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整個屋子果然失去了鬱金的蹤影，隻有她的白發蒼蒼的奶奶仍舊站在廚房的燒火灶前。

鬱金奶奶穿著和昨天一樣的衣服，裹得挺厚實的。齊肩的銀白色短發整齊地梳了起來，並在後腦處紮成一個小辮。

虞七月試圖和她搭話，但除了在她表示自己是來找鬱金的時候會得到一個“鬱金還沒有吃飯”的回答，其餘時候鬱金奶奶都對他們的存在和行為毫無反應。

根據鬱金介紹時的順序和這些地方的距離綜合考慮，他們的第一站是流淌在路邊坎下的小溪。

幾人沿著昨天的來路原路返回，來到從口岸往上走的第一個上坡。這裡路的一側是高聳的山壁，另一側就是他們的目的地——走過一段鋪滿石頭的平地就可以觸碰到那條小溪。

這裡的坎比較小，地形開闊，離鬱家村的聚居地帶和另一個方向的口岸的距離也是適中的。另一側的山壁不用管，唯一需要在意的就是在小溪另一側立著的一座不算陡峭的小山，半山腰上建著一個水泥的四層高的樓房，看上去很新，且人來人往的。

幾人觀察了一會兒，便將注意力挪到了眼前的這條小溪身上。這一段的水流量算不上大，溪水清清淺淺的，也不寬，但流速並不慢。

才入春，空氣中都還帶著清涼的氣息，更彆提溪水中了。

難道真的要在這裡找魚、蝦和螃蟹嗎？

水裡倒是有魚，但不多，而且個體也不大，抓起來還是有難度的。根據鬱金的態度來看，幾人一致覺得不能使用漁網之類的東西，而江有汜已經率先挽起衣袖站在小溪邊開始翻石頭了。

儘管一直視江有汜為主心骨，但虞七月並沒有因為江有汜的安慰而放下心來。

隊伍裡有足夠多能夠做出決定的人，江有汜、葉繼予、林琅和棠知，就連隻有她和李迎兩個人時李迎也可以做出正確的選擇。她往往認為自己隻需要跟著他們就好了，因此常常屏蔽掉對於未來的感知，常常故意不去理會那些延伸出去的思考。

和其他人不一樣，她其實一點也不在乎以後會怎麼樣。她的焦躁來源於越來越強烈的壓製不住的感知，那越來越明晰的未來呈現在她眼前。選擇迫近，到底是選，還是繼續等待，她心亂如麻。

正當虞七月心不在焉地蹲在一邊撥弄這清澈的溪水時，一條兩寸大小的魚忽然撞在了她的腿上，把她嚇了一大跳。

她跌坐在地上，石頭硌得她掌心發麻。

這時，他們的身後響起了陌生人的聲音。

“客人，這邊走。”

虞七月驚恐地回頭，看到一個中年婦人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不遠處。

婦人微笑著領著她往小溪另一側的小山走去。江有汜幾人也準備抬腳跟上去，婦人卻停下腳步，以一種極其不正常的角度將頭轉了回來，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他們隻好停下動作，留在溪邊謹慎地看著兩人動作。

虞七月隨她一起橫穿小溪。

流水沒過她的腳踝，衝刷著她的長靴。激起的水流湧進靴子裡，打濕的衣物貼在她的皮膚上。她感到涼得心顫，打了個寒噤，忍不住回頭去看江有汜。

江有汜衝她笑了一下，踩進溪流中抓緊時間翻找起螃蟹。

虞七月給自己打了打氣，盯著被婦人提在手裡的魚跟了上去。

很快幾人便都抓獲了一些魚和螃蟹，都被帶著一起接走了。

從小山的山腳下往半山腰處一路往上，斜著鋪滿了半壁長的石板台階。說是石板台階是因為它們的形狀像是石板，但其實看起來更像是水泥鑄成的。

眾人拾級而上，百來階後折了一個彎，又走了百來階，這時樓房的真麵目才顯現了出來。

這是一個飯館，隻不過前門一側很窄，是一座長小於寬的樓房。階梯上來是一個平台，平台上種了一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或許其中有一些是可以烹飪的菜，同時還堆放了很多的雜物。後側是一麵長著高矮不一的樹木的山壁，但山壁不及樓房高。

在平台上再轉一個彎，這才真正能走進飯館裡去。

虞七月坐在二樓靠邊的一張桌旁，在看到幾人的身影時肉眼可見地放鬆了不少。但她心有顧慮並沒有輕舉妄動，捏著指尖不自覺地在桌麵上快速敲了敲。

那也是他們一路走來看到的第二張桌子。不管是一樓還是二樓，大部分地方都隻剩下了桌椅曾在這個位置長久擺放的印記，而桌椅不知去向。

“三四層是住房，隻有一二樓是飯館。”虞七月語速很快，“一樓平台側的那扇門進去就是廚房。”

“發生什麼了？”江有汜一眼就看出了不對勁。

“有一個事，就是我四處轉了轉，後來才發現不知道是哪裡有限製還是怎麼了，現在餐桌隻剩下兩張了。抱歉。”她局促地換了一個坐姿。

葉繼予左右看了看，安慰說：“這個位置的視野比較好，順著窗戶還能看到樓下平台的情況。”

“最好還是給我們自己留一個位置，也就是說我們現在還有一次觸碰規則的機會。”江有汜挪了一下桌子，隨後又將其挪了回去，越過桌子看了一眼外麵的情況，“問題不大。你覺得有可能是什麼原因呢？”

“可能是一個機會隻能去一個地方，可能是被人看到了，可能是被嚇到了，也有可能是腳步聲？我不能確定。”她思索了一會兒，答道。

“被嚇到？”

“對，就是很奇怪，突然就會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除了會嚇你一跳好像又沒什麼彆的了。”

“好。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是你動了這裡的東西嗎？”

回憶了一下，虞七月答：“感覺不像。”

“好。還有彆的什麼嗎？”

“這裡隻有我們一桌客人，剩下的全是廚師、服務員。大部分人都集中在一二樓，三四樓沒有人，但如果你去了會有人過去找你。”

“廚房裡麵是什麼情況？”江有汜接著問。

“人很多，煙也很大，根本擠不進去。”

“我比較在乎廚房的具體情況。一方麵一路走來並沒有看到什麼適合躲藏的地方，廚房人多混雜的話應該是最合適的，就算是換件衣服躲在人群裡也有可能；另一方麵，假如並不是常規的找到她而是找到她的屍體或者說找到她的肉，作為儲藏的地方也最有可能在廚房裡或者是附近。”

棠知直接挑明了說：“你想去？”

她點頭：“對，我覺得我去最合適。”

這話倒也沒錯，畢竟江有汜是隊伍裡綜合水平最高的人，再加上身形靈活，最後一次探查的機會確實應該給她。

“我沒意見。但就像虞七月說的那樣，這裡怪怪的。小心。”

江有汜再點頭應下。

思索後，葉繼予也開口：“那就首要探索廚房吧。你去也行，反正不會離我們很遠，隨時都可以接應。”

“既然廚房有很多人，去了被看到了直接被視為失去一次機會怎麼辦？”李迎問，“需要我們怎麼配合？”

“我先試試。”說著，江有汜不知道拿了一個什麼小東西砸向了平台上的那堆雜物，發出噔的一聲。

聲音不大，但很快便有兩個人從廚房的小門裡跑了出來，將東西分毫不差地挪回原位，這才重新跑了回去，動作看上去很是焦急。

他們果然對於這裡的東西的擺放有特殊的要求。

“到時候就製造混亂，我們分成兩地來製造混亂，讓他們不得不出了一部分人，越多越好。”

儘管目標是廚房，但江有汜沒有首先去廚房，而是從樓梯上到了三樓。

她計算過，就算是當即違反了規則，她也能用全速去廚房裡逛一圈，但她並不是一定要讓事態走到這一步。隻是根據虞七月提供的線索來看，去廚房是最有可能直接觸碰到禁忌的，她並不想這麼快就失去一次機會。

三樓四樓都是粉了牆鋪了地板樓梯口是兩個大客廳，剩下的房間全是臥室，臥室的模樣跟鬱金家的臥室模樣簡直是毫不沾邊。

江有汜挑了個三樓離樓梯最近的臥室，將床上的枕頭調了個方向，靜靜地站在床邊等了一會兒。

很快她就聽到了門外傳來的動靜。

就在外麵那個人擰開門的一瞬間，江有汜控製住了她的行動。

這一個和一開始碰到的鬱金的嬸子打扮相似的婦人很快便踏上了樓梯，且目的精確直奔這個臥室。

江有汜把她敲暈之後扒下了她的外套，綁住她的手和腳將人倒靠在了一旁。她端詳了一下她的身體特征，隨後套上她的外套，按照之前觀察環境時規劃好的路線將整個三四樓能打亂的地方全部打亂了一遍，一邊聽著樓下的動靜一邊跳出窗戶順著樓房後側山壁上的樹木下到了一樓。

樓上幾人也都分配好了任務，由葉繼予按兵不動占著位置、李迎嘗試著攔截試圖去到三四樓的人群，剩下的人則將二樓可移動的東西卡在被挪動和被複原的狀態下橫跳。

江有汜貼在轉角處探頭看了兩眼，旋即扔出東西將平台堆放的雜物叮叮當當弄倒了一地。

廚房裡立刻又走出來了一群人。她閃身從他們身後溜進廚房，最後在反光的門框上看了一眼自己的臉。

曾經有人教過她，易容並不是把對方的臉貼在自己的臉上，而是通過觀察雙方的特征，通過最小的改動達到最像的結果，剩下的再靠氣質和行為來補充。

是柳親珇嗎？她不知道，她甚至沒辦法判斷這是不是她的臆想，或許隻是自己單純地在這方麵有天賦、靠著自學學會的呢？

江有汜沒有時間深想，下一刻便已經進入了飯館的後廚。

後廚挺大的，分了三條供人行走或是站立的廊道，中間擺放著很多和外麵平台上長得差不多的器具，應該都是些她不認識的廚具。

裡麵有零散的幾個人正忙於做飯。江有汜沒管他們，快步將整個廚房逛了一圈，目的明確地停在了一個臥倒式的箱櫃前。

打開箱櫃，內壁上全是冰霜，裡麵是一袋袋分裝好的冷凍肉。她回頭看了一眼廚房內部的情況和門口的情況，迅速開始一袋一袋地分辨這些肉類。

看皮，看肉塊截麵，看骨骼。

江有汜將箱櫃翻了個底朝天，但並沒有找到可疑的東西，直到有一個人影落在了她身旁。她沒有抬頭，迅速合上箱櫃門，徑直從另一個方向離開。

正巧有一撥人已經回到了廚房，現在第二撥人正在往內湧進。江有汜很快便鑽入人群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平台上已經恢複了之前的模樣，所有東西堆放得整整齊齊。

走出廚房門，江有汜抬頭看向二樓，立在窗邊的葉繼予輕輕頷首後歪了一下頭。

江有汜明白了，於是快步轉彎順著來時的路徑迅速上了三樓，擦了擦臉並將外套留了下來。

她擰開門直衝樓梯，卻在樓梯口處愣了一下——有一個老太太正佝僂著身子在拐角處打掃衛生。

順著樓梯縫隙往樓上瞥了一眼，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於是江有汜決定無視她直接下去。就在她越走越近的時候，心中的異樣感愈發大了起來，直到她來到轉角的平台上。

這時她才完全看清楚，原來那並不是一個正在打掃衛生的老太太，而是一顆被擺放好角度的老太太的頭顱。扶手旁半人高的不知道是不是用來打掃衛生的器具從後麵支著那顆頭，看上去就像是一個人正垂著頭認真地擦著反光的扶手。

江有汜沒有做停留，直接轉了彎，餘光卻看到那顆頭正死死地盯著她。她回過頭，發現頭的擺放姿勢果然是變了。

她覺察到抬腿的動作不受控製了。

耳邊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好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有規律地敲打樓梯扶手；又好像是誰在搖鈴鐺，一隻鈴鐺帶著一隻鈴鐺地響。

眼睛，她在扶手上看見了很多雙的眼睛。

“……”

她用力拍打了一下樓梯的扶手，帶著滿腦子的嗡鳴聲飛快地跑了下去。

江有汜坐在椅子上，隻能看到好幾張嘴在她眼前開開合合。她沒有力氣去分辨他們此時正在說什麼，於是搖了搖頭便不再管，隻專心讓自己儘快從這種狀態下恢複過來。

“一樓的人我都看過了，沒有鬱金。能藏人或者是藏東西的地方我也找過了，並沒有。”緩過來的江有汜說道。

“往樓上來的人也沒有。”葉繼予接話補充，隨後表達了幾人此時最關心的問題，“剛剛發生什麼了？”

“就像你們說的，這個地方很不對勁。沒有彆的什麼了。”

“扶梯的響聲聽起來很像鈴鐺的響聲，難道是跟什麼儀式有關嗎？”棠知一直盯著她來的方向，也就是樓梯口。

“有可能。”幾人都表示了讚同。

“難道引我們來這裡就是為了發現這點不對勁的嗎？難道剩下的線索需要去另一個地方找？”林琅有些不解。

“那我們還要繼續呆在這裡嗎？”虞七月問道。

幾人還沒來得及商量出來個什麼結果，就見幾個人排著隊將什麼東西給端上了餐桌，然後緊挨著彼此將他們給堵了起來。

他們的包圍圈並不大，要跑確實是可以跑的。但這裡顯然不是逃生場，隨心所欲的話很有可能會觸發死亡條件。

是他們之前在小溪裡抓到的那些魚和螃蟹。

看來他們必須得吃掉這些東西，可是在場裡吃東西實在是太危險了。

李迎將盤子都挪到了自己麵前，說：“我來吧。”

江有汜迅速按住了他拿著餐具的那隻手。

他衝她眨了眨眼，說：“好久沒有吃過這麼新鮮和熱乎的食物了，讓我過過嘴癮吧。”

江有汜沒有回話，意識正在飛快地從腦子裡找尋解決之法。

這時，棠知握上她的手，將其帶離對李迎行動的控製。他看著她充滿糾結的眼睛，說：“這是最合適的選擇。”

她沒說話，隻是看著他。

李迎先試吃了其中一盤，又每一盤都吃了一點，但圍著他們的人毫無反應。雖然有些失望，但他對這種情況早有預料，也有把握能把這些全吃光。

“其實還挺好吃的。”他安慰著其他幾個人。

當盤子裡什麼也不剩的時候，那些人終於動了。他們像來時那樣將每個盤子一一捧在手裡，按照順序一行走下樓梯。

在確定李迎並沒有出現什麼不良反應之後，眾人應他的要求即刻整裝前往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