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雨夜,雷聲陣陣。又是一道白光閃過,緊接著一聲沉悶的雷音。
就著電光,江有汜看見自己正站在一座傾斜樓房的狹窄廊道上。左側是嵌進水泥牆壁的一扇扇破舊的木門;右側是剛剛及胸高的水泥護欄,再往外就是低矮的圍牆和院內高立著的兩顆香樟樹。
目測自己正在四樓左右的高度,也不知上麵還有多高。
傾斜的地形帶來的強烈眩暈感湧了上來,帆船在暴雨的海麵上踽踽搖擺。
江有汜使勁閉了閉眼,扭頭看向了側前方的樓梯口,仔細傾聽著雨幕中潛伏著的危險。雨水劈裡啪啦地砸在地上,像是一個又一個巴掌在誰身上炸開。
“江有汜?你怎麼還站在外麵?”
身旁虛掩著的門中傳來輕聲的詢問。發問者顯然是一名女性,刻意壓低的聲音中帶著受驚的尖細和道不儘的恐懼。
隨後,一隻手伸出來,不由分說地將她扯進房間,順便還插上了木門的插銷。鐵質的插銷有些鏽了,發出刺耳的聲響。
那人的語氣中有些埋怨,也有些恨鐵不成鋼,指著她數落道:“你知道這有多危險嗎?大家都躲在房間裡,你一個人跑出去乾什麼?”
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但是可以想象的到她緊皺的眉頭和冒火的雙眼。
江有汜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虛虛攏了攏手指,活動了一下不聽使喚的指節,壓低了聲音發問道:“跟彆人做不一樣的事情就會有危險嗎?”
見她明顯沒有要悔過的意思,女生怒道:“你這樣亂來這樣會害死大家的,你知道嗎?”
側過頭,房間內的人皆怨毒地盯著她們。
情況好像不太妙,必須儘快弄清楚這裡的禁忌。
她重新看向眼前人,一字一句道:“是外麵有危險,所以不能跑出去;還是和彆人做不一樣的事情就會有危險,所以不能和彆人做不一樣的事情?”
那人一噎,強硬道:“反正就是很危險,不許再去了。”
江有汜不再反駁,輕聲答應了下來,那人才終於肯離開,不再擋在她的麵前。
所有的房間都關著燈,原來是都躲在黑暗裡。她再次將目光投向這間黑暗中的“安全屋”。房間很小,五個鐵架和木板組合而成的上下鋪的床緊挨著。最裡麵是一個貼著白瓷磚的水池,旁邊的木門裡應該是個小隔間衛生間。
剩下的人此刻都縮在被子裡,隻露出兩隻眼睛看著她們兩個。
江有汜掃了一眼,判斷出自己可能就睡在門邊的這個下鋪。她現在真的是兩眼一黑,對現在的情況一無所知。根據剛剛那個NPC的意思,她現在還不能隨意去探索。
是的,NPC。那個人的脖子上沒有項圈。
她抬手摸了摸有些淩亂的黑發,發覺上麵濕漉漉的。伸手摸摸臉,水漬瞬間順著手腕滑進衣袖中;布料皺巴巴地貼在皮膚表麵。
她吃了一驚,這是什麼時候被淋濕的?她完全沒有印象,之前也根本沒有感覺。意識好像變得更遲鈍了,是不同於“研學旅行”的那種遲鈍。
江有汜脫掉外套,擰乾了水,默默地坐在床邊擦起頭發。她抬手摸向額頭,感覺溫度稍微有點低,身上也冷得發顫。
“今夜,持有‘惡魔之書’者,在此獻祭。”
一陣低語傳進耳朵,像是有人趴在她耳邊說話,這令江有汜警鈴大作。她抬頭,發現室內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驚恐的表情。應該是所有人都聽到了這句話。接著,她們從床上彈坐起來,開始在床上瘋狂翻找。
應該是在找所謂的“惡魔之書”吧。
江有汜也學著她們的樣子在床上翻找起來。她倒是挺想見識一下所謂的“惡魔之書”。利弊共生,這種東西裡麵一般都藏著破局的線索。
床沿鏽跡斑斑,結著連串的蜘蛛網;被褥潮濕,濕氣參雜著黴味。除此之外,再沒什麼彆的東西了。
一無所獲。
江有汜抬頭張望了一下,發現室友們也都安靜了下來。
確認床上沒有多餘的東西後,江有汜便隨大眾地躲進被子裡。
一扇破敗的木門沒辦法阻隔雷聲。她靜靜地聽著,驀然發覺這雷聲頻率和安全區中的雷聲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的音頻在安全區內被重播了幾十年,甚至可能有上百上千年。
這樣看來,這個場要麼是以安全區為原型打造的,要麼是像“兒童公園”“研學旅行”那樣從安全區裡收錄而來的。
江有汜正思慮著,卻是在不知不覺中昏睡了過去。
“!”
不知夢見了什麼,她突然驚醒,臉色也變得有些僵硬。
頭好痛,根本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麼東西讓自己產生了這麼驚恐的感覺。
她探出頭,發現所有的室友都睡得很沉。
這種時候去廁所的人往往死的最快。剛好,她想上廁所了。
江有汜稍稍在心底掙紮了一番,最後還是站起身慢慢走向裡間的衛生間。
衛生間的木門沒有鎖,她徑直拉開走了進去。
還好還好,這個衛生間並沒有鏡子這種總會在黑暗中嚇人一跳的東西。
順手掩上門,她甚至還沒來得及轉過身子,就聽門外傳來“咚咚”的敲門聲。不輕不重,不急不緩,卻讓她心底咯噔一下。
衛生間整體僅有一平左右。側邊的整塊玻璃窗沒有開關,卻被什麼東西砸破出一個洞,“嗚嗚”地滲著風。外麵是漆黑一片,看不見一點輪廓。
她想鎖上門,卻發現這門壓根沒有鎖這種東西。
江有汜:……
不是不鎖,是真的沒有鎖。
“咚,咚,咚——”
她的腦子飛速運轉,瞬間否決掉了十幾個逃生方案,然後唰地從床上彈了起來。
誒?
江有汜的腦子有些發懵,因為她發現自己正坐在床上。幸而反應及時,撐在被褥上的兩條胳膊用力向下,總算是止住了她繼續向上的行動,成功阻止了她的腦袋撞上上鋪的床板。受傷是小事,這種一般不會傷得很重,但在這漆黑狹小的空間發出一聲非常吸引注意的聲響可算不上是什麼好事。
然而,即使她沒有發出聲響,局勢還是悄然發生了變化。側過頭,一人寬的床外,剩下九個室友都站在那裡直勾勾地盯著她。
視線透過幾人間的縫隙在前半部分寢室打了個轉,江有汜淡定地從床上落到地板上,從目不轉睛的幾人中擠出去,朝位於後半部分寢室的衛生間走去,卻停在了水池的旁邊。
水池側邊的窗戶緊閉,對麵就是虛掩著門的衛生間。衛生間的木門紅漆成片地掉,露出了裡麵死氣沉沉的白棕色。
她抬手扒拉了幾下木門,確認上麵真的沒有門鎖。
頂著幾人駭人的目光,她又很自然地走回床邊:“突然就不想上廁所了欸。”
沒有人回應。
“乾什麼,你們睡醒了?”她側過頭看向門邊的窗外,遲疑道,“可是現在還是半夜吧?”
話音還未落,就在她們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江有汜迅速變了動作,拉開房間的門鎖,徑直衝了出去,並順手鎖上了外麵的插銷。
木門旁邊的玻璃內,一雙雙陰狠的眼睛貼在上麵,其中淬的毒都快要溢出來了。
慘白的雷電又閃爍一瞬,照亮房間的木門,露出掉漆的木板上用白色粉筆寫著的“405”。貼在玻璃上的不明生物重新退回屋內,露出空蕩蕩的寢室。光亮下,玻璃上是已然乾涸的幾道“去死”。
江有汜沒什麼太大的感觸,隻一眼便將頭扭開,看了一圈廊道上排列著的八個木門,隨後徑直朝著唯一透著光的那扇走去。
目測那個房間應該是“402”。
廊道狹窄得容不下兩個人並排通行,甚至江有汜一個人就占滿了整個寬度。
這一層一共八個房間,樓梯口位於正中間,也就是404和405的中間。路過樓梯口時,隻能瞥到上下樓的樓梯隱沒在黑暗中,隱藏在未知的身後,和那些寢室一樣。
路程非常短,緊挨著的一個個宿舍就像螞蟻窩一樣幽閉狹小。402半開的門扇內透出昏黃的燈光。一走近,就能聽見尖細的歡笑聲。
她清楚地記得在最開始,在她剛剛站在走廊上的時候,整層樓沒有一間房間是開著燈的。
不再猶豫,江有汜象征性地敲了敲門,不出意外地沒有得到回應。於是她推開了麵前這扇通往未知的門,哄鬨的聲音頃刻間增大了好幾倍。
鋥亮的地板反射著天花板上灑下的燈光,整個寢室燈火通明。這個寢室過於乾淨了,幾乎是一塵不染。
402的人數甚至比405更多,一眼望去全是床鋪和或躺著或坐著的嬌俏的女生。她們都沒有戴項圈。看見推門而入的江有汜,她們沒有片刻的停頓,反而笑鬨得更厲害了。
已經進入午夜了,這群人都不用休息的嗎?
“江有汜,不就是回去拿個東西嘛,怎麼回來的這麼慢啊?”一個半躺在上鋪的女生垂下眼斜著瞥她一下,問句中儘是尖刺,“不會是被冤魂給纏上了吧?”
不等江有汜有什麼反應,女生自顧自地笑了起來,還帶起了一片笑聲。
江有汜不知道她們在笑什麼,但也算得到了一個信息——她此刻的身份並不是個受歡迎的人,起碼不受402的歡迎。
她徑直走到唯一一張空床鋪旁,專心致誌地翻找起來。
這些人應該是為了看所謂的“惡魔之書”持有者的笑話在熬夜。結合她們奇怪的反應,江有汜敏銳地察覺到“惡魔之書”此刻應該為自己所持有。
時間一分一秒地躍動著。
床上幾乎沒有什麼東西,甚至沒有一個枕頭,但江有汜把整個床鋪翻來覆去檢查了三遍,結果仍舊是一無所獲。手心和後頸都有些冒冷汗。房間裡側吹來陣陣的涼風,吹得她止不住地打顫。
“真是不明白,學姐為什麼會把床鋪讓給你,為什麼會救你這種人!”
一個不明物體朝江有汜飛了過來,被她條件反射接在手中。
是一個相當柔軟的枕頭,然而枕頭的半個部分紮滿了細針,就連內部也能摸到異物的存在。
“喂,你這家夥,快把枕頭還給我!”
眼見沒能傷到江有汜,甚至沒有得到她一個眼神的理睬,那人愈發暴躁起來,罵了許多不堪入耳的話,在床上又砸又跳的,隨後才在隔壁床輕聲細語的安慰下平靜下來,繼續嘲弄地看著江有汜。
尖細的嗤笑聲充斥整個房間,江有汜卻閉目塞聽,再次捋了一遍事情的經過。
原主原是住在405,後來發生了什麼,405全部成員出了意外,隻有原主幸存,在某個學姐的幫助下搬來了402,不過很受排斥。受排斥的原因會和從402幸存下來的方法有關嗎?剛剛是返回405拿東西去了,那就一定是一件很重要的東西,會是“惡魔之書”嗎?
離十二點隻剩最後二十分鐘,低語再次提醒。
“午夜十二點,惡魔將取走你的……獻祭你的……你將獲得永生。”
她們笑得更歡了。
這下江有汜確信“惡魔之書”為自己所持有了。隻是這床上確實什麼也沒有,寢室看著也不像有空間擺放衣櫃的樣子。
她把目光移向床底。裡麵什麼也沒有,漆黑一片。
她將手中的枕頭放到床鋪邊上,卻被什麼東西突然一下子扯進床底,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
一些黏膩的觸感停留在她的手背上。
江有汜:……
床榻低矮,人根本沒辦法鑽進去,就算是勉強進去了也會被卡到分毫不得動彈。床下的東西似是知道江有汜想要做什麼,任憑她如何引誘也再沒再弄出一點動靜。
又是一陣笑。她們都隻是看著,沒有一個人有出手幫忙的打算。
“你真該自己看看你此刻無助的樣子,好好享受你的苦果!利用‘惡魔之書’從405逃出來、丟下其餘十幾人的性命於不顧的時候,你有想過有今日嗎?偷來的時間總歸不長久,你馬上就要為兌換‘惡魔之書’付出代價了!”
這下整個事件就清晰地連接在一起了。
江有汜很熟悉她們的這種情緒。不是嫉妒,不是憤恨,也不是興奮,而是恐懼,是恐懼而無從宣泄。
她們在害怕什麼?惡魔之書?惡魔之書的製作者?
江有汜抬頭,對上上鋪披著頭發長相溫柔的室友滿是嫌惡的眼。她沒有選擇從床上下來,而是將身體傾斜,僅僅將頭從欄杆旁伸出來,黑色的長發倒掛在床邊。
環顧四周,所有人皆是一臉憤懣地看著她。
不能再在這裡浪費時間了,更何況“惡魔之書”也不一定就在這裡。
她想了想,轉身走出402,將身後音量不小的尖叫聲統統關進門內。
“還有十五分鐘了。江有汜,你……”
終於清淨了。如果說愉悅的笑聲是暖風拂過垂在窗邊的紫藤花,帶著惡意的笑聲就是被捏爛的檸檬,空氣中彌漫著令人難以忍受的酸味,紫藤花也因不適應這種環境而衰敗下去。
江有汜注意到401的玻璃窗竟透出柔和的燈光,卻沒有多作停留,而是再次來到了405的門口。
沒想到兜兜轉轉竟還是把線索落在了這裡。
此刻的405腐爛氣息濃鬱,其間卻是空無一人了。
江有汜徑直走了進去,開始在床板及其四周摸索。整張床都被她檢查過了,要說還有地方能藏東西,無非床下和這些木頭縫裡了。無人的房間卻總令她有一股被盯上的感覺。
果然。
江有汜蹲在床頭,在床下的那側木板上摸到了兩個不甚明顯的凹痕。她仔細辨彆,認出那是人為刻下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