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於顯不得不接受毒殺楊妃的任務。此事乾係重大,稍有差池便會招來滅門之禍。如此高風險高回報的事,淳於顯想要退卻,已沒有了選擇的餘地。且楊妃近來防範嚴密,藥是在很多太醫的注視下配成的,吃藥前,又有宮人試藥,恐無可乘之機。
淳於顯回到家中,未將此事告知家人。他獨自在一排排藥格間來回踱步,目光最終落在裝著生馬前子的藥匣上。他顫抖著雙手,取出些許生馬前子,將其搗成粉末,仔細地縫進自己的衣袋,第二日帶進了宮,相機行事。
太醫院內,署正正埋首整理醫案,醫奴敲門稟報:“大人,楊妃宮的女官玉盤兒求見。”
楊妃得寵已久,又即將封後入主中宮,正是得勢之時,她身邊的親近之人,也都跟著身價倍增,成了宮內眾人競相巴結討好的對象。署正聽聞,立刻放下手中玉筆,說道:“速速有請。”
不多時,玉盤兒蓮步輕移走進屋內,她朝著署正微微屈膝,略施一禮:“署正大人,娘娘的安睡藥丸用完了,特吩咐我來取上一些。另外,娘娘特地囑咐,說這藥丸近來越來越不頂事,她常常半夜就醒來,難以再入眠,還望署正大人琢磨琢磨改進配方。”
署正忙賠笑道:“尚宮的話,下官記下了。這安睡藥丸關乎娘娘鳳體安康,下官定當用心。還請尚宮隨我到禦藥房取藥。”說罷,便在前頭引路,玉盤兒不緊不慢地跟在其後。
此時,太醫院另一處,淳於顯正眉頭緊鎖,專注地翻看著楊妃的藥案。近日,他對楊妃宮的一舉一動都密切關注,玉盤兒到太醫署來,第一時間便得到了消息。他手指在藥案上輕輕點著,喃喃自語:“安睡藥丸隻夠撐到明日了,來得可真是時候,真乃天助我也。”
當署正領著玉盤兒踏入禦藥房時,屋內本該值守的張醫師卻不見蹤影。署正環顧一圈,疑惑地問:“張醫師怎得不在?這禦藥房可不能擅離職守。”
淳於顯從一旁走出,臉上掛著看似隨意的笑容,打趣道:“張醫師昨日嘴饞,吃壞了肚子,這會兒正在淨房‘唱大戲’呢,拉得雙腿都發軟,實在來不了。”
署正無奈地搖了搖頭,沒再多說,轉而正色道:“楊妃娘娘的安睡藥丸呢,你可得仔細著些,這可是重中之重。”
淳於顯應聲道:“在這裡,張醫師已吩咐備好了。”說著,他快步走向身後的藥櫃,伸手在密密麻麻的抽屜中打開一格,取出一個小巧的藥瓶子,雙手遞上。
玉盤兒接過藥瓶,細細打量一番,藥瓶的材質、色澤,乃至瓶身上的花紋,都和平日裡取的毫無二致,她心下便未有多疑,福了福身道:“謝過署正,淳醫師,奴婢告退。”說罷,轉身邁著細碎的步子離開。
待兩人腳步聲徹底消失,淳於顯像是被抽去了渾身力氣,癱坐在原地。他的眼神中,有緊張,有期待,更多的是孤注一擲的決絕。
他深知自己隻有這一次機會,一旦失手,便是萬劫不複。因此,他在這瓶藥裡放入了十足劑量的生馬前子。
生馬前子這味毒藥,和其他毒藥不同,它的毒性不算特彆強烈。若是常人誤服,可能僅僅是頭暈脫水,讓人以為吃壞了肚子。可對於像楊妃這般身體虛弱、精神不振的人而言,那便是致命的。一旦過量服用,就會致人死亡。更關鍵的是,生馬前子還有一個特殊的特性,它在人體內代謝極為迅速,短短兩個時辰後,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留一絲痕跡。如此一來,旁人隻會認為中毒之人是呼吸衰竭而亡,根本察覺不到其中的貓膩。
楊妃的焦慮一日深過一日,完全不像一個即將封後的得意之人。
陛下宣讀封後詔書後,就不在接見後宮眾人,楊妃每日在宮殿中翹首以盼,卻始終等不來陛下的身影。不僅如此,陛下對李克承沒有對其降下任何處罰,甚至連派人徹查事情幕後真相的舉動都沒有。這一係列反常之舉,都在說明一件事,楊氏要被舍棄了。
這些事,如同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壓得楊妃喘不過氣來。
楊妃的焦慮阿嫵看在眼裡,為了能讓姨母寬心,也為了探尋陛下的態度,阿嫵親去承恩宮覲見也無功而反。
阿嫵回到自己的宮殿後,陷入了沉思。她和姨母不同,對陛下更多的是崇拜與尊重,唯獨沒有男女愛,所以她能夠冷靜地靜待時機。可姨母不一樣,姨母對陛下是有情的,這般被陛下冷落、忽視,姨母心中該是何等的煎熬。
楊妃是美麗的,她曾經用自己的美麗和善解人意博得了陛下的寵愛,現在焦慮、怨恨、失望使她心緒浮動,不得安寧。
阿嫵看著姨母這般模樣,心中不禁泛起一陣寒意。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在一個人身上,看到了追求虛無縹緲愛情的危險後果。尤其是在這皇宮這樣的圍獵場,稍有不慎,便會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晚膳後,阿嫵來到楊妃宮探望。阿嫵神色間帶著幾分遺憾,輕聲說道:“姨母,今兒沒能見到陛下。”楊妃聽聞,麵容不禁鬱鬱,目光中滿是失落。
阿嫵見狀,趕忙勸慰:“姨母莫要心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過不了幾日,您榮登後位,屆時一切都還有機會。隻要我們姑侄二人齊心協力,還怕扳不倒那孫老賊?”
楊妃聽了這話,神色稍有緩和,輕輕握住阿嫵的手,感慨:“阿嫵,幸虧有你在姨母身邊呐!”
兩人正說著話,隻見玉盤兒端著安睡藥走進來。玉盤兒從中取出一顆,自己率先服下,半個時辰轉瞬即逝徐盤兒忽覺頭暈目眩,肚子裡一陣翻江倒海般的不適。
楊妃察覺玉盤兒異常,問道:“怎麼,藥丸有異?”
玉盤兒雖有不適,症狀卻也不算嚴重,向楊妃稟報道:“娘娘,玉盤兒腹中不適,怕是晚膳貪嘴,吃壞了肚子。”
楊妃細細打量玉盤,見她並無其他異常,便以為真是這小丫頭貪吃惹的禍,便擺了擺手,吩咐玉盤兒扶阿嫵下去休息。一個時辰後,二明子過來耳語了幾句,便退了下去。
確認玉盤無恙,楊妃拿起一粒安睡藥丸,放入口中,緩緩說道:“我近日心裡煩悶得很,阿嫵,你今晚就留下來陪陪我吧。”
阿嫵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說道:“姨母不嫌棄我,那是再好不過啦。”
楊妃嘴角上揚,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你這鬼靈精,讓我一下子就想起第一次見你的時候。”
阿嫵眼睛一亮,滿臉期待道:“姨母,快給我講講唄。”
楊妃微微眯起雙眼,陷入回憶之中:“七年前呐,姐夫帶著姐姐回長安述職。那時你剛滿七歲,個頭比同齡人高出不少,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個西洋人送來的瓷娃娃。可你,跟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樣,性格開朗得很,性子還執拗,整天愛蹦愛跳的。當時你穿著一身男裝,大聲說笑,還不服管束。不過,姨母就喜歡你這股男孩子氣的勁兒。”
阿嫵聽著,也陷入回憶,嘴角含笑:“阿嫵記得,姨母當時賞給我一支掐絲琺琅的碧璽簪子,阿姐瞧見了,羨慕了好久呢。”
楊妃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傷感:“那次姐夫在長安待了十多天,之後便到揚州任職了。隻是誰能想到,那竟是最後一次見他……”
阿嫵連忙安撫:“姨母,您彆傷心。如今母親、大姐姐,還有我,都陪在您身邊,一家人也算團聚了。”
正說著,阿嫵不經意間抬頭看向楊妃,瞬間嚇得臉色煞白——隻見一道鮮血,正從楊妃的鼻間流下。
阿嫵慌亂地抬手,想要幫楊妃擦去血跡,聲音帶著顫抖:“姨母,您怎麼流血了!”
楊妃原本昏昏欲睡,此刻猛地回過神來,察覺到身體的異樣,隻覺頭部沉重,仿佛壓著千斤重擔。她強撐著精神,急切說道:“阿嫵,快,快宣太醫!”