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子再回來想告訴她,主子還在歇息時,後院裡已經沒了人影。
……
謝容川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
當他睜開眼時,眼前出現的不是平日裡熟悉的鎖秋宮,而是他不知道的地方。
這是一間他沒見過的房間,有寬敞透明的窗,有藍色的床簾,有一張不大的床。
床上躺著一個人。
那人手背上連接了一根透明的細管子,另一頭是透明的瓶子,有水緩緩流進她的身體。
沒錯,他看出來她是女的。
女子的閨房?
他下意識轉身要離開,卻不知門在何處。
正在此時,有人從外麵進來。
來人一身白色衣服,也是女子,手裡端著托盤,盛著那透明的瓶子……
謝容川眼睜睜看著白衣女子從自己身體裡穿過去,向床旁走去。
他的震驚無法言說。
隻能愣愣看著她的動作。
身後又有人進來,男女都有,一群人穿過他的身體,去到床旁。
為首中年的白衣男子彎腰查看女子的眼睛,隨後直起身歎氣。
“看樣子她近期內還不會醒。”
中年男子身邊的年輕男子問:“老師,我看她醒過來的可能性不大。”
“話不能說得太絕對,我們還是要相信奇跡的。”
“奇跡……但願這世界有奇跡吧。”
一群人又說了很多他聽不懂的話,隨後一起離開了。
謝容川穩住心神,緩緩向那張床走去。
他很好奇,床上的女子到底長什麼樣。
靠近……靠近……再靠近一些……
“殿下!殿下!”
一陣急切的呼喚從虛空傳來,謝容川大腦瞬間清醒。
眼前的房間、床、女子,一瞬間消失。
睜開眼,目之所及皆是熟悉的畫麵。
蓮生的聲音還在門外持續。
他翻身而起,微微整理儀容,道:“何事這般著急?”
“殿下,艾青姐姐不見了!”
……
艾青再睜眼的時候,眼前是陌生的環境。
後腦勺傳來的劇痛讓她神智很快清醒。
她動了動手腳,卻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扔在柴火堆裡!
果然啊,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除了之前去禦膳房鬨的時候跟人結下了仇,她想不出來還有誰會浪費精力來綁她這個“冷宮”宮女。
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從窗外看天色已經暗下來,屋子中央的木桌上留有一盞昏暗的油燈。
“你醒啦?”
身後傳來一道公鴨嗓音,嚇她一跳。
隨即,一個眼熟的人走到了她眼前。
“嗬,還真是你,個死太監!”
果然是禦膳房的那個管事太監。
聞言,崔連喜氣得吹胡子瞪眼,臉上的肥肉跟著顫抖。
“混賬!死到臨頭了還敢嘴硬,看咋家一會兒叫你生不如死!”
艾青給他個輕蔑的白眼,費勁力氣從倒地的狀態靠坐在牆角。
她像個勇士直麵對方:“來來來來來,趕緊吧,早死早超生。”
死了說不定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了,她怕什麼。
“好好好,嘴硬是吧,咋家今日就要讓你知道厲害~!”
尾音拖長,讓她聽得全身起雞皮疙瘩。
崔連喜氣急敗壞,吩咐小嘍囉準備上刑。
艾青承認自己嘴硬了,她其實也是怕的。
痛快的死她不怕,被折磨至死還是怕的。
隨著小嘍囉舉著匕首慢慢靠近,她終於理解了小說裡的“心快要蹦出嗓子眼兒”是何種感受了。
但麵上始終保持鎮定,視線緊緊盯著匕首的尖端。
崔連喜皮笑肉不笑在一旁看好戲:“哼!不怕你骨頭硬,把你的肉都削掉,看你還硬不硬!”
“你動用私刑,就不怕被陛下知曉了要你狗命?”
艾青還在做著最後的掙紮。
老太監冷笑一聲:“這深宮中的私刑數不勝數,我對你隻能算小小懲戒,陛下就算知曉了也不會怪罪。再者說,咋家上頭也是有人的,底下的風聲再大,也是傳不進主子們耳朵裡的。”
殺人也算“小小懲戒”?
果然是封建社會啊,草菅人命的事處處可見。
艾青閉上眼,攥緊了手,腦袋猛地用力往身後的牆上撞去!
“嘭!!!”
一聲巨響後,某人感歎自己力氣可真大啊,這動靜估計把牆都撞了個洞吧?
隨即再次陷入黑暗中!
蓮子蓮生從來不知,自家主子看起病弱,竟也有這般大的力氣。
他一腳就將門給整個踢飛了出去。
門板飛出去直接將崔連喜和小嘍囉給撞倒!
謝容川進來時,隻看見艾青緩緩倒向地上。
她身後的牆麵上沾染了一片殷紅血跡。
……
廢太子謝容川出鎖秋宮了。
消息如同沸水裡的泡泡,迅速蔓延至整個皇宮。
然而此刻,男人正跪在天子腳下,背脊筆直。
謝公淩都快氣笑了。
“這麼多年你跟朕賭氣沒踏出鎖秋宮一步,今日卻因為區區一個宮女就出來了,甚至打傷了其他宮人!”
他來回踱步,極其敗壞:“好,好得很!”
謝容川麵無表情,眼睛隻是木然地看著反光的地板。
“在父皇看來,她的確是區區宮女,但她在兒臣身邊儘心儘力伺候多年,被崔連喜報複也是因她替兒臣鳴不平。”
說話間,他緩緩抬眼看著那個多年不曾見過麵的父親,冷然道:“無論如何,兒臣都要救她。父皇無情無義,兒臣卻不是那般人。”
“混賬!!!”
一句話成功將父子間的氣氛降至冰點。
謝公淩反手揮落書案上的東西。
筆墨紙硯、茶盞、奏折……
落了一地。
付太忠趕緊讓人收拾,以免主子不小心傷了哪處。
謝容生在大哥身旁並肩跪下,並不說話。
謝容川看著他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側臉,不免又為自己的衝動懊惱。
他不該呈一時口舌之快的。
“你這是何意?難不成你也認同他的話,認為朕無情無義?!”
果然,皇帝瞧見這一幕,心頭怒火更甚。
不等謝容川解釋,一旁的皇後也跟著並排跪了下來。
“陛下恕罪,臣妾知道太子不是這個意思。他隻是想保護大皇子,卻又不想忤逆陛下罷了!您瞧著這兄弟倆生氣,臣妾倒是覺著欣慰得很。”
謝公淩聞言,怒意少了兩分,好奇多了三分。
“無論何時,他們都是好兄弟,不曾因為任何事而生分。都說自古天家無情,陛下難道不因為有這樣一對好皇子而感到高興嗎?”
此話一出,皇帝的怒意肉眼可見的平息下來。
眾人不得不在心裡給皇後娘娘豎起大拇指。
還得是娘娘啊!
地上桌上已經被收拾妥當,皇帝回到書案後坐下,沉吟許久才道:“都起身罷,皇後你近日本就身體欠安,就莫要跟著他們年輕力壯的跪來跪去了。”
付太忠趕忙上前小心扶著皇後起身在一側坐下。
看著謝容川那副冷冰冰的模樣,謝公淩又是氣不打一處來。
礙於方才已經發了一通火,此刻也就按捺住了。
年近五十的皇帝沉聲道:“說吧,為何因一個宮女如此大動乾戈?”
謝容川垂著眼皮,依然是方才那套說辭。
皇帝也不再逼問,冷哼一聲,轉移了話題。
“聽太子說,你那鎖秋宮比冷宮還不如?”
頓了頓,不見他回應,謝公淩嘲諷道:“堂堂大皇子被宮人欺負到這種地步都不吭聲,你還真是挺偉大的。”
聞言,封明珠微微欠身,語氣滿是歉意跟懊惱。
“此事該怪臣妾,掌後宮之事,卻讓大皇子受了這麼些年的委屈,請陛下降罪。”
“不怪誰。”
謝容川終於開口,目光直視著那個已不再年輕的男人。
一抹心酸油然而生,不知是為他那癡心的母親還是為這似箭的光陰。
“是兒臣自己不想太多人去鎖秋宮打攪,故而有時缺了什麼也不曾開口,這才導致宮人越發膽大放肆,不怪皇後娘娘。”
“哼,朕自然知道此事不怪皇後。你以為你這般作踐自己又能改變什麼,不過是逃避而已。”
謝容川心中嗤笑,有些事,還輪不到他來教訓自己。
現在,他隻想快些離開此處。
見他油鹽不進,謝公淩也有些挫敗,揮揮手讓人退下,自己扶額閉眼假寐。
兩兄弟從皇帝的“明書閣”出來,一路向鎖秋宮而去。
謝容川見他跟著自己,絲毫沒有要分開的意思,不禁問:“太子這是?”
“左右今日也無事,便隨皇兄去瞧瞧那宮女吧。”
“不必了,她傷了腦子,此時還未醒來,不能給太子見禮。”
“孤在皇兄心中就是這般愛計較虛禮之人?”
“……”
一時間,兩兄弟相顧無言,隻能默默往前走。
然而,比兩人更早到鎖秋宮的,是付太忠帶著人送來的各式各樣的生活用品。
大到屏風擺件,小到茶盞碗碟,甚至連屋簷下的燈籠都煥然一新。
“皇後娘娘的行動還是這麼快。”
謝容川看著那嶄新的燈籠隨風擺動,口中不禁感歎。
蓮子蓮生沒見過這陣仗,嚇得猶如鵪鶉躲在角落裡。
他招手讓兩人過來,那兩人這才敢瑟縮著出來。
“艾青如何了?”
蓮子蓮生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回答:“回殿下,艾青姐姐還昏睡著呢,禦醫瞧過了,說是後腦傷口挺嚴重的,恐怕還得睡上個幾日,但卻沒有性命之憂的。”
那就好。
謝容川頷首道:“知道了,去後院看著她的豆苗吧,莫讓人給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