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觀音山腳下的安小屏家靠近早市,從小路走過去,大概十幾分鐘就到了。

天際還暗沉的時候,永青市最老的早市就陸陸續續亮起燈來了。

最外麵的早餐攤是最早亮燈的,勤快的老板淩晨兩三點就要起來準備。

這裡的店都是乾了多年的,沒有花裡胡哨的招牌,巴掌大的店麵,舊舊的門麵,橫七豎八地擺了幾張塑料椅子,各類攤子一開鍋,水蒸汽“呼啦”一下冒出來,融合著麵點、炸貨和各類湯水粥食的香氣便撲麵而來。

巷子口第一家油炸攤味道最香,薑汀州買了一根油條,還有一個炸蝦餅,熱情的老板給他推薦:“芋頭包也來一個吧,這芋頭好,我老婆親自去市場挑的!保證好吃。”

薑汀州道:“那也拿一個吧。”

他很快拿到了新鮮炸出來的油條蝦餅和芋頭包,老板還特意挑了個頭大的給他,在這樣的冷天氣裡,炸貨拿到手裡一下就熱乎起來了。

他走到對麵豆腐腦店坐下,又點了一碗鮮豆花,然後薑汀州撐著臉,在腦子裡算自己現在有多少錢。

他從十七歲開始做學徒,工作到二十二歲,目前全部加起來大概一百萬出頭。

自從高中輟學和家裡鬨得不愉快之後,他之後再也沒用過薑家的錢,這筆存款基本上都是他自己掙的。

對他來說賺的不算多,雖然是薑氏的親兒子,但是他在宮宴從一般廚師做到主廚,拿的工資和獎金都是行業內正常水平,甚至相對略低,這一百萬裡還有參加央視節目奪冠後拿到的獎金,平時幾乎沒什麼開銷,絕大部分都存下來了。

最大的開銷大概不久前給前男友送的二十多萬的手表,現在正戴在陸白嶼的手腕上,送都送了,沒有要回來的道理。

他正想著自己還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的時候,點的豆花很快上了桌,熱氣騰騰的,趁熱吃正好。

永青這邊的口味和其他地方不一樣,外來人口多,所以味道很自由,甜的鹹的都可以,漿料就在桌子上,自己放。

薑汀州偏愛吃鹹口的,這家還堅持用手工做,入口十分滑嫩,澆的是店家自己調的醬,簡單的蔥花、紫菜和醬油,可以配點小鹹菜,醬水的味道是淡淡的鹹鮮味,突出的豆腐腦本身濃重的豆香。

一口爽滑的豆腐腦入口,手邊的油條是剛炸出來的,放了這一會兒沒那麼滾燙,筷子一咬下去就聽到酥脆的聲音,油條裡麵的芯還是軟的,配合豆腐腦吃並不覺得油膩。

薑汀州腦子裡本來還想著事,但一口下去,注意力都被眼前的早餐吸引了。

他先咬了一口油條,順著一勺豆腐腦,又隨了一口炸蝦餅。

蝦餅和蓬鬆的油條不一樣,是一張扁圓扁圓的薄餅,香味都濃縮在裡麵,永青不靠海,炸蝦餅用的是本地的小河蝦,個頭小蝦味足,薄薄一張餅,用料卻很實在,蝦都是炸酥了的,熱乎乎的油香氣充滿整個口腔。

不過比較起來,他最喜歡的還是順便買的芋頭包。

這芋頭確實品質好,不像外麵現在流行把芋頭打成泥,這家炸芋頭包是老做法,裡麵夾著的是芋頭絲,外殼是脆香的,裡麵的芋泥混著芋絲帶著嚼勁,伴著調味,是特彆的鹹辣口,一口下去,香氣十足。

這些都是永青常見的早餐種類,但老市場這邊的做法還是很特彆,沒有像外麵連鎖店那種預製冷凍貨,新鮮的食材和做久的老手藝,在熱氣騰騰的時候吃下肚,整個人都醒了過來。

薑汀州算完錢第一反應是我好窮,不久之前,三十二歲的他已經手握估值數十億的薑氏食品,對比起來一百萬就很少了。

不過真過日子的話,用不了多少錢。

永青的老市場破舊有破舊的好處,比如說物價一直不高,這三個炸貨加上一碗豆花總共五塊,這點東西如果在新城區那邊買,翻個倍還沒這個味道好。

薑汀州慢慢地吃完這頓早飯,看著天色亮起來。

以前的周一,他總是忙碌的。

管餐廳的時候,店裡雖然不做早餐,中午十點半才開門,但是他要早起,最晚六點半就要到店,對接確認今天送過來的最新鮮的食材,然後固定晨會,隨後就開始做那些很耗時間的菜,從早到晚都沒有停下來的時候。

之後做了薑氏的管理層,更是處理不完的事情,早起的生物鐘就固定下來了。

今天對他來說,是全新的一天。

薑汀州燒已經完全褪下,身上再沒有一點不舒服,吃飽了早飯,也有了力氣。

他知道自己的病已經好全了。

然後他把這些又原樣買了一份,帶回去給安小屏當早餐,回去的時候安小屏剛起,打著哈欠正在洗臉。

他還在上大學,周一的第一節課十點才上,去隔壁上英市要差不多三個小時,得早點出發,於是一邊穿外套一邊爭分奪秒吃早餐,先咬了一口蝦餅,誇了一句真的香死了比我們食堂強多了,隨後問道:“哥你現在也要出發了嗎?”

薑汀州看了看時間:“嗯,我們一起出去。”

這裡是老城區最老舊的地方之一,原來的住戶都搬走了不少,觀音山腳下空氣很好,聞著都很甜,山上鬱鬱蔥蔥,眼下天已經亮起來了,抬眼就能看到山頂上觀音廟的古塔,被清晨的霧氣籠罩著,顯得很寧靜。

此時,正是觀音廟早上敲鐘的時候,鐘聲傳過來,不吵,倒是讓這塊地方顯得更加寧靜,也叫人心平靜下來。

真是個適合退休養老的好地方。

小巷的石子路走到儘頭,他就看到兩輛格格不入的邁巴赫停在那裡。

他看一眼就認出來了,陸家的車。

車邊站著的司機也是陸家的人,那司機和他還算是熟識,像是已經等在那裡有一段時間了,給他開好了車門,道:“薑少,我送你去董事會,後麵那台車是送您朋友過去的。”

薑汀州道:“我打車去。”

“這裡不好打車的,您要去董事會,這是公事,我來接您也是天經地義,”司機朝他拱了拱手,又請求道,“您彆為難我了,我就是一個打工的,這回接不到您,我回去沒辦法和上麵交代的。”

話都說到這裡了,且這裡路窄,這兩輛車停在這裡,計程車能過來也沒辦法掉頭離開,薑汀州和安小屏沒時間還和他在這裡掰扯,最後還是上車了。

薑汀州對這輛車太熟了,陸白嶼接他基本都是用的這輛車,裡麵的車載香薰是他喜歡的味道,後座還放著他的外套,而且他還記得,座位還放著他應急用的筆記本電腦。

薑汀州想了想,伸手把電腦拿了出來。

司機通過後視鏡看到他在那裡大約敲了二十分鐘,然後就把電腦合上了,於是就問了一句:“薑少弄什麼呢?這段時間工作是不是挺忙?”

“還行,”薑汀州道,“順手弄點會議上的材料,麻煩你開車穩一點。”

司機:“好咧。”

他本來想去薑氏再整理的,現在剛好弄了,隨後頭一歪,短暫地睡了一覺,到了薑氏食品辦公樓前麵的時候八點四十。

他沒怎麼睡醒,頭發都是亂的,是被司機叫醒的,然後隨手理了一下頭發下車,眼神還有點迷迷瞪瞪的。

一開車門就看見楊店長門神似的杵在那裡,表情和木頭一樣,仔細看還發現臉上似乎有傷口,一見薑汀州眼神就亮了。

他快步上前來,把手裡一直緊緊握著的東西給薑汀州,就是那塊巴掌大勺子形狀的獎牌。

“我找回來的,”他道,“薑少,物歸原主。”

他這樣子,不像是找回來的,倒像是搶回來的,仿佛這是他的救民丹藥,對薑汀州的態度也尊重很多。

但薑汀州不關心過程。

這勺子獎牌做的像個手把件,勺子的前段像是玉質的,白色,泛著淡淡的柔光,後麵的勺子把很重,做成了那種做舊的黑金色,中間係了繩子,可以掛在脖子上,然後薑汀州便把繩子纏在手腕上,在手裡不輕不重地握著,繼續往前走。

楊店長率先給他按的電梯,又緊緊地跟在他身後,跟他說:“今天來的人很齊,陸家的人來了,陸夫人帶著陸嘉和,連你媽媽都過來了。”

薑汀州一愣:“我媽?”

“是的,”楊店長道,“她說要親自看看董事會上準備過會的材料,包括兩家店的一季度流水,薑總也拿她沒辦法。”

“但我聽公司裡的人說,贏家是……薑柚,估計不少董事都心裡有數,你媽媽畢竟很多年沒有插手公司的事情,她未必能看出問題來,就算看出來,她能在董事會上鬨嗎?”

“汀州,我覺得,會上的事情,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薑汀州點了點頭,說了一句:“嗯。”

電梯一路往上,馬上到了會議室的樓層。

現在還沒有正式開董事會,大家都在旁邊的休息室裡。

薑汀州剛走幾步,就聽到那邊說話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是薑柚。

“……嘉和,你彆這樣說,陸叔叔一向要求高,大家都知道的,你剛進公司,這成績已經不錯了,以後還多的是機會,”他聽起來像是在安慰人,是慣用的柔和聲線,“我相信你的,你不是還有我嘛,我們一幫朋友也會幫你的,秦阿姨,你說是吧?”

隨後響起來的另一個聲音聽著也熟,是陸嘉和,陸白嶼同父異母的親弟弟,大嗓門,薑汀州站在門口沒進去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小柚,幸好還有你,你幫我找的那幾個網絡投流廣告做得還不錯,否則就得被我爸罵死了,”陸嘉和抱怨道,“他說我兩句也就算了,反正被他從小鄙視到大,就是老拿我和我哥比,他也不想想,我趕上我哥那個神仙嗎?”

陸家持有薑氏的40%股份一直掛在陸嘉和名下,他來這裡參加董事會是天經地義。

隻是他聽起來心氣不大順,會議室裡也有小董事願意拍他的馬屁,連忙道:“是啊是啊,朋友間互相幫助嘛,等薑柚做了副總,肯定更能幫得上忙了,咱們這合作就更是長長久久!”

陸嘉和聞言,神色稍微緩和了一些,拍了拍薑柚的肩膀:“行了,等這個會議開完,我們出去吃飯去,就當是慶功宴。”

董事會還沒開,裡麵的人就已經確認贏家是誰了,聽起來真是其樂融融十分和諧,特彆是薑柚和陸嘉和。

關於這兩個人,重活一世的薑汀州也沒想清楚,明明關係好成這樣,後來開了竅的陸嘉和不僅主動公開兩個人的關係,甚至為了和薑柚在一起敢和家裡拍桌子對著乾,但兩個人最後還是分了,決裂程度比他和陸白嶼這一對見不得光的還難看。

真是世事無常。

薑汀州心裡想著這些,然後推門進去,打破了這一室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