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水小村(4)(1 / 1)

他們一開始便決定休息好之後直接趕往那座被鬱金強調過的小廟,但一路上江有汜一直心事重重。

“你沒事吧?看起來狀態並不好。”

“不,我隻是覺得遺漏了什麼。”她這樣回答葉繼予的問詢。

從小溪到餐館、從水池到裕山明鏡,他們一直是被人帶著走的,甚至可以說是被人推著走的。

廟。

他們已經看見水池、看見水泥平台了,馬上就能沿著上山的小路找到那座廟,為什麼還沒有出現什麼引導者呢?

在餐館他們什麼也沒有發現,隻能確定那裡沒有鬱金的身影;水池也一樣;洞穴裡也是這樣的。

幻覺,隻有幻覺和不確定的線索貫穿這一路。

他們終於重回了水池這裡,然而水池邊、水泥地麵上圍滿了穿著樸素的人。他們仰著頭,呆呆地看向另一側的一座小山峰。

李迎走得很急,帶著他們擠進人群中間。

虞七月試圖在附近找人搭話,但這裡沒有一個人有回應。

站在人群中間,江有汜突然停下動作,說:“不,我們還是分開行動吧。你們按計劃去廟裡。”

“你準備去哪兒?”葉繼予問,“分頭行動的話,我們兩個人一起吧。”

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讓我自己想一想吧。”

葉繼予前後張望了一下,看著她苦惱的表情,說:“好吧,我等你。”

江有汜拒絕道:“你們儘管去吧。不會有事的,我心裡有數。”

“你為什麼做什麼事情一定要一個人?”李迎不理解道,“路線是你一開始規劃好的,計劃也是大家一起安排的。為什麼現在排查到最後一個地方了,你非要獨自離開?我們已經在這裡呆了很久了,除了排查地點還什麼線索都沒有。我們必須馬上找到出口,江有汜!”

“你太著急了。”她抬起頭瞪了他一眼,“這麼短的時間內我們探查了這麼多的地方,發生的一切都是提示,並非一無所獲。冷靜點,我們很快就能離開這裡了。”

一行人的站位逐漸發生了變化。

“冷靜?那你告訴我都有哪些線索?告訴我‘很快’到底是什麼時候能離開這裡?”

江有汜抿唇,沒有說話。

“那你告訴我,在餐館時你一個人行動時到底發生了什麼?在洞穴內你的幻覺是什麼、你的恐懼是什麼?”

“說起來太麻煩了,並沒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她並沒有正麵回答。

“告訴我你現在到底準備一個人離開做什麼?”

她還是沒有回答。

李迎以極快的速度從虞七月和林琅中間擠過,兩隻手勒住了她的衣領,俯下身惡狠狠地問:“你到底有沒有把我們當隊友,你到底有沒有把我們當朋友!”

“李迎,你在做什麼!”虞七月壓低了音量喝止道,幾步走到二人身旁,與棠知分彆一左一右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從你們的角度來看,你說的這個問題確實存在,但我真的是因為不想浪費時間才沒有告知這些事情的。如果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我不會不說的。我說不出自己準備一個人做什麼,因為我還沒有想好。”江有汜盯著他的眼睛,抬起手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子,一個用力將人扯得差點趴下來,“但是,從小溪到餐館、從水池到裕山,到底是NPC在領著我們走,還是你的恐懼在推著我們走,李迎?”

語畢,趁他愣神的機會,江有汜往後仰了一下,隨後一頭撞在了麵前這張充滿情緒的臉上,撞得他鬆開手朝後倒、被葉繼予及時扶住才沒摔到地上去。

李迎的身體情況惡化得很嚴重,這是她的第一反應。

她捂住額頭,撇開頭沒有去看他們,問:“你冷靜下來了嗎?”

沒等得到回應,她接著說:“放心好了,我是個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人。在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之前,在用儘最後一絲力氣之前,我絕對不會倒下的。我們都不會被留在這裡的,我們會走得很遠很遠。”

“抱歉……”

“我們沒有通訊設備,分頭行動確實很受限製。我剛剛仔細想了一下,有一件事情我們必須弄清楚:從小溪到餐館、從水池到裕山,到底是NPC在領著我們走,還是恐懼在推著我們走?”

李迎有些頹然地垂著頭:“我不確定……”

“不,這件事不一定和你有關係。考慮到這個場可能存在的特性,這是我們必須要弄清楚的事情。你們覺得呢?”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虞七月觀察了一下幾人的狀態,又看了看周圍那些仰著頭的人們,“有誰在溪水邊上時、在餐館的領路人出現之前就想到了要去餐館?”

語畢,包括她本人在內的所有人都舉了手。

“有誰是覺得我們去裕山也需要一個導遊帶著的嗎?”

又是都舉了手。

“有誰是在一開始鬱金還沒有出現的時候就覺得我們需要一個導遊的嗎?”

這下沒人舉手了。

“有誰是在鬱金提出捉迷藏之前想到過這個嗎?”

也無人舉手。

“這樣看來,需要在鬱家村範圍內找到鬱金的目標沒有錯,但後來的發展可能被臆想所左右了。在這種不知哪些線索是真哪些線索是假的情況下,我們得減少一些信息交流,以免所有人都被誤導。”虞七月總結道。

“所以是,你懷疑這個場本身是沒有固定走向的,從捉迷藏開始起,發生什麼都取決於我們腦內的想象?”葉繼予也明白過來,“可能是我們覺得應該去餐館,所以就有人來專門帶我們去;因為我們覺得需要有一個人帶我們去裕山,於是那個人就出現了?”

“對,我感覺它在探索我們的思想。例如一開始在餐館內,大家都覺得餐館很怪異,但細究下來其實也沒什麼——我感覺那個時候就已經在試探我們內心的恐懼了,正如裕山頂上的明鏡一樣。”

“它在利用我們自己!”

棠知若有所思:“如果以破除虛妄、找到真實為主線的話,就不難理解為什麼鬱金提出玩捉迷藏了,也不難理解她特意強調‘找到最確定的那個答案’的原因了。”

“隻能說這是我們一路走來結合一些信息的猜測,並沒有辦法能夠確定。”江有汜提醒道。

“阿江,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這的?”

“說不上來,感覺心底亂糟糟的。”

複盤一下行動路線和線索,棠知提議說:“不管怎麼樣,接下來繼續去廟裡探索一下是最優的行動選擇。”

“是這樣的……但我總感覺有哪裡不對。”

“你這個狀態下,我們就更沒法預料到你一個人行動會出現什麼意外了。還是一起行動吧,現在才過去一天多,今天應該能把這裡探索完,到時候還會有時間的,怎麼樣?”棠知輕聲問道。

他很擔心她。

儘管這段時間所有人的情緒都不怎麼好,但江有汜真的很少這麼焦慮。這樣看來已經是有東西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這才求助似的表露了出來。

“好。”她應了聲。

李迎的情緒徹底穩定了下來,也加入討論:“看上去應該是有什麼活動開始了,我們直接去廟裡吧。可能是那個導遊口中的祭祀活動,也有可能是我的臆想。”

“鬱金也提到過要帶我們去祈福,”江有汜說,“應該是真的有這個活動。”

他們穿越人群,來到另一邊。

冬天才剛剛離開,細小的花草就從泥土中探出了頭;綠葉也按耐不住,爬滿了枝乾,桃花似的簇簇滿枝壓。

水池的對角、泥巴小路的另一側,一座房子靜靜地立在那裡。繞過房子,可以看到一條自下而上的石階路。青石板寬寬大大的,帶著水潤的光澤,與路兩旁的綠葉相互映襯。有些凹槽還蓄了些水,成為了彆的生物的一個又一個的小水池。青苔在夾縫中連成一片,頂著細小的露珠,綠得喜人。

一路向上,大概走了兩百級,仰頭便能看見那座已經失去了外逸樹枝的遮擋的小廟。再走上百來階,他們便到達目的地了。

仿佛隻是一個前門般,這座掩藏在樹林中的小廟隻約長二十米、寬十五米,正中央兩扇門,隻這一個殿。

廟整體上是黃、紅、黑交織的,因其年代久遠又不可避免地帶了些灰。側邊一角有一個體型不小的架子,架子正中央垂著一個滿是花紋的大鐘。殿門前有兩級石階,外揚的簷下錯落著六根暗紅色的柱子,門檻和鬱金家的門檻一樣地高,檻旁擺著一張放著箱子的木桌。

不用走進正殿便能看到裡麵的景象。內牆兩側掛滿了畫像;獨獨正中央空著一塊很大的地方,仿佛有什麼東西正擺在這裡。地上坐著許多穿著不同但也相當樸素的人們,都閉著眼睛,神情嚴肅,正振振有詞地念叨著什麼。

他們語速很快,殿內傳出的並不是人聲,反而是如同敲鐘一般莊嚴而又神聖的聲音,仿佛正洗滌著整個村莊。

不等幾人下一步動作,聲音戛然而止。

殿內的人魚貫而出,在簷下及石階下外圍擺起東西來。

他們趕緊讓出位置,避到一邊去了。

“鼓?”虞七月發出一個不確定的音調。

李迎抬手比劃了一下:“中間這個鼓也太大了吧,而且這擺的簡直像陣法機關了。”

他們還擺了一些他們認不出的東西,看上去又像是樂器又像是坐具的,還有些看上去很像武器。

鐘聲響,他們應聲看去,原是有人扯著大鐘下麵的粗繩。緊接著,站在隊伍兩側的兩個人拿出兩根骨頭似的東西放在嘴邊吹了起來;另有一人一手持著一根法杖似的東西、另一隻手托著一個頭蓋骨似的東西在鼓縫隙間跳舞,漸漸地跳到了最前麵。

祭祀開始了。

“嘭——”

鼓聲響,厚重又綿長,緊接著便是密集的鼓點和悠揚的號角聲。

“這頭蓋骨的大小,看上去有點像是人的頭蓋骨啊。”棠知說。

拿著頭蓋骨的人身形十分靈活,不停地在隊伍中穿梭。他在鼓聲響起的瞬間便將手中的頭蓋骨給翻了過來,在舞蹈的過程中不停地有人往裡麵添水,他都穩穩地接住了,然後在下一個間隙將水全都拋灑了出去。

看著切口整齊的頭蓋骨,虞七月禁不住去想:如果這是用斧頭砍好製作的,那麼揮動斧頭的人該有多麼大的力氣!

李迎正要說什麼,突然就被撞了一下。他低頭,看到兩個半人高的、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女孩嬉鬨著從他身前離開,看著她們爬上那些鼓、在鼓上蹦蹦跳跳。

他回過頭,看到江有汜正注視著他。

江有汜挑眉:“怎麼了?”

“又看到一對雙胞胎,其中一個女孩右手虎口偏手掌的位置有一個半個指甲蓋大小的暗紅色的尖角一樣的印記。”他答。

“她們在那些鼓的附近?”

“現在沒有了,不知道她們去哪兒了。”

陽光從廟的正上方灑落,他們手上的樂器和其他不知名的東西閃著金燦燦的光。

虞七月退了一步,從前方退到隊伍中間去了:“那兩個人手上拿的長樂器,看上去也很像是人的肱骨。還有他們用來敲鼓的東西……”

舞蹈還沒停,他們又開始閉著眼睛念起什麼,鐘聲一聲接著一聲地擴散開來。

江有汜側過頭,發現不知何時上山的青石板上擠滿了村民。

“……”

“我……這……”虞七月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沒事,做好準備,從廟背後從山的另一側也能繞回鬱家村的。我們現在對這裡的地形已經相當熟悉了。”江有汜安慰道。

“中間那張大鼓,我看到了一塊半個指甲蓋大小的暗紅色的尖角一樣的印記!”她有些喘不過氣了。

一陣清風拂過,殿內隱隱傳出生肉的味道。

生肉可能是村民們的家禽肉,這在祭祀中還是很常見的。

“我不清楚怎麼製作鼓,但是這張鼓這麼大,真的有可能用人皮製作而成嗎?更何況這樣的胎記在鬱金的右手虎口處,用來製作鼓的話,應該怎麼處理手部剝下來的這樣形狀的皮才能把它處理成這樣?”

“很多地方都有活人祭,我見到了好多。這很可怕。”虞七月十分恐懼。

“是,先不要下定論,我們先試著了解一下情況。”

“可是那個頭蓋骨……”

思緒回轉,眼前是高塔下那雙絕望又充滿渴求的眼睛。她想起那個噩夢般的正午,“父親”提著一把金光閃閃的斧頭。她想起柳親珇靦腆的笑和最後一次見到姐妹倆時在半空中晃蕩的屍體。

“救救我!”她聽到有人在遠處呼喊。

她討厭無能為力,她恨每一個場景中無能為力的自己。

開始有火光在她的眼裡閃爍,她的整個人仿佛失去了神誌。

“虞七月,”棠知喊了她的名字,“你仔細想一想自己為什麼會覺得這張鼓就是鬱金,再仔細想一想江有汜剛才說的話。”

“……”

“虞七月,彆被恐懼驅使,彆被場控製。”

虞七月將頭埋了起來,深呼吸了幾下,聲音悶悶的:“仔細一想,漏洞確實很多。”

“敏銳的人會最先感覺到不對。我們找一下還有什麼漏洞,七月。”

“嗯。”她應下,專注地盯著眼前這群人。

鐘聲停了下來,但鼓聲還在繼續。

幾人注意著跳舞人的動向,慢慢將位置挪到了寺廟的一側,站到了敲鐘人的身旁。

葉繼予一個轉頭對上了敲鐘人的視線。他看上去年齡十分大了,臉上的皮膚下垮成了皺巴巴的一團,幾乎很難從縫隙中看到他的眼珠。

“我們是來找鬱金的。”葉繼予突然朝他發問,“您看到過她嗎?”

敲鐘人沒有說話,隻是將視線重新放到了眼前的鐘上。

“這鐘聲聽上去很厚重。”他接著說。

“這鐘年齡可跟廟一樣大了,聲音當然好。”敲鐘人帶著自豪道。

“在那邊跳舞的人手裡拿的是什麼啊?”

“金剛杵和淨水碗。”

“淨水碗?”

“你不認識?”敲鐘人麵露詫異,“你是遊客嗎?”

棠知接話道:“是的,我們是受鬱金邀請來這裡參加祭祀活動的。”

“你們是來乾嘛的?”

“來祈福的。”

她放鬆下來:“哦,就是人頭骨碗。那些樂器也就那個淨水碗和那兩個人骨號可以和鐘比比曆史了,但聲音根本比不上鐘,已經失真了。那可是很久以前鬱家村的一個將軍上陣殺敵從戰場上帶下來的呢!”

“這場祭祀難道不需要祭品嗎?”李迎問。

“祭品?看到那兩旁的樹了嗎,那些落葉就是祭品。”

江有汜也插了進來:“鼓的聲音也很好聽,尤其是中間那麵大鼓。是哪家的手藝這麼好啊?”

“那可不!彆的不說,鬱家村做鼓的手藝可是傳了幾百年了,在山那邊也是有響當當的名聲的。小丫頭眼光還不錯,那是這幾年新製的鼓,耗費了我們很多精力呢!”

“這具體是用什麼皮製成的啊?”

“牛皮。就算你知道這是用什麼材料製成的也是白瞎,你做不出來的,重要的是手藝!”

江有汜笑了兩聲:“我聽說有些地方祭祀喜歡用活人祭祀,還有人專門製作人皮鼓的。”

“那算是什麼祭祀嘛。”敲鐘人仰頭看了一眼太陽的方向,然後神秘兮兮地指了一下反方向,“我們這個人頭骨碗是當年用殘害百姓的貪官特製的,專門被放在這裡告誡後世的。我聽說那邊確實有這種祭祀,你們要是去那邊玩的話一定要小心。我聽說那邊可是有很多人骨製品啊!”

“原來是這樣。”

“你們不會覺得我們把鬱金做成了人皮鼓吧?”敲鐘人艱難地挪腰歪過頭去看,視線在幾人臉上一一掃過,然後說出了這句話,哈哈大笑了兩聲,轉身離開。

幾人麵麵相覷。

他們又在廟附近甚至裡麵轉了轉,直到祭祀活動結束也沒有再發現什麼特殊之處。

所以鬱金到底在哪兒?

江有汜有些焦躁地咬著下唇,蹲下身伸出食指在地上劃來劃去。

小溪、水池、裕山洞穴、小廟,還有什麼?

你們不會覺得我們把鬱金做成了人皮鼓吧……覺得,臆想,為自己的思想和行為設限。該怎麼回到沒有絲毫信息線索的時候呢?

“家,鬱金的家!我們得回去!”棠知恍然大悟。

是啊,還有鬱金的家,鬱金堅持要讓他們在她的家裡歇息的。

棠知帶著一行人直奔鬱金的家,在跨過高高的門檻後轉過身,目標明確地去了廚房。

“鬱金?”

鬱金奶奶呆呆地站在案板前,並沒有什麼反應。

“鬱金。”

鬱金奶奶皺起的麵部鬆散了一瞬間,拿起靠在一邊牆上的木棍,顫顫巍巍地離開了廚房。

順著棠知的提示,幾人看到了她撐著木棍的手虎口處的印記,在她錯身離開看到綁在她發尾處的棕色的線。

“好吧,時間剛剛好。現在你們將鬱家村遊了個遍。我們的家鄉很美,對吧?”

“就隻是為了讓我們仔細逛一圈嗎……”

她坐在門邊的椅子上,往後一靠,發出一聲喟歎,又說:“已經一甲子啦,我已經老了。現在去岸邊,剛好能趕上一趟回去的船。記住,錯過這一班就暫時不要回去了,其他的都是去彆的地方的船。”

正要離開,隻聽她接著說:“不要太擔心,太擔心就可能真的趕不上哦。有些恐懼是虛假的,你越害怕,它就越真實。”

他們來到岸邊,果真看到了一隻泊在這裡的船。

船是那種極小的船,從岸上踩上去搖搖晃晃的。

幾人依次登了船。下一秒,周遭的一切全都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