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嵐從前是個孤兒,孤兒的命運多舛。
他小時候輾轉在遠房親戚家,後來則被孤兒院收養。
他見慣了人情冷暖,在又一次被“養父母”退回後也是麵無表情,耳邊是院長與“養父母”的拉扯。
這樣的場景已經重複了許多次。
爭吵聲停歇,宋嵐抬起眼看著向他走近的院長。
來人腳步緩慢,放在他頭頂的手卻堅定有力地揉了揉他的頭發:“嗐呀,我們家嵐嵐怎麼會不好呢?一定是他們在撒謊。”
年老的聲音在這一室寂靜的空間裡顯得格外輕柔,心疼的情緒不加掩飾。
宋嵐伸手握住頭頂揉亂他頭發的手,屬於兒童偏大的藍色眼睛靜靜望著院長,對她笑了笑。
隻是這時,一陣哭聲響亮地響起。
摔倒在門框處的小孩兒趴著抹著眼淚,手裡攥著的毛絨玩具變得又濕又臟。
門外是聞聲趕來的保育員,院長也隨之過去,一起安撫著摔疼了的小家夥。
宋嵐則還是那樣靜靜地呆在原地,眼裡是那一方溫情的畫麵。
“你上來。”
“你給我下來!”
一轉眼,6年過去。身量漸長的宋嵐在逃課後,安然地躺在銀杏樹上,被陽光暖身,無聊地看著上方的枝椏上互相理毛的鳥兒。
樹下是一臉擔憂又生氣的老師,在那裡喋喋不休地勸宋嵐下來。
老師看了看長得不高的樹乾,嘗試性地往上爬了幾下,很快就又手腳不協調地滑下來。
擦了擦臉上尷尬的汗,來回跺了跺腳步開口道:“再不下來,我就喊院長了!”
藍色的貓瞳望向下方焦急的人,收回閒適的姿勢,手搖了搖樹乾,把上方的鳥兒驚飛。
自己便身子緊貼樹乾滑了下來。
“手腳這麼靈活,乾點什麼不好。偏偏要學那些皮猴子。”老師看了看手機,意識到該上課了,便牽著宋嵐的手往前走著。
直到到了課堂,他讓宋嵐坐回位置便又開始了自己的教學。
課上是昏昏欲睡的催眠音,底下的一眾學生卻都聽得很認真。
個彆抵擋不住睡覺的,就被老師的親切粉筆頭叫醒。
宋嵐看著黑板上的一串串音符,嘴裡自覺地哼出幾個小調來,混在課堂聲裡很快就被淹沒。
日複一日地上課,吃飯和上課。這家孤兒院裡與外麵的學校並無什麼不同。宋嵐在這裡不知度過幾個春秋。
偶爾他會翻牆到外麵看一看,看完便又回到這一方院裡。
他想自己也許會就這樣按部就班地長大。
在又一次地翻牆外出回來後,他看著在房屋門口等待許久的院長,大大的藍眼睛裡有些慌張。
周圍是藏無可藏的空地,再轉身跑走基本不現實。隻是宋嵐到底年少,身體的第一反應便是往回跑幾步。
直到拐杖拄地的聲音和幾聲風箱漏了的咳嗽聲逸散在風裡,他到底是轉回身子,跑著到老人跟前。
臉仰起又低下,然後又猛然仰起,望著如山高的身軀,伸手攙扶著她回到院長辦公室裡。
他給院長到了一杯熱茶遞到她手裡,就自己坐在沙發上垂頭不語。
直到院長清了清鬆弛的嗓子,宋嵐的手猛然抓住自己的衣擺,而後又在她細心溫柔的話語裡鬆開。
“你想去外麵看看,我不攔著,但是——到底你年紀小,還是要有人陪同的。我年紀也大了,不知道還能看顧你們多少年……”
“知道的,院長。”
“你呀,是我最操心的孩子,也是我最不擔心的孩子。我知道你的心很大,什麼事情都往心裡裝……隻是你才多大呢,裝不下了,有什麼想說的,就告訴這裡的大人。他們會替你解決的。”
“……”宋嵐的貓眼看著說幾句喘幾口氣喝熱茶的院長,嗓音稚嫩卻堅定,“我知道的,請院長放心吧。”
院長看著瘦小的人輕輕拜彆她,搖了搖頭,又繼續喝著暖身子的茶水。
知道和明白可是兩回事。
又是一年的春去秋來,院子裡滿地枯黃落葉。
玩兒著老鷹抓小雞的幼童們嬉鬨著,笑聲震破院子。咯吱咯吱的落葉踩碎聲隨著來回挪動的腳步響著。
宋嵐安靜地路過,手裡拿著本書打算去僻靜點兒的地方看看。
誰知一陣猛力甩來,他與一個小蘿卜頭滾作一團。要看的書飛得老遠,耳邊是當小雞被甩出去的小屁孩兒哇哇大哭的聲音。
已經又大了一歲的宋嵐仍舊學不會處事,隻會敷衍小孩子似的拿出兜裡一把糖放在他手心裡,然後拍拍身上的灰走人。
他看完書,想起自己許久沒有出去看看,便心動立即行動,從身上抖掉落葉後,就從樹上滑下來。
在自己常走的牆那裡助跑幾下,便一翻身而越過。
一刹那間,牆後傳來熟悉的小蘿卜丁的叫喊聲。
宋嵐左走右繞地來到繁華街區,看著目不暇接的人群,又看著路上琳琅滿目的小攤販。
直到走到一處棉花糖處站立不動,不過片刻,便拿出自己的零花錢買下一個,便繼續逛著。
“哎呦喂,我的大小姐,你不是小姐嗎?怎麼兜比臉還乾淨。”
在不知不覺地閒逛中,宋嵐來到一處僻靜的小巷,聽見了口氣囂張的聲音。
他大概瞟了一眼,隻看到被團團圍住的漂亮啞巴,身上白的白,黑的黑,很純粹。
便退出陰影處,回到熱鬨的街上。
這是他與宋媛媛的第一次相遇,很戲劇卻沒有任何交集。
隻在一個大人要找廁所時,往那個方向指了指,便快步趕回去。
因為出來望風的時間到了。
回到院裡,宋嵐將那根棉花糖棍串起好幾片樹葉搖動著,走到自己門口,卻看見屋裡沒有任何小孩兒。
他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又坐起,乾脆來到教課的地方。同樣的,安安靜靜。
似乎一方小院裡就他一個人似的。
想到這裡,他快跑著來到院長辦公室敲門,才開始是禮貌地敲擊三下,在沒人回應時便大力地拍門。
直到他聽見吱呀一聲開門聲,便鬆了一口氣,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眼前的門絲毫未動。
旁邊傳來腳步聲,疑惑的聲音響起:“小家夥怎麼還在這裡呀,院長現在在醫院呢。”
原來是隔壁的副院長,他手裡拿著一疊一疊的資料,看起來是打算放在院長辦公室的資料櫃裡。
“院長,院長——奶奶是生病了嗎?”
“唔,不是,隻是院長的女兒生病了,她趕過去照看,沒準兒——”副院長看著宋嵐期冀的眼睛,話轉了個彎,繼續麵不改色地說道,“後麵幾年就陪自己家裡人生活了。”
他想著真相對一個孩子來說還是太過殘忍。
隻是宋嵐過於早慧,看著高大的副院長眼裡未遮掩的疲憊和憐憫,到底是知道了些什麼卻沒有戳破。
他重新回到自己的床上。
看著一個個小蘿卜丁被隨行的保育員安慰後,抹抹哭紅的眼睛,酣然入睡。
宋嵐靠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窗外沒有一絲月光的夜晚,直到睡夢侵襲。
沒有原來院長的日子與往常並沒有什麼不同,至少對宋嵐來說是這樣。
可能是這樣吧。宋嵐想到。
他一如既往地翻牆出去,逛至繁華市區,又繼續走,走到了那個小巷。
那裡已經空無一人。
他轉身走著,走著走著卻走到公交車站。
坐在前往不知名地點的公交車上,來來往往的是有目的地的上站和下站。
他看著被輕輕誘哄,抱在懷裡酣然睡著的小孩,看著背著書包的學生,看著拿著公文包的上班族,繼而又看著老人。
這一路直達終點,他看了許多人,漫無目的地或是尋尋覓覓地。
下了站,周邊是全然陌生的環境。
宋嵐才開始站在擁擁擠擠的人群裡,有些不知所措。
他觀察著世界,世界也觀察著他。
來來往往的人看著漂亮的小孩兒總是會不自覺被吸引,而後又被對方冷漠的麵孔勸退。
宋嵐逛至小區門口,又逛至飯店門口,來到醫院對麵看看又來到小巷子裡走走。
時間悄然地隨著他的閒逛逝去。
月上柳梢頭,星星點點的碎星安靜地躺在這片夜空,一如夜色下的宋嵐。
他最後來到一片公園座椅上躺下,安靜地望著廣闊的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