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獻了!?
一旁的易不靜搓了搓耳朵,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獻什麼了?什麼就獻了!?那可是宋王殿下都誇讚過的方子,放在普通人家都能當傳家寶的東西,說不要就不要了?
這一瞬間,易不靜深刻感受到了人類的參差。
你看人家薛賢弟,人家海腸味精豆油醬油隨便揮霍。他還是易牙子的後人呢,在調味這塊搞得亂七八糟,把祖宗傳下來的招牌都砸沒了。
唉,都是兩隻眼睛一張嘴,你說人家這腦袋是怎麼長的呢!
內侍總管曹集也很驚訝。
他倒不是驚訝有人給王爺獻方子,打從殿下封王之後這種事兒就沒斷過,總有各種各樣的人毛遂自薦,想走宋王府這條捷徑的數不勝數。
但他們殿下的態度一直十分謹慎,幾乎不會向陛下推舉人才,也儘力避免落個結黨營私之嫌。
殿下雖然是陛下的親兄長,但也是太上皇帝與肅明順聖皇後的嫡長子,真要論說起來,今上還算是殿下的庶弟。
殿下當年審時度勢,堅辭不受太子之位,支持今上登基繼承大寶。但朝中總有人挑撥離間、拿殿下的身份說事,搞得宋王府處境尷尬。
好在今上的態度一如既往的堅定,登基後多次加兄長實封至五千五百戶,以實際行動打破了兄弟猜忌的傳聞。而殿下也愈發低調行事,日常隻吃酒作樂、打獵鬥雞,從不乾議朝政,也不與人交結,舉薦這種承諾,連跟隨多年的曹總管,今次也是頭一次聽說。
不過再細想想,殿下說的是奏報方子,不是保薦薛大壯這個人。薛大壯什麼樣不重要,隻要他拿獻出來的這兩個方子能用,這都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至於舉薦,其實也就是借王爺的手送給陛下,王爺在遊玩途中發現了新鮮物件跟陛下分享,這不更說明皇家手足情深嘛,和結黨營私一文錢都挨不上。
嗯,不愧是王爺,真是老奸巨猾。
“老奸巨猾”的宋王李成器可不知道他的內侍總管在想什麼,他是真覺得這醬油的味道不錯,帶回京城肯定能掀起一場膳食暴風。
長安城的那些酒樓飯館安逸的太久了,一個個都不思進取、混吃等死,捧著祖傳的菜譜動都不動,吃來吃去都是那些玩意兒,一點新奇的菜色都沒有。
搞得他一個堂堂親王,與友人聚會不得不去城西胡人聚居的坊市,這簡直就是笑話嘛!
對長安餐飲不滿已久的宋王殿下,自覺找到了消除症結的金鑰匙,對接下來參觀橋東村行程滿懷期待。
王爺駕臨,海州府和豐嶽縣的官員都動了起來。雖說江南道之前就有官員要隨同陪侍,但因為宋王從不結交朝臣,這些大員都被曹集總管婉言推拒。但到了橋東村就沒所謂了,堂堂大唐宋王沒必要避嫌一個小小村正。是以當天下午,豐嶽知縣帶了一群人呼啦啦來了橋東村,淨水潑街黃土墊道,還叮囑村正宋大全務必把宋王招待好。
宋大全:……他怎麼招待?他們村把家底都掏出來人家王爺也未必看得上啊……
再說他們村有啥啊?就一個狗洞橋,勉強還算風景不錯,難道王爺是來看橋的?
但不應下也不行,誰讓宋王府來傳信兒說明天就到呢?也不說來看啥,隻能推測那位王爺是一時興起,出來正好溜達到他們村了。
“挨家挨戶喊一嗓子,讓人都來村口大樹根集合,我說說明天的事兒。”
宋大全往樹根上一坐,眼見著一家一家都來齊了,缺了個薛大壯,扭臉去問薛大奎。
“大奎啊,你們家小三子呢?”
“三兒今天一早就去海州了,說是要去給城裡的酒樓送油。”
“噢。”
宋大全應了一聲。
“那你晚上過去看看,要是人回來了就跟他說一聲,明天王爺要來咱們村兒,讓他把那些瓦缸甕罐啥的都收一收,王爺要是去狗洞橋,隔著河正看見他家後院兒,堆了一院子像什麼話!”
“還有每天大夥都少走動,除了去地裡乾活兒,其他都待在家裡彆動。油坊明天彆乾了,冒的氣兒有豆腥味兒,彆熏著貴人。”
眾人應是,但薛大奎有點不服,總懷疑村正是在借機敲打他家三,沒看這一座油坊開的多少人眼紅麼。
但他也沒辦法說什麼,畢竟宋家在橋東村是大姓,他們薛家是外來戶,真要對上肯定落不到好。
這一晚薛大奎一直等在油坊,但他家小三子始終沒回來。
薛大奎的腦子懵懵的,還想著是不是人在路上遇到劫道的了。結果一大早宋王的船隊靠上碼頭,他跟著村裡人去坡上看熱鬨,遠遠地在一艘船尾看到了疑似大壯的身影。
“哎?薛二,”旁邊人伸手推了推他。
“……那個最後麵船上的那個,我咋看著像你家小三子啊……?”
看得沒錯,那正是披著薛大壯馬甲的748。
昨天宋王定下了參觀油坊的行程,曹總管也沒讓他們兩個走,乾脆明天一起跟船回橋東村。
易不靜其實跟橋東村沒啥關係,這趟行程他完全可以不跟著。不過得題“牢丸一絕”的興奮勁兒還沒過去,易不靜很有義氣說要陪748一起,也讓摯友體驗一把衣錦還鄉的快樂。
是的,748現在已經是他這輩子最好的朋友了!
船靠上碼頭,748和易不靜先下船候著,站他們對麵的是豐嶽縣令、縣丞、主薄和縣尉。兩夥人列隊在小碼頭上,看得宋大全及一眾村人都傻了。
這這這……這是咋回事!?
全橋東村最不受待見的薛三兒……咋都跟縣太爺站一起去迎接王爺了!?
其實這話說的也不全對,輪身份肯定是豐嶽縣府的官員站得更靠前,易不靜和748下船後還給各位老爺行了禮。
但架不住有宋王的旗號在,豐嶽縣的官員也不知道易不靜和748是個什麼來頭,見曹集曹總管對這兩人的態度十分親善,便以為兩人也是宋王的隨從,分兩排站也沒人再說什麼。
誰不知道宋王是今上的親兄長呢!
說這話的時候,宋王已經前呼後擁地下了船。
他的態度倒是很親切,對來拜見的縣府官員們說了些勉勵的話,然後就對著748招了招手,說讓他頭前帶路,要去看看他家的榨油坊。
榨油坊?!
豐嶽縣令和縣丞對視了一眼。
什麼榨油坊?宋王為啥要看榨油坊?
倒是一旁的主簿眼睛一亮,轉頭問橋東村的村正宋大全。
“你們村是不是有人在縣裡賣油錘,聽說還用的是菽油?”
宋大全怔愣了一下,點頭。
“是啊,是有一家。”
他抓了抓頭。
“我們村現在都吃豆油了,豆子自家種自家榨,比肉便宜多了。飯菜多了油水比以前抗餓,也能省下一些口糧。”
“果然。”
主薄一拍巴掌。
“這不就對上了嘛?!”
他對仍舊一頭霧水的縣令和縣尉說道。
“都說不知道王爺來看橋東村乾啥,我看就是來看這豆油作坊的!”
“諸位想啊……”
主薄搖頭晃腦。
“咱們豐嶽產菽,今年菽子豐產,又出了一個能以菽榨油的匠坊,人人鍋底見油星,這得是多大的勤績?今年兆大人的考績怎麼不得個上等?!”
他一說上等,在場幾人就都懂了,紛紛兩眼放光。
時下做官都是要被考課的,每年一小考,任期結束後要大考。小考評定官吏的等第,大考綜合任內等級決定升降賞罰,以清謹勤公為上,執事無私為中,不勤其職為下。
豐嶽縣是個中縣,不上不下也沒什麼波折,是以兆縣令上任兩年半,考績按部就班,屬實沒拿出什麼亮點。
現在平白送了個菽油坊,可是把兆鵬程激動壞了。
主要他是真不知道縣裡出了個油錘攤子,畢竟薛大奎就擺了幾天,後來金七娘有孕,油錘攤子就再沒出現。
這也就是那日主薄做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不然豐嶽縣還真沒多少人知道有人用菽榨了油。
“唉鄭主薄你知道消息你倒是早說啊,有這樣利民的好事兒咱們應該多多扶持……”
兆鵬程這心裡一陣陣的後怕,差點自己就錯過了一樁能提升考等的好事兒!
完了他又訓斥宋大全。
“你這個村正怎麼做的?課植農商、檢察非違這不都是你的職責嗎?”
被兆縣令這樣說,宋大全也覺得冤枉。
你看你也說是檢察非違,榨油這事兒又不翻大唐律例,咋個上報?總不能跟大人們所咱們村的賴子出息了,自己做了榨豆油的機關,誰能信啊!
一提起榨油,宋大全立刻臉色發白。
糟了糟了糟了!他昨天還說讓油坊彆開張,村裡誰都彆去開燒鍋,結果人家貴人就要看榨油,這可咋整!?
兆鵬程見宋大全臉色不好,心裡也生出不祥的預感,馬上問他是不是油坊出了事。
等宋大全把話說完,兆鵬程氣得臉色發青。
“糊塗!你糊塗啊!”
“快點,快點叫人……”
兆鵬程抖著手,還不敢大聲,指著宋王車駕消失的方向吩咐宋大全。
“快點把你們村的人都喊出來,都去油坊給王爺演示榨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