣溫和:“師妹年少輕狂,還望掌事見諒。”
西門無德似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頓時“哈哈”狂笑起來,笑聲尖銳得幾乎能刺破耳膜。他抬眼瞥了陸和悠幾眼,目光裡滿是輕蔑,像是貓戲弄著想撲過來的小老鼠一般。
笑聲戛然而止,他斂了笑意,輕拍羽扇:“那好吧,既然你們都這麼有誠意,那便隨我來。”
他轉身,步履輕快,羽扇微搖,仿佛整片竹林都被他的氣場所掌控。
隻見四周的竹林竟在他經過時主動退開,密密的竹葉在空中交錯,像是無數隻眼睛冷冷注視著他們。
竹林讓出的路徑蜿蜒曲折,仿佛一條通往深淵的幽徑。
楊采薇忍不住低聲道:“這也太邪門了,這竹子像是活的一樣……”
陸和悠咬牙切齒地盯著西門無德的背影:“這人分明在戲弄我們!看我回頭不——”
“閉嘴。”裴鈺低聲喝止,目光深邃,牢牢盯著那紫衣人的背影。他低聲道:“這裡處處透著古怪,謹慎行事。”
話音剛落,四周的霧氣忽然像潮水般湧來,迅速彌漫了整條小徑。原本還能看清的竹林,頃刻間隻剩下隱隱約約的輪廓。
空氣中,似有若無的低語聲浮現,仿佛有人在耳邊細細絮語,又似千百鬼影在林間遊走。
西門無德的聲音從前方飄來,語氣依舊帶著笑意:“怎麼,怕了?貴客不必緊張,這隻是百花穀的小小迎賓禮,權當是給你們壯膽了。”
沈笑心中暗罵:“這是壯膽?明明是嚇破膽!”
就在此時,霧氣中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林間爬行,速度極快,帶起竹葉“沙沙”作響。裴鈺猛然停下腳步,神色冷峻:“有東西。”
西門無德的笑聲在霧氣中繚繞,若有若無,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戲謔:“彆亂動呀,百花穀可從不輕易傷人。”
霧氣忽然散開,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自遠處傳來,仿佛有人踩著滿地落葉而來。
緊接著,十四隻小狐狸從竹林間魚貫而出,它們的毛色火紅,膝蓋高的身量,分成兩排整齊站立。
這些小狐狸竟然都穿著大紅鑲金、白毛邊的夾襖,頭戴紅黑相間的小圓帽,帽簷正中鑲嵌著一塊溫潤的玉石。
小狐狸們抬起頭,笑眯眯地看向西門無德,一雙雙狹長的眼睛幾乎眯成了線,神情中透著一股莫名的靈性。
它們每隻都提著一盞明黃色的小燈籠,排列成兩列,火光將它們毛茸茸的尾巴映得愈發蓬鬆。
“恭請大人回府~~”兩排小狐狸整齊劃一地躬身行禮,聲音柔軟中帶著幾分俏皮,如同一陣清風拂過竹林。
燈籠的暖光與火紅的毛色交相輝映,整個場景既詭異又充滿了一種難以言說的神秘之美。
這時,最前麵的一隻小狐狸邁步走出,比其他的同伴稍微高一些,身上的夾襖也更顯精致,袖口的金邊繡著細膩的蓮紋。
隻是它的左臉上有一道斜斜的疤痕,為那張本就精致的小臉添了幾分凜然之氣,但那雙眯著的眼睛卻顯得格外靈動狡黠。
“大人今個兒這麼早回府,是不是獵到什麼大妖了?”這隻小狐狸聲音清脆,帶著一絲討好的笑意,卻藏不住幾分期待。
西門無德輕輕搖了搖羽扇,漫不經心地說道:“林子裡的妖獸都被他們打完了,哪裡還有剩?”
話音剛落,那為首的小狐狸頓時呆住了,耳朵一下子豎了起來,身上的紅毛竟似乎被氣得炸開,整隻狐狸都顯得更大了一圈。
一股淡藍色的火焰從它的後背燃起,妖異而危險,映得它那雙眯起的眼睛冷光乍現,惡狠狠地盯著沈笑一行人。
“這些人類,竟然敢動我們的妖獸!”小狐狸的聲音陡然尖利,怒火直衝雲霄。
周圍的小狐狸們也紛紛躁動起來,手中的燈籠晃動不止,燈火明滅,仿佛連空氣都染上了一層肅殺的氣息。
沈笑本能地握住劍柄,警惕地後退一步。
“湯圓,你先彆生氣。”西門無德卻像早已習慣了一切。
他俯下身,修長的手指輕輕落在那為首小狐狸的頭頂,緩緩撫摸安撫道,“幾隻妖獸而已,若你有空,我再捉幾隻更好的來予你玩耍。隻不過後麵這幾位客人,乃是主人特彆交代的貴賓,萬萬不可耽誤。”
那被喚作“湯圓”的小狐狸微微一怔,似是感受到了西門無德掌心的溫度,身上的火焰漸漸熄滅。
它冷哼一聲,尾巴一甩,卻還是語氣不善地說道:“既然主人的命令,我便聽你的。但這些人若敢亂來,休怪我不客氣!”
它說罷,回頭對著其他小狐狸揮了揮爪子:“跟我來!”
燈籠的光再次亮起,小狐狸們有條不紊地轉身排成兩列,尾巴一搖一擺地領在前方。
竹林仿佛又恢複了靈性,紛紛向兩邊退去,露出一條曲折悠長的青石小徑,儘頭隱隱有燈火搖曳,通向百花穀的深處。
西門無德搖著羽扇,目光悠然地掃過沈笑和陸和悠:“諸位貴客,請吧。”
沈笑和裴鈺對視一眼,無言。
最終,眾人還是硬著頭皮,邁步跟了上去。
一行人緩步前行,穿過層層竹林,眼前漸漸開闊,薄霧被燈火驅散,隻見一座巍峨的宮殿出現在視線中。
宮殿建在半山之上,琉璃瓦與飛簷在燈火輝映下散發出沉穩的光澤。整座宮殿仿佛是從山體中生長出來,與周圍的景致融為一體,抬眼望去,宮牆連綿不絕,竟不見儘頭。
煙火在高空炸裂,璀璨如星辰墜地,化作漫天銀光灑落,霎時間照亮了整片天地。
遠處隱約傳來絲竹樂聲,伴隨著若隱若現的歌舞聲,輕柔而縹緲。宮牆四麵開著四座巨大的城門,門前皆車馬川流不息。那些穿行其中的賓客卻大多不是人。
狐狸、燕子、黃鼠狼、貓、老鼠……各種各樣的妖物化作人形,穿著五百年前人間流行的服飾。
紅色圓領袍的狐狸紳士,頭戴官帽,身姿挺拔;齊胸衫裙的燕子小姐,頭戴帷帽,步履翩然;黃鼠狼的車夫和貓妖的馬夫則各自忙碌,趕著車隊進進出出。燈籠高高掛在城門兩側,燭火搖曳間將人影妖影照得愈發模糊而詭譎。
“真是熱鬨,”沈笑忍不住低聲感歎,目光在周圍來往的賓客中掃過,心中卻升起幾分異樣的忐忑。
“熱鬨?”陸和悠冷哼一聲,“一堆妖魔鬼怪,何來的熱鬨可言。”
西門無德似是聽見了她的嘟囔,也不回頭,隻悠然地搖了搖羽扇:“這百花穀內,可不分人妖,凡能入得此門者,皆是貴客。”
一行人走到最近的一座城門口,為首的小狐狸湯圓從袖中掏出一枚金鑲木質令牌。
令牌上的符紋龍飛鳳舞,透著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氣息。守門的黃鼠狼妖接過令牌,仔細打量了一番,鼻子貼上去輕嗅,又伸出尖細的舌頭舔了一下符紋。它的眼睛微微眯起,隨即抱拳一揖,聲音粗啞卻帶著恭敬:“客人令牌無誤,請進!”
城門緩緩打開,內部景象更為壯麗。
穿過城門,前方停著一輛青玉雕成的馬車,車輪嵌金,車廂外鑲嵌著一排流蘇小燈,隨著夜風輕晃,像螢火一般忽明忽暗。
車前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低頭咀嚼著旁邊草籃中的靈芝,那雙眸子晶瑩如寶石,竟是極為罕見的雪獅馬。
西門無德招呼眾人上車,他一麵揮手讓車夫駕車,一麵笑道:“這路走著可遠得很,還是坐車省點力氣吧。”
馬車啟動時幾乎沒有絲毫顛簸,飛馳間,窗外的景象迅速後退。沈笑坐在車內,看著掠過的宮牆高閣,竟有種置身於古畫中的恍惚感。
“百花穀,這般奢華至極,竟與五百年前相比……越過越古樸了。”端木儀的聲音冷冷傳來,雖然隱匿在鐲子的形態中,但不難聽出他語氣中的幾分嘲諷。
西門無德卻像沒聽見般,依舊悠然自得地搖著羽扇,目光淡淡掃過窗外,說道:“道友當年可是這穀中的常客,如今再來,可覺得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