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跡(1 / 1)

阿薩奇穀,奇跡般的穀地。麵積不大,背靠廣袤高聳的群山,僅有新生峽穀一個出口,巨大的海拔落差予其四周極其多樣的地理環境和豐富充沛的自然資源。

離開新生峽穀前往灰石海灘時,中途經過的森林便是納塔林人常去的圍獵之地。那裡沒有龐大危險的掠食者,樹木攔截了來自海洋的濕潤氣流,林中總顯得霧氣騰騰,大葉桂、桫欏樹、雲杉、金藤蔓與各色灌木交錯縱橫,溝壑叢生的樹根上披著濕絨絨的苔蘚和地衣,狡猾的蟲鳥走獸潛藏其中。

龍同樣衷愛這片山穀。

一般來說,大多數中小型群居龍的繁殖期每隔三年出現一次,一次大概會持續六到八個月——首先,幾個陌生的龍群會挑選並聚集在同一處集體築巢地,隨後公龍會在與同性廝殺的間隙中選址築巢,趕走覬覦巢穴與財產的小偷,並向母龍獻媚,展示自己的“財寶”——一般而言是些看起來亮晶晶的東西。

假如這個幸運的家夥沒有被滿懷嫉妒的公龍或不耐煩的母龍殺死,並且得到了一隻母龍的青睞,不久之後,龍媽媽就會產下一至兩枚龍蛋。

接下來便是危險而艱辛的孵蛋環節。龍夫妻一般會交替孵蛋,由伴侶負責放哨警戒與食物供給,直到小龍破殼而出,長得足夠強壯,可以和族群一起行動,這才算結束了一次繁殖期。

絕大多數的龍都無法擁有自己的龍蛋,絕大多數龍蛋孵出的小龍都長不大。隱蔽安全且食物充沛的築巢地是其中關鍵,而阿薩奇穀看起來是如此的完美——假如沒有納塔林人和風行者艾澤拉的話。

這是風行者於短短一周內趕跑的第三批覬覦者。巨龍氣壞了,甚至沒有第一時間趕去梳理自己淩亂的羽毛,而是尖聲嘯叫著在穀裡的天空中來回抓狂地盤旋,仿佛一隻試圖抓住激光點的貓。

體型越是巨大的龍,成熟期來得越晚,還隻是個青少年的艾澤拉完全無法理解那群戀愛腦同類的苦惱。

說實話,吵得夠嗆。

一聲悠長的龍吟足以讓任何畫麵史詩感拉滿,但是連續不斷的嘯叫就成了音量放大版的尖叫雞,震耳欲聾,惱人至極——好在不久之後,風行者似是聽見了什麼,忽得斂了翅膀,朝著雪山的方向飛去。

再一次成功拯救納塔林人耳膜的正是英明神武的神眷者閣下。

這個季節陽光很好,但是阿祖卡現在所在的流石灘已無限逼近雪線,大部分生命止步於此,唯有些許細弱卻頑強的植物還能勉強攀爬其上。

風在體表按照特有的秩序流動,構成了一個穩定的保溫層,確保人體不被凍傷。這裡能遠遠看見阿薩奇穀,但納塔林人一般不會到這兒來,誰也不能確定不遠處那朵拂過山崗的雲團裡是要人命的冰雹雷電,還是僅能沾濕衣角的微風細雨,唯有龍可以在此儘情地打滾、梳理羽毛鱗片,享受高原珍貴的陽光。

因此這片流石灘勉強算是神眷者和他的巨型尖叫雞之間交流感情的私人和私龍空間。

正躺在地上享受抓癢服務的風行者忽得抬起頭來,眯起了流光溢彩的綠眼睛。

阿祖卡同樣循聲低頭望去——來者的身影突兀而狼狽,對方裹著厚厚的袍子,背著皮質背包,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往緩坡高處爬,無數碎石被推開些許,又重新掉了下來,這讓他看起來爬上來的高度還沒有滑下去的高度多。

突然,對方身形一歪,似是被什麼絆了一跤。他試圖雙手撐地,但那些不斷滑落的碎石讓人完全無法保持平衡,腦袋不受控製著撞向一塊尖銳的碎石——眼看血淋淋的慘劇就要發生,阿祖卡歎了口氣,手指微動,一陣奇異的氣流衝過去將人從亂石堆裡拔了出來,再將對方拎到自己身邊扶正放好。

“多謝,早上好。”

那人喘得很厲害,斷斷續續地用納塔林人的語言回答道。

“早上好,教授。您來這裡乾什麼?”阿祖卡按住了有些躁動的巨龍的脖子,同樣用母語回答道,視線重點在黑發青年脖頸上的繃帶轉了一圈。

……之前對方有刺得這麼深麼?

“根據測算,隻有這裡能夠看見阿薩奇穀的全貌,為了改造穀裡的防禦工事係統我需要估算一些數據。”對方總算喘勻了氣,用一種略顯狂熱的眼神盯著風行者,直把巨龍看得有些炸毛,不滿得衝人呲了呲牙,他才遺憾得收回了視線,旁若無人地坐下來,打開一個羊皮本,開始用炭筆在上麵勾勾畫畫。

“……您當著我的麵就開始繪製穀裡地圖真的好麼?”神眷者略感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而且這家夥的語言天賦是不是好得有些可怕了?這才幾天,就能流利地說出這麼多專業詞彙?

回答他的是一個鄙夷的眼神:“有靈魂契約存在,而且這種稍微看幾眼就能知道的事也算你們的機密?”

阿祖卡:“……”

哈,過分活潑的宿敵。

於是兩人一龍又重歸了安靜。

艾澤拉有些不滿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但它不覺得黑頭發的瘦弱人類能對自己或主人造成什麼危害,所以它還是慢慢將脖子癱了下來,示意主人繼續他的工作。那些柔韌、豐厚、閃爍著明亮光輝的白色羽毛能夠很好地幫龍保暖,一但豎起便會如金屬般堅硬鋒利,敵人的爪牙隻會從上麵滑開,無法觸及皮肉。但與此同時,這些羽毛也難以從堅固的羽管中脫離,需要定期花費大量心思進行梳理。

神眷者的金發在陽光下柔和拂動,發尾折射出灼灼的光,映襯得珊瑚與鬆石的顏色更加濃鬱豔麗。風行者流線型的尾鰭末梢則逐漸透明,隱隱能瞧見閃爍著微綠熒光的流體在薄膜間湧動,此時那條奇異美麗的尾鰭正悠然自得的在碎石灘上輕輕拍打著,發出哢啦哢啦的聲音。

巨龍半眯著眼睛,陽光曬在身上暖融融的,令龍舒服得幾乎想要在地上打個滾——嗯?等等,什麼東西壓到了它的尾巴,是石頭麼?

它懶洋洋地晃動了幾下尾巴,那東西便消失了。但是沒過一會兒,它後腿上的羽毛又被輕輕碰了一下。

不是石頭!艾澤拉猛地睜開了眼睛,憤怒地從主人懷裡抬起頭來,嚴肅地瞪著在場的另一個人類。對方滿臉無辜地與它對視,手裡甚至還捏著半截碎裂的羽管。

“嗷——!”

可惡的人類小偷!偷龍的毛!

“怎麼了?”

阿祖卡莫名其妙地看著尖叫雞忽然火燒屁股似得蹦起來,朝著在場的另一人大聲嚷嚷。見自家龍準備伸長脖子啄咬對方,他趕緊出手製止,以免沒輕沒重的巨龍把人類弄死。

“羽管。”

教授麵無表情地衝人展示了下手中的東西,又試圖將那小半截羽管裝進自己帶來的背包裡,發覺空間不夠時又開始往外掏東西,完全無視了惱怒的巨龍。

另一邊,艾澤拉總算擺脫了胳膊肘往外拐的主人的暴力壓製,跳到不遠處抖了抖羽毛,朝著兩人憤怒地嘯叫了一聲便展開翅膀朝穀裡飛去,留下在驟起的氣流中俯下身體試圖保護背包的教授,和莫名其妙被龍尾巴在腦袋上抽了一記的神眷者。

“……所以你到底在乾什麼。”

神眷者拍了拍衣服站起身來,麵無表情地俯視著蹲在地上整理一些亂七八糟東西的罪魁禍首。

“收集一些動植物標本。”對方頭也不抬地回答道。

“為了什麼?”

教授並不回答,隻是避開一小叢被風吹得伏趴下去的野花,從中捧起一小朵散落的嬌弱藍色小花,小心翼翼地將其夾在筆記本裡。

“這是什麼?”

“一朵藍色的花,”另一人說:“我們叫做藍格羅姆,有輕微的止痛功效。”

“這是生命的奇跡。”黑發的年輕人盯著那在太陽下近乎透明的、藍天一般的花瓣,語氣第一次變得輕柔、甚至溫柔起來:“這裡幾乎沒有土壤,一路走來氣溫驟降得要人命,氧氣稀薄,環境惡劣,稱得上是生命禁區……那麼誰來播種,誰來提供營養,誰來為它授粉?”

“……我沒有想過這個。”雖然聽不太懂一些詞彙,但阿祖卡還是誠實地回答道。

“所以這是一種奇跡,告訴我們生命總會有出路……”黑發青年合上了筆記本,但是另一人突然從他身上感到了一種奇異而無望的疲憊 。

“——而我想記住這種罕見的感動。”

從而提醒諾瓦·布洛迪,你還是個擁有自由感知能力的人。

阿祖卡微微睜大了眼睛。

“你……”

教授打斷了他:“當然,誰來授粉的問題我已經大概有個猜測。”

對方變魔術似的,從手心裡翻出來了一隻胖乎乎、毛絨絨的昆蟲,那隻蟲子生著黑黃相間的身體,一對半透明的翅,呆呆地趴在柔軟的鹿皮手套上:“一隻熊蜂——我不知道你們該如何稱呼——它有些凍僵了,但是再被太陽曬上一會兒,就可以繼續授粉了。”

神眷者臉上的表情裂開了一條細縫。

“……你怕蟲子?”

雖然並不明顯,但諾瓦還是覺察到對方身體的輕微後仰。

“不。”另一人斬釘截鐵地回答道,並且飛快地轉移了話題:“話說回來,您想要如何調整穀裡的防禦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