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予照(1 / 1)

江有汜被困住了。她明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卻怎麼也沒辦法從夢中逃離。

陰沉的天色下,身後的通道緩慢閉合,隨後消失不見。裡麵的人再也逃不出來了,她是這個百人逃生場中唯一的幸存者。

她很熟悉這個場景,因為她剛剛還用它來激活過那個可以掩藏氣息的道具。這是她很久以前的一段親身經曆,是她離絕望最近的一次,可為什麼自己會在這種時候被困在這裡?

這算什麼,人生閃回嗎?

她要死了?這怎麼可能!

用寬大的深色袍子罩住一身的血汙,掩藏住不容樂觀的身體狀況,儘量平穩地在安全區縱橫的街道上趕路。她儘力繞開了所有可能起衝突的地點,卻還是在兒童公園門口被一群比她大幾歲的孩童攔住了去路。

他們顯然認出了自己,臉上掛滿了不懷好意的興奮。

“有事?”江有汜不耐煩地問道。

他們沒有回答,小聲地交談了幾句,隨後肉眼可見地更加亢奮了,一點點開始縮小包圍圈。

江有汜將袍子攏得更緊了,側身朝離自己最近的人撞了過去,再一腳踹開另一邊伸手抓她的人,迅速逃之夭夭。

他們發出憤怒的吼叫:“攔住她!”

江有汜在心底冷笑了一下,七拐八拐地將他們甩在身後。在下一個路口,她又迎麵撞上了兩個攔在前麵的人。

顯然雙方都對這一片非常熟悉。

江有汜預料到了什麼,迅速撞破兩人的攔截,卻又在路口被人一拳砸在了鼻梁上。

“你……他們隻是太生氣了,你隻用讓他們打一頓消消氣就好了……”

她踉蹌著後退半步,捂著鼻子抬起頭,隻見眼前高瘦的小孩說完這句話便死死咬住了下唇,神色複雜地看著自己。

“然後像你一樣,加入這一小團體,在囂張行事和放低姿態之間反複橫跳,招惹一些不該招惹的團體,柳親宜?”

江有汜不想與她多費口舌,丟下這麼一句話就要離開,卻在錯身之際被她牽製住了胳膊。

在她與那人纏鬥起來之時,先前二人從地上爬了起來,被她再次踹倒也不放棄,像狗皮膏藥一樣死死地纏住了她的兩條腿。

“她在這裡,她在這裡!”

像極了隨主人打獵的犬狗。

身上的傷口裂開得更大了,又疼又冷。

大部隊聞聲趕來。有的人扯住了她的頭發,有的人控製住了她的四肢。

江有汜咬牙,一頭撞上離她最近的小孩,絲毫不顧自己的頭發還在彆人手上。

“我的鼻子!”那人尖叫著往後退,但立刻就有另一人補上了他的空缺。

身上的袍子被他們掀開,傷口在他們的手下反複地往外滲著血。

他們笑著將她拖進兒童公園,將她反綁在石頭上,推進深坑裡。

這顯然是一個準備了很久的計劃。在此之前雙方隨一直都有矛盾,但她從未把這當一回事過。

被緊束的四肢根本無力掙紮,額上的鮮血汩汩直流。她瞪著眼睛看向那群俯視著她的小孩,換來的卻是他們更加高亢的笑聲。

這群膽小鬼也就隻有在這種時候才會這麼硬氣了!

他們沒有堵住她的嘴,她也沒有尖叫求救。在這裡,尖叫隻是生活中嘈雜的背景音樂,沒有人會理會他人的求救。

泥土一點點掩埋起深坑,連帶著深坑之中的女孩。純粹快樂的笑聲沒有參雜任何的惡意,卻惡得令人渾身發冷。

江有汜沒有彆的辦法,隻好用力弓著身子,將口鼻埋進身體裡,儘可能留出一片可供呼吸的空間。泥土蓋住腿腳、沒過耳廓、濺進眼裡……她閉上眼,不再理會他們的嬉鬨。

梔子花從上端飄落,被一起碾進泥土中,破碎的軀體散發出愈加濃烈的香氣,混雜著濃重的腥味。

這幾日陰雨連綿,小雨又在此刻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滴滴答答砸在綠葉上、人臉上和泥土裡。

“啊,又下雨了。好討厭下雨天哦。”他們抱怨著。

“雨越下越大了。我們走吧,一會衣服都要淋濕了。”

一個小孩指了指泥土中的江有汜:“那她怎麼辦?”

“誰管她啊!”他們這樣說著。

“嘻嘻!”

深坑幾乎馬上就要被填滿了,土壤在雨水的滋潤下愈發粘稠,流動著填滿所有的空隙。

孩童的聲音漸漸遠去,獨留江有汜在原地重溫那種窒息感。公園人流散去,她不再假裝昏迷,默默蠕動著身體使勁往上鑽。

不能坐以待斃,雨越下越大到最後就隻有死路一條。

離她最遠的一棵梔子樹旁,一把靚麗的鵝黃色的傘麵靜靜地展開著,被雨水不停地擊打著,雨點如鼓點。

夜色降臨,江有汜終於將腦袋伸了出來,可以呼吸到新鮮的空氣了,卻又被雨水和口鼻附近的泥土嗆得又咳又嘔。

但大半身體還被掩埋在地裡。

傾盆的雨水將泥土壓的很實,被緊實困住的手腳動彈不得。雨滴砸在臉上的觸感很痛,五月的雷雨天氣凍得她發抖。

江有汜貼著石頭,用它尖銳的部位摩擦繩子,不一會手腕上便鮮血直流。

不行,好像快要撐不下去了。

暴雨下,江有汜感受到了自己生命力的迅速流失。她愈發使勁地磨著手腕上的繩子。

雨水打在傘上的聲音近了,她卻毫不在意,直到腳步聲停在她的旁邊。

“你看上去很想活下來?”手持傘柄的女人俯下身體看她,將雨傘挪至她的頭頂。

“謝謝。”江有汜從喉嚨裡擠出這兩個字,也不管對方有沒有聽見,繼續悶聲磨繩子。她幾乎睜不開雙眼,隻能在餘光中看到一個綽約的模糊身影。

但江有汜立馬認出了這個女人。她經常在安全區內看到她,偶爾也會在場裡看到她。女人總是默不作聲地觀察著自己,這次也不例外。江有汜在進入安全區的那一刻便注意到了她的注視,並一路跟著自己到達兒童公園,看著她被推進坑裡。

隻是江有汜沒想到,這次她竟然會選擇現身,從暗處走到她的身邊。

江有汜看不清女人的樣貌,隻見女人脖子上的掛墜在她的眼前晃啊晃——紅色繩結係著的白色平安扣,上麵還有一顆紅色的小珠子。

更出乎江有汜的意料,女人接著說出了這樣的話。

“需要幫忙嗎?”

風雨協奏下,江有汜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問題。

“……如果可以的話。”猶豫了片刻,她答道。

撐傘的女人單手幾下便挖開了泥土,江有汜糟糕的狀態完全暴露在了她的視線之下。

“真是殘忍啊,綁在石頭上。”她這樣感歎道,語氣中卻令人聽不出有什麼情感。

江有汜沒有回應她。

女人很快就解開了繩子,不顧她身上的臟汙將她抱了起來,另一隻手撐著傘,疾步走出兒童公園。

“算了,還是把你帶回家吧。”她接著掂了掂江有汜的重量,吐槽道,“你可真是瘦弱啊。”

“謝謝。”可一定、一定不要把我丟棄在途中啊。

江有汜伸手拽住垂在她胸口處的平安扣,將它緊緊攥在手中,沉沉地昏睡過去。

她的身體真的支撐不下去了。

不知昏睡了多久,再次醒來便是躺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整個身體軟乏無比,但奇怪的是那種致命的虛弱感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新生的疲軟。

對於自己為什麼變成這樣、為什麼出現在這裡,腦海中的記憶變得非常模糊。

“你醒啦。”女人打開臥室的門,手裡的碗正冒著蒸騰的霧氣。

隔著虛掩著的門,江有汜發覺這間屋子裡不止她和女人兩個人。但跟女人相比,另外兩個待在臥室外麵的人顯然不足為懼,腳步虛浮。

“謝謝。”江有汜看著她,沒有問她是誰這種問題,也沒有表露出對於自己記憶模糊不清的疑惑,“你想要什麼?”

她可以肯定這個女人認識自己,或者說,想從自己這裡得到些什麼。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和你的母親長得簡直一模一樣。”

江有汜瞳孔微縮,抬頭對上女人滿是眷戀眼神。一瞬間,她將女人的身份和目的對上了號,於是點點頭,答道:“現在有了。”

女人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移向她在睡夢中被壓得淩亂的黑發:“留在這兒吧。”

江有汜抿緊了唇,沒有說話,眼睛直直地看著前方,透過薄薄的門板與門外人對視。

“你果然還是會進終場的,阿菀。不對,你隻是阿菀的替代品。”

耳邊仿若至今都還環繞著她這樣厲聲尖叫的回音。

這時,安全區內的兒童公園已經不複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